被感觉不同于普通刑警的一群自称警方的人专车送回家后,过了十个小时。
直人已经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自己的“妻子”是个大人物,而他们的“女儿”不是简单的人类——这样的事实。
尽管看着依旧笑容满面端上茶水的衣千音,感觉不到一丝真实感。但是,这位现在微笑着的女性,在上一秒可能刚杀了一个人类——那么,对这一切应该早就明了的锦,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三无路,又是什么来路呢?
“世界总是在下一秒颠覆上一秒的世界。”
直人现在非常能理解这句不知从哪本书中看来的文字。虽然当时的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病句。
现在时间,深夜23点41分。
约3小时前,孩子们回房睡觉。
约6小时前,沉默的晚餐时间。
约9小时前,妻子奔主卧闭关。
嗯,快10个小时了。
桃子没有离开她的房间一步。
而直人也没有回到暂住的三无路的房间过。
已习惯了微弱的常夜灯,环顾客厅一圈,这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随后他伸手点了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
23点42分。
叹息溢出。
子栋木直人的忧郁——当然不会是如此。
只是表现一下对于自身处境终于理解后的无奈罢了。
在手机的灯光暗下前,当2变为3的时候,他站起了身。
打开盖子,蒸气瞬间涌入昏暗中,热腾腾的泡面正好三分钟。
嗯,可以吃了。
之前晚餐时一直还沉浸在下午的事件中,直到把客厅的灯关上时才发现,自己的饥饿感。不过老实说,其实也算不上是饥饿,至少不是生理上的,只是在失眠与失去思考能力的无奈下,需要一种简单而能切实感受活着的感觉的方法,以填补心理上的空洞。
本来想在冰箱里找些残羹剩饭,却意外在一旁的橱柜里发现几杯泡面——一定是跟着自家的橱柜一起从旧公寓搬来这里的吧。这样想着,他选择了稍微中意些的大蒜拉面口味。
大蒜与叉烧零星点缀在面上,对于夜视不太好的直人来说,靠常夜灯吃面还是有点难度的。虽然曾有段时间想靠着吃胡萝卜改善夜视力,但似乎并不奏效。
之前是怕客厅的灯光从缝隙里映入孩子们的房间,打扰他们睡眠。不过现在的话,大家应该都熟睡了吧。拿起遥控器,打算将灯调至弱光,突如其来的声响却吓到了他。
那是开门的声音。
几秒后,关门的声音。
又是十几秒后,直人才看清,有人站在餐桌边。
“……你怎么像猫一样没有脚步声的||||”
因为屏住呼吸近二十秒而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的直人大口地呼吸着,“别吓人啊……”
常夜灯下,矮小的身影移动到直人身边的座位——平时用餐时一家主母之席。
桃子被夜灯微微照亮的身影,只有双眼的石榴红色异常明亮。
此时她正直直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泡面。
“怎么?饿了么?”见她一言不发,直人将还热着的面推到她的面前,“吃吧。”
“……朕不饿。”
“还挺好吃的哦。啊,我开个灯好了。”
抬起遥控器的手却被制止了。
“……这样就好。”
“那面……”
“不需要。”
“开灯?”
“不用。”
“吃面?”
“拒绝。”
“……那个啊,我夜视不太好,吃面要开灯的。”
“…………吃,不要。”
——是在说她吃面,他不要开灯的意思吧?
借着昏暗的常夜灯能看清她的动作,拿起碗上的筷子,首先向大蒜下手。见她已将大蒜送入口中咀嚼,直人想问句“味道如何?”,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暗石榴色的瞳孔似乎偶尔会瞥他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着泡面。
花影睡妆
23点52分。
当直人也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再泡一碗面的时候,听到了碗放下的声音,圆圆的大碗口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看来还剩下些。
大约还有一半的食物沉淀在碗内,汤水的表面淡淡地泛着光晕。
“真是浪费啊。”
这么说着,当然也知道不会有人回应,直人乖乖地继续吃剩下的部分。
虽然很想开灯,但感觉到桃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身边看着自己的视线,直人紧张地不敢询问她的意见。他并不是紧张妻子紧盯的视线,而是由于现在的气氛。
该不该问些什么呢?
