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拉有着下空域罕见的银灰色长发,每当她在篝火旁跳起舞来,跃动的长发便如星空般璀璨华美。塞莉拉也有着一副惹人怜爱的文静外表,棱角堪称完美……
“哟,来了位公主。”克里斯第一次在巨狼堡的船坞里见到她时就这么说。
……呃,如果再有一副与外表相称好脾气,那就是真正的完美了。
塞莉拉听了想踢他,但是年轻人的微笑却让她没法出脚,哦哦对了,还让她脸红了。
她还不是公主啦,但也的确比普通小女孩受欢迎些。在酒馆里总有些小伙子愿意替她付酒钱(虽然她只喝果酒),每次上教堂女孩子们都喜欢围着她转(这种时候塞莉拉只能红着脸安安静静地倾听她们唧唧喳喳);卖苹果的克瓦罗太太每次见了她总要先抱上半天,然后再给她的篮子里多塞两个苹果;而换了维护蒸汽炉的吉姆老爹她又会被油呼呼的、老树皮般的大手拍脑袋……
塞莉拉起初并不喜欢这样,只有婴儿才需要更多亲昵,只有病人才需要更多的照顾,而她两项里的哪一项也不占。她可不比别人缺少些什么……好吧,也许她个头是小了点,年纪也只够给黑色怒火补给队里其他任何一位女孩子做伴娘,但……但毕竟她是一名正式的舵手啊。她打起舵来也是一把好手,更懂得分辨风向。
于是她向克里斯抱怨这些。
克里斯的灰眼睛提溜转,最终难得地落在她身上(而非他随身携带的那张皱巴巴的导航图上)。“嗯,这个么,大概是因为……呃……你是一位公主!啊,那个,其实上空域的公主也有着你的头发,而她身边可是围了更多的人哦。”
哦,是这样啊,那也许吧。从那以后塞莉拉对这些额外的照顾能稍微从容些——尽管有时她觉得他们对待她更像是她对待她的布娃娃。至于公主的称号则是不胫而走——哦,好吧好吧,瓦布里其实只在她面前叫公主的,但瓦布里的大嗓门总能让半个下空域都能听到他的悄悄话。
也许她勉强称得上是下空域的公主。那上空域的公主……真正的、有一群贵族小姐们围在身边的公主,又是过着怎样奇妙的生活呢?
“公主每天清晨在十足分的纯净阳光中苏醒,然后靠着软垫斜躺在羽毛编制的柔软床垫上享用温暖的红茶,随后花费漫长的时间进行细致的仪装整理;早晨身着朴素(塞莉拉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种朴素)的密织重花边外套与湛蓝百褶裙参加早上的钢琴课,随后是在有着如茵绿地、梧桐树以及繁盛鲜花的宫廷花园中进行诗会;午后的时间则属于亲密女友间讨论诸如某位伯爵花园中的蓝玫瑰这类问题的茶会;紧接着在黄昏前就得早早准备晚宴所需的盛装,这种时候一般会有至少三位女侍来帮忙摆弄头发,外加一位女教师——她一定在以挑剔的眼光品选是穿有水袖连衣裙还是有玛瑙点缀的百褶裙……”
这些都是克里斯讲的——在塞莉拉的软磨硬逼下——属于上空域公主的生活。她不知道舰长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但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足以让她信以为真!虽然塞莉拉连其中一半的名词都搞不懂,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小女孩的公主之梦。
一个属于上空域的梦,梦中有一个完美的上空域。
是频频出现在书匠老爸的故事里、几乎占据她整个童年的那个上空域?也是她加入补给队后最常去的酒馆里,雇佣兵们说来说去的那个上空域?还是有着明媚阳光、青翠浮岛、洁白大理石宫殿以及真正公主的那个上空域?塞莉拉不确定。但上空域总归是美好的地方啊。几乎每个人都会谈论那里。每一句祝福,每一句声欢笑,每一件珍宝……总之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带有上空域的影子。
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不成为一个小女孩的梦呢?
“那就向上飞吧。”
然而这个梦忽然就跳进了窄小的船舱。塞莉拉竟然一时无所适从。
等等,克里斯刚说——总之克里斯闭嘴后是长久的沉默。女孩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靠在舷窗边的瓦布里开口了:“呃,可是我们已经在云顶了。再上去是上空域。”
“我知道,我说的就是那。”
瓦布里从舷窗前起身了:“嘿,嘿,你说的是个玩笑。我们怎么能去上空域……怎么能……啊,我听说空域间隙里有些不好的东西,风、碎石什么的,可能还有龙。”
“有没有龙我不清楚,但的确有隼,就在云层下面游曳,也就是说我们无路可退。再说了,即使能够向下,蒸汽也不足以支撑我们返回任何一座要塞,是么?”克里斯看着不做声的瓦布里。舰长很冷静,他一向都很冷静。
塞莉拉不敢看他,瓦布里则瞪着他。“可从来没有蒸汽艇飞到那么高过!”
“这不难……其实你该多想想飞上去以后而不是怎么飞上去。听我说,也许飞上去后就能甩开追兵,而且我们大概能够搞到蒸汽,顺便再吃顿饱饭,处理一下我的伤势什么的。反正上空域什么都有……”
“喂喂,听着你象是去过。”
“我有说过我没去过么?”
舰长疲倦地阖上眼,等到重新睁开时,灰眸里面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那么温柔的语气,他应该在微笑啊。要去上空域了,我们都该笑啊。可连塞莉拉自己都笑不出来,今天一定是个奇怪日子。
壮汉耸耸肩,“管他呢,向上就向上。”
“很好……那么公主,让夜枭向上飞吧。我们去上空域。”
我们去上空域。
塞莉拉拉过舷杆,夜枭低鸣着攀升。窗外的云层逐渐倾斜,船舱地板上蒸汽冷却后留下的污浊水流如同蛇般沿着地板凹凸流下,搅走之前震落的船舱碎片以及化合物抛射台上掉出的金属零件。水蛇爬过血迹,染上了红色。瓦布里站到克里斯后面,顶住他的椅子,以防舰长随着垃圾一起滑向舱底。外壳一定在空战中严重受损了,丝丝冷风竟然从抛射台的残骸中窜进颤动的船舱。很快,舱里清晰许多。蒸汽凝成水珠,攀在舱顶发黑的木梁上。
一粒冰凉的水珠抖落下来,划过塞莉拉的脸颊。
接着是一滴温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