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也有太多想知道的。
而他只知道回答的人不喜欢说话。
23点57分。
5分钟看似很短,安静地倾听却会变得意外的长。直人放下碗的时候,因为不知该做什么好,只感到一瞬的冷颤。
自己大概是第一次那么紧张。
超出常识外的事件发生在眼前,事后无论回想几次都会紧张的吧?
不知道年轻时看的那些漫画动画游戏里的角色们是如何冷静地接受这些事实的,直人脑中的一部分开始回忆那些二次元的东西。
不过他仍然无法找到现在能做的事。
“……”
细小的叹息声略过。
这和之前在面对那破碎的落地窗时,身后传来的声音一样。
是桃子的叹息。
“怎么了?”
就这么很自然地,直人好像完全忘了之前的烦恼那样,开始了会话。
“面,不合胃口么?”
“……不是。”
“那是因为下午的事?”
“……不怕吗?”
“呵呵,老实说我是第一次遇到那种事呢。”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向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红色眼眸。
“可以请你告诉我,我现在的处境么?”
红色的眼眸迅速暗了下来,大概是在思索。然后,再次迎向自己。
“……朕……不知道。”
“喂= =”
“……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朕……朕现在随时都会被人袭击为了汝的安全还是不要和朕一起出门了这次是因为朕的关系才变成这样朕为此感到……感到……”
“……嗯?”
“……非常抱歉……”
越来越轻微的说话声,让直人没来由地温柔起来。
“虽然我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我想并不是你的错。明明是我拖你出门在先的啊……”他看着石榴红的光泽在眼前闪动,不觉苦笑,“你是很重要的人物吧。为了保护你,国家派来了衣千音和锦。我也听说过改造人的事,但没想到是衣千音这样的啊。锦一定也很厉害吧。这么看来,我大概是最没用的一个了。除了照顾三无路外我帮不到你任何的忙,做甜点、泡杯面、或者是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这大概是谁都能完成的事吧……厨师?有钱人?其实只要你说句话,那些人都会做到这些啊……就像我这样……不,大概会比我做得更好吧……”
他自嘲地说着,笑容就像是伪装的面具般,变成了固定而伤感的弧线。
夜晚总是会让人感觉到负面的情绪,一定是因为在黑暗里,人类会看不到希望吧。看不到自己一直以来习惯的风景,自己一直注视着的人们,自己一直向往的光明。无论是谁,在这时候都会感到无助。这大概就是人类吧。
如今,在黑夜之中,子栋木直人的心正逐渐被黑暗遮蔽。
“……这么看来,选择我大概是你唯一错的事了。”
他的笑容依旧未变,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是靠着这样的笑容,活下来的。然后继续地,活下去。继续,没有温度的笑容。
“……”
“如果你觉得后悔的话,我不会有怨言的。毕竟我确实没什么能力,不能为你做什么。”
“……汝……”
“不过大概选择我,也不是你所想的吧。一定是有什么条件的吧。可惜,是我这样的人呢。”
“……朕……”
“哎呀,过0点了,该睡了呢。否则明早起不来,会来不及给你做点心的。”
“……等等!”桃子一把抓住起身正要收拾碗筷的直人。
从手臂处传来的冰冷体温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我好像多话了……”
“……朕……不认为选择汝是错误的。”
“因为只有我符合你的条件?”
“不是。”
“因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汝不能。”
“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么?”
“……朕不需要。”
“那么……为什么是我?”
他还是问出了一直盘旋在自己心头的疑问。
从衣千音那里知道她的选择的那刻,他的思绪就完全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
现在在面前的人,正是选择他的人。
那双石榴石似的眼瞳,从见到的那一眼起便一直叫他惦记着。
她不爱说话,脾气也不太好,出口的话不留情面,不顾及他人感受,极度挑食,有些暴力,对孩子冷淡,对丈夫冷漠,似乎根本不像个妻子的样子——尽管如此。
她不会说谎。
只要主动向她搭话她一定会想办法回答。
这是现在他能相信的事。
现在,她给予的回答,他一定会相信。
“为什么选择我呢?”
不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他再次问道。至于脸上的笑容是何时消失的,他没有注意到。
“……朕选择了汝是因为……”
她好像在斟酌语句,是怕说了不当的话会伤害到他吧?
“告诉我理由,我不会在意的。”
骗人,怎么可能不在意。不在意就根本不会问。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多么在意。
“……因为汝不会死。”
……………………啥?
设想过千万种回答,直人没料到还有这种理由。
而且,这根本不能构成理由的吧?他不会死?又不是妖怪谁不会死??嗯大概改造人不会吧……先不吐槽这个,为什么会认定他不会死呢?
“等等……谁说我不会死的?”
不会是被哪个战略忽悠局的人给忽悠了吧?
“汝……没有疾病。”
“呃……”
“……没有欲望。……没有仇敌。……汝即使没有生的意志也会本能地活下去。
朕选择的正是这样的汝。没有错。”
仿佛是为了让他听清楚,桃子一字一句地,口齿清晰地说道,仰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
“……只是这样的我,就是你需要的?”
颤抖着声音反问,得来的却是否定的摇头。他的眼看不清,但是却感觉得到。
“朕希望汝活下去,不希望汝为朕去做危险的事。”
“为什么?”
“因为汝会遇到危险。”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遇到危险的人是你吧?”
“朕不会死。”
“你还说我不会死呢……”
“汝也不会死。朕不希望任何人死。所以……朕不会后悔。”
现在面前的双眸,让直人描述的话,就像是阳台前拉上的窗帘外,那天上的星光一般。
收拾完碗筷,将厨房的灯关上,又要再次适应客厅的常夜灯了。
此时在直人脑中盘旋的,正是十几分钟前与妻子的对话。
搞不懂。他完全搞不懂桃子的话。
说他笨也好,怎么也好,只是一介普通人的他怎么可能理解这些(可能)攸关各种国家机密的事情?
只是这么说他怎么可能了解自己的处境!
但是……
——朕不会后悔。
只是这句话就可以让他暂不去考虑一切的疑惑。
她没有后悔选择他,以后也不会。可以这么理解的吧?
那么,他先放手去相信她吧。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解开他所有的疑惑。
而且这个日子,一定不会太遥远。
站在主卧室的门前,他这样想道。
在这扇门背后的她,总有天一定会回应他的吧。
“!”
又是门锁转开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他迅速确认面前的房门——并没有打开。
“爸爸?”
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是正对主卧房门的,衣千音的房间大门。
“……还没睡呢?”
直人转身,正巧衣千音亮起了房间的灯,刺眼的光芒让习惯了黑暗的直人炫目。
“啊,对不起。”
衣千音连忙将灯光调至微弱档。
“因为有听到母亲大人的脚步声,就警觉了起来。”衣千音的笑容丝毫没有改变,“职业习惯真是麻烦的东西呢,呵呵。”
一瞬间的思考停顿后,直人想起了衣千音所谓的“职业”。
“啊啊,原来这种工作那么辛苦啊。”
“白天夜晚都要随时警惕呢~虽然这次已经感觉很轻松了,多亏有锦的帮忙。哎爸爸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坐会儿吧。”
“不用了吧,你还是早点睡吧,女孩子要注意睡眠。”
“呵呵,反正人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嘛。衣千音只是想和爸爸谈谈而已,毕竟今天很突然不是么?”
确实。
“那我就打扰了。”
“呵呵,爸爸放心吧,衣千音不吃人的。”
“没人担心这个吧||||”
随手关上了房门,直人身处的房间只是一间随处可见的,高中女生的房间。……嗯,也不算随处可见吧。至少直人只见过自家妹妹的,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房间中弥漫着浮动的香气,以白色与粉色为主调的房间,被乳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一面硕大的穿衣镜竖在床边,床上翻开的薄被略显凌乱,可能之前衣千音就坐在那里
“看上去很普通吧?”衣千音主动问道。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后,自己做到了床沿。
依她的意思坐到了椅子上,但视线却有点不知该往哪里摆。
“……嗯。哦?原来高中女生的房间里也会放那么大一面镜子啊。”这么说来他的妹妹似乎也有照大镜子的喜好,比如把干净的落地窗当镜子什么的。
“因为要换衣服嘛。对于女孩子来说,外表可是对外的武器呢。”
“即使是不普通的女孩子?”想起在门前发生的对话,直人不觉调侃。
“呵呵,爸爸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呢。”
“……啊,那大概是……”因为桃子的关系吧。
他一想到刚才与桃子的对话,心中就有种温暖的感觉。
黑暗中即使是一点点的微弱光芒,也会让人感觉到温暖——这样的感觉。
但是这种温暖,很快被无知的失落所掩盖。
他确实还蒙在鼓里。
为了打消这种低落的想法,他转移了话题:“话说你总是叫我‘爸爸’,不觉得怪怪的嘛。还有锦也是。总感觉对父母的称呼不该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啊。”
衣千音很认真地考虑着他说的话,几秒后微微一笑:“爸爸觉得困扰吗?”
“怎么说呢……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概是还不习惯吧。”
“那要怎么称呼爸爸,爸爸才不觉得奇怪呢?”
“比如直呼名字?”
“嗯——直人?”
“这样说有种我不该这时候还打扰的糟糕感觉呢= =”
“呵呵,那么一般爸爸的晚辈是怎么称呼爸爸的呢?”
“好像叫我姓氏的比较多啊……‘直人哥’……之类的?”
“那么私下里我这么称呼没关系吧,直人哥?”衣千音可爱地眨了眨眼,就像是妹妹一般地唤着。她很自然的称呼,倒让直人赧然。
呃,总感觉有种危险=糟糕的氛围呢。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危险/糟糕呢?在面前的可是自家的女儿啊!虽然其实除了户籍证明外毫无关系就是了……
“呃,私下里啊……”
“就是只有我和直人哥在的场合。如果让母亲大人或是锦听到的话,说不定会生气呢。”
“……为什么会生气啊?”
“呵呵,只是说不定嘛。有点想喝水了呢,直人哥要点喝的吗?”
衣千音站起身来询问,一副立刻就要出房门的样子。
这么说来刚才虽然吃了点面,但是夜晚还是喝点东西比较好,至少有助于睡眠。
“那麻烦你了,随便来点吧。”
“好~”
她离开后,直人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在夜晚——与女性同室——对方温柔的呼唤——自己身心微疲的条件下,即使对方是所谓的“改造人”,也不会毫无反应的。更何况,所谓的“改造人”,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除了只喝水以及跃下高楼无伤生还之外,在直人眼中的衣千音还是像普通人类那样。而且,“杀人”什么的,在没有亲眼见到的情况下,真的很难去想象其中非人能及的部分。
关于衣千音非人部分的认知,似乎在他的脑中逐渐缩小……与其他认知相比微不足道起来。那些染上腥红的记忆,也越来越远离他的意识,淡淡地褪着色。
再次深吸一口气,一股香味袭来。少女的房间似乎总是有其独特的味道。
回想自己曾出入过女性的房间,几乎都是前女友们的。大大的穿衣镜,各种味道的熏香,以及白净的床褥……到此打住,再想下去要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去了。
不过自从与前女友分手后,他确实很久没有拥抱女性了。
听说童年没有母爱的男人很容易对女性的拥抱产生依恋,虽不敢说有没有科学依据,但在他身上确实是能明证的。
他历来的女友,几乎没有一个不曾被他拥抱过。
正如大家所能想象的,一位失意的富家子的风流情史——这种白日征战商场夜晚奔赴情场的生活,似乎是这些除了钱什么都看不到的人唯一的生存方式。尽管他能保准自己至少是在与一位女**往时只与这位女性保持亲密关系,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也曾有着让精神洁癖者望而却步的过去。
依照本能活着,这样的他,一定伤害了不少人吧。
甩甩脑袋抛弃这些凌乱的记忆,他转头看向大开的房门,正对着的,是另一扇紧闭的门。
耳边传来轻柔的拖鞋与木质地板摩擦的声音,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手捧两个玻璃杯的衣千音。
“来,直人哥,喝了有助睡眠哦。”
“哦谢谢。”直人接过杯子,其中的味道迅速窜出,“是酒?”
“感觉比清水适合直人哥呢。”衣千音晃了晃手中的清水杯,坐回了床边。
“这倒是。”
喝下一大口,爽口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振奋起来。
本来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袭来的睡意,也被完全驱散了。
“喝了啤酒感觉人又清醒了呢。不过我明天要上班啊,这下真是要彻夜难眠了。”
“呵呵,那明天稍微晚些起床也没关系的嘛。直人哥可是公司的老板啊。”
“只是执行而已。”
“应该说是老板的儿子?”
“嗯,这倒是。”连喝几口啤酒,直人也轻松起来,“干脆明天就不去公司好了。”
“那样不太好吧,大家都在工作,很可能因为直人哥的缺席而导致很多工作不能及时完成呢。”
“哈哈,我哪有那么重要,说是执行但是很多事都是上面决策下面动手的,我不过是安插在这里的一个装饰物而已。为了表明这里是ATB财团董事长家族负责的地方——就只有这点用途了吧。”
“哪有直人哥说的这么凄惨,不然直人哥试试一天不工作,看看自己的重要性如何?”
“这么说我倒是积攒了很多假期呢,本来想跟你们去旅行的,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啊。”
“衣千音也很期待啊,一定有机会去旅行的!”见直人的杯子快见底了,衣千音像是变魔术般拿出一大瓶啤酒来,半跪到他身边,给空杯满上,“那么明天,就先请假一天吧~”
“喂喂,倒得太多啦。”
“没关系,直人哥一定能喝完的。”
“我可不敢对我的酒量有信心哦。”
“只要衣千音有信心就行了。”
“你啊……”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她的笑容,直人有些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柔和的触感与肌肤温软的温度,让直人更难相信“改造人”的定义。
和桃子的体温比起来,这显然更像是人类嘛!
在面前的女孩子,有着非人类的另一面,却也有人类的一面。
酒确实能壮胆,现在的直人完全不在意下午曾经风中凌乱的“改造人”,而眼中确确实实的只有一位人类的少女。
他不禁开起了玩笑:“嘛,只要我喝醉了你有本事把我扔出去就行了。”
“这个衣千音很有自信哦,呵呵。”
“别说得那么恐怖啊……”
“是说真的哦。”衣千音作势将手放上直人的大腿,另一只手放下酒瓶,伸到直人另一边的肩膀旁,就像是随时要把他撂倒那般。
“好好我信了,乖乖投降。”从大腿上传来的触感与温度也让他不得不投降。
“呵呵,”恶作剧总是不会浅尝即止,衣千音更进一步地将脸靠了上去,迷人的微笑仍未卸下,“衣千音还想试试呢。”
试试……试试什么?
好像脑筋一下子变成了浆糊。直人能感觉到酒精在体内积聚,但这样的剂量应该对他的意识构不成威胁的,那么现在,为什么他会有种难以思考的感觉呢?
“时间不早了啊……看来我该回去了……”
“回小三的房间吗?吵醒她可就不妙了。”
“书房……或者就客厅吧……”
想趁着意识尚在的时候从容地离开,可在衣千音的视线下,意识反而越加朦胧了。他试着站了起来,立刻重心不稳地挨到了衣千音身上。
“哎,直人哥的酒量不太好呢。”少女柔软的身躯支撑着他,扶着他往前走,“要不要衣千音帮忙扶回客厅?”
“抱歉……”试着挣脱她的搀扶独自站立,直人勉强稳住了身子,但却没办法跨出脚步。而他的手臂事实上也并未离开衣千音的肩膀,整个人依然是半垮地倚着她。
酒精积聚的力量好像一下子冲上了脑门。夺走了思考能力,燃烧了整个身体。他轻飘飘的,不知道双脚与地面的契合度,自然是无法迈出步子了。
原来自己那么容易醉啊……一定是因为困意和乏力感被酒精同时催化的关系。
从下午起一直紧绷着的思考和神经稍微松了下弦,就完全地崩溃了。
现在视线依然清晰,但是双脚几乎失重,导致视野不断晃动,反而闹得头更晕了。
眩晕之中,他的目光茫然地在房中游走,直到注视到穿衣镜的时候,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脑门。
镜中的是他与衣千音,以及……一位浑身漆黑、脸色惨白的陌生女子。
“咦!!!”
顿时酒意全失,浑身降温。
“怎么了?”
低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衣千音,再望向镜子——并没有那样漆黑的身影。
果然是醉了。然后醒了。
“我想起来还有工作……本来是打算今天陪你们买完东西回来做的。”
“呃……”
“我先回书房了,晚安。”
“啊……晚安。”衣千音不放心地依然扶着他,“这样的状态没关系吗?”
已然清醒的直人推开了她的手,熟悉的微笑再次展露:“没关系,没有问题。”(大丈夫萌大奶!)
收走了桌上的酒杯与酒瓶,他转头又朝衣千音身后的镜子看了眼,才离开。
刚才的……是错觉?还是幻觉?
但是如果说看到的是熟人还情有可原,但是陌生人……这真的不是该有的幻觉。
直人暂时是不想看到大型的镜子了。
如果是个正常的成年人类,被告知了发生在直人身上的事情后,第一反应肯定是“这骗三岁奶娃啊?”或者“拜托你先去精神科看看医生”。事实上,直人也一直都在怀疑这些事的真实性。眼见者未必为实,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他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事。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的子栋木直人却全盘接受了这些荒谬的事情,认定这些为事实。
偏离常识的事情接连袭来,他却完全听任,这些个不合理的设定竟然随便地就渗透进他的脑子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硬要说个理由的话。
是希望……吧。
可能是内心希望着,自己的世界发生改变。
希望着发生什么超越常识的事,改变这个让自己只能为生存而活的世界。
也深深地、深深地希望着,能够有一些人,能让他打从心里感觉到家族这个概念。
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真正地知道,人们所沉醉的,名为“爱”的物质的意义。
一夜未眠。
当晨光从窗帘中透过时,躺在沙发上的直人就坐了起来。
昨天的事仿佛像是洪水般一泻而来,然后在记忆的凹槽里沉积下来。
让他一头雾水的桃子,让他手足无措的衣千音,这些大概都比不上之后的冲击——
闭上眼就会想起的,那镜中的女子。
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的电脑,随意摊在书桌上的资料书,这一夜毫无工作兴致。
稍微收拾了下,他决定就这样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进入客厅,就像是嫌冷气制冷太强大,他提高了温度。到厨房烧了一壶咖啡,当他喝到第三杯时,家中开始有人活动了。
“早哈……爸爸。”
“早啊,锦。”
首先是张大了嘴巴打着呵欠的锦,一副饿了想吃肉的表情,看着他直奔冰箱拿出生肉刁在嘴里,直人猜想他大概是种“改造动物”——改造成了人的模样的野兽。
直人也简单地烤了几片吐司,看着电视上正播放着的新闻,可是直到半小时的早新闻结束,仍没看到关于昨天下午在百货公司发生的事件的报道。
“没有报道昨天的事?”
“和母亲大人相关的事件都讳莫如深,秘而不宣的。”锦忽然放下肉食,一本正经地回答父亲的问题。
“是那么机密的事情么?”
“事关世界安危,不可谓不重大。”
“世界啊……”
他还是无法想象事情的严重性,或许是他没有想象力吧。
“那么你也不是普通人吗?像衣千音那样。”
“唔……”嘴里嚼着食物的锦点头,回答了几乎含糊不清的话,“偶日黑尾拉,贺个爱日稳以料好有。”
“你到底是要吃饭还是要说话啊孩子。”
“呜嗷……”
选择了继续吃的锦全力攻略生肉中,直人暂时是难以听到他的回答了。
时间临近他一贯的出门时间,即使是发生那样的事的第二日,他还是打算照常上班。
不,正因为发生了那些事,他不得不寻求于工作,来短暂地麻痹下他受到刺激的神经。
换上出门的便装,带上事实上没放什么的公文包,“那我去公司了。”他向儿子打了声招呼。
“新鲜也要忽闻啊?”叼着红白相间的肉片,锦又是满嘴含糊。
“= =拜托你吃完再说话……”平时出门前的早晨都是衣千音与自己的对话,想来今天算是难得与儿子的交流时间,直人忽然有了推迟出门的想法。
但是随即出现的声音又让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早上好,爸爸~”
昨晚恼了他大半个晚上的罪魁祸首子栋木衣千音——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撞见鬼了。
“早……”
“哎呀爸爸好像没什么精神呢~”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衣千音还是和往日那样挂着笑容,“今天也要去公司吗?”
已经人在玄关的直人也像是之前那样微笑回应:“嗯,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误放好心……”
锦啊,好好听爸爸的话呀……苦笑着关上了大门,大楼走道上已充斥着夏天的阳光。
小区的住房统一为八层的东西分栋、中间是电梯楼梯相连的双子连体楼型, EW分别一户。从房门走出后进入走道,电梯大门就出现在眼前。从电梯两侧的走道绕到电梯后方,便是楼梯了。夏天的早晨,电梯前的走道上闪着白光,隔温的空调玻璃已将大部分夏天的热度阻挡在了室外。而楼梯口,却是没有任何阳光降临的阴影处。
是个让人冷静下来的好地方。
当然对于一直习惯走楼梯的直人来说,没什么差。
就算那一路上都是E栋的主妇们(虽然一共就只有16户人家),也没什么差。
虽然在昨天出门时和家人乘坐了电梯下楼,但直人仍然比较倾心于行走楼梯。
今天他也习惯性地走向了楼梯口。
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有着令短袖衬衫打颤的温度。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夏天,不可能低于这季节的最低温度。大概只是因为熬夜的关系,才让直人有着这样的感觉吧。
啊啊,早知道就趁昨晚把一整天落下的工作完成了。
脑中满是工作的事,总比满是奇怪的事好——什么国家机密,什么重要人物,什么改造人,什么黑衣女……全是和问号联系着的名词。简直就像是给小学一年级生灌输相对论那般,即使给每个汉字标上音仍然完全“不知道”。
如果说什么“还不如不知道得好”一定很搞笑吧?明明是和“不知道”同样的状态,现在问他“喂你知道了些什么东西啊?”他会怎么回答?还不是摇头回答“不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么,您想知道什么?”
……大概是所有吧?——不,其实他不想知道这些奇怪的事!不想知道、不想被卷入、真想置身事外啊!
“还是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等待一切的结束?”
——“不知道。”
他连这个问题都只能这么回答。
问……题?
惊觉刚才确实是有这么个声音向他提出问题,他猛地转身,从思考中返回现实。
……又是这种“现实”。
如果说第一次是懵然。
第二次是愕然。
那么第三次是……泰然?
假设一个被你当作是幻觉、或是幽灵的人物,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能泰然面对吗?
直人似乎听得到全身的细胞在紧缩的声音。
就像是面对天敌的自我保护,或者是种对常理外事物的拒绝。
全部的声音都在告诉他,他体内正疯狂滋生着某种情感——
我们一般称其为,
“恐惧”。
那是种不知是否能被定义为“笑容”的表情,微微撕扯着人类的表皮,表现出一副欣然的作态:
“您真的找不到答案吗?”
说话的人,黑发盘起,一身黑无地,将黑暗的颜色扩散到了整个空间之中,唯有惨白的肤色,成为了楼道间仅剩的一丝白昼。
直人的记忆应该没有错误。
他确确实实地记得这副摸样。
在昨夜的镜中,如此地望着他。
正像现在这样。
身后的楼梯转角处,这样的女子站在那里。
那是这栋大楼的“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