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费什么功夫。
通过面前可人儿的言语以及对自家记忆的挖掘,菲诺想起了她的姓名。
菲奈尔·安达克·条鲁休斯顿。
条鲁家族世袭大伯爵领克文顿,至今已经罔替十代。而作为菲奈尔的父亲——同时也是当代族长——拜卡·隆迪亚·科曼·条鲁休斯顿,凭借赫赫战功晋升为内威利加尔公爵的老新闻——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菲奈尔年仅十岁。
当日,在森林中里背着母亲和菲诺骑马追逐的菲奈尔,被一纸赦命封为郡主。结果年幼的郡主小姐却闹出了让信使久等的岔子,为此还被母亲大家训斥了一番。
对了。
忘了解释菲诺和菲奈尔的关系。
——实际上,两个人是青梅竹马。
别以为菲诺能和贵族身份什么的扯上关系,他其实就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私生子。父亲在生下他之后便抛弃了母子俩,而母亲也因为郁郁寡欢早早离世。一切和大多数搏人同情的小说角色没什么分别……
但问题出在菲奈尔身上。
这个女孩儿打小聪明、精巧,却沉默寡言,几乎从不违逆父母安排,但也不多说一句话。
直到她那天随教师去郊外练习绘画的途中,碰上了盯准教师腰包的小贼——也就是菲诺的时候,她就迷上了这个同龄人与她截然相反的生活。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
“我原以为大家都和我过的是一样的日子哩!”
可想而知自那以后……
她开始缠着菲诺教她偷窃的技巧,虽说后者也不过是靠过着一半偷窃一半挨打的生活练就出摸兜功夫。
每天下午,她借口散心。实则按照周一到周日七个不同暗号,与菲诺约好,挑拣些只有小脚丫才能涉及的地方,进出于市内郊外。
说来你不会信。
从小到大,她发明的暗号从来没被母亲识破过,而且一手行窃功夫同理。虽然师承菲诺这个半吊子窃贼,作为弟子的菲奈尔却堪称是这一行的天才。
就比如她十一岁生日那天。菲奈尔曾经沿着两人为了方面幽会探索出的秘密通道,一路拓展到了克文顿堡二层至三层之间的密室——也就是保管自家财富的密库。
又比如身兼市长的维克托主教大人最喜爱的银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菲诺有理由相信那是菲奈尔的杰作。因为出事的第二天,菲奈尔就带着菲诺神秘兮兮地去市场兜售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应该说条鲁家的菲奈尔郡主……
从各方面来说都趋近与天才这个称号。
所以一直以来,被菲诺当做大姐头似地尊敬着。
无论是骑马,打架,行窃,斗嘴,菲诺永远处于下风。
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表面上恭顺、淑女,内里的灵魂却充满不羁。这点除了菲诺,就连菲奈尔的母亲也不曾知晓,她一直对外界表露出公爵长女应有的仪态。
话说回来,已经不知不觉从孩提时代过来了呢。期间经历了几番波折,乃至于萌生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
但两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随便摸摸碰碰的年纪了。
十八九岁,是大小伙子,是大姑娘了。
“但是、但是为什么还会毫无顾忌地靠过来把我一把抱住啊!唔唔……”
菲诺被菲奈尔小姐骄傲的胸怀压得喘不过气。
这种色气的镜头上辈子只有在AVI里亲眼见识过,而至于现实中——
还管什么现实中!所以赶紧抛下乱七八糟的想法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啊!柔软程度拼命刻在脑子里千万别泄露了啊!
……但是还是做不到。
不是说不是正人君子就可以大颜不惭。
菲诺上辈子只是个普通人。
所以下一刻,脸颊一松反而让他倍感轻松。
只是……
却连带着听到他上辈子从未听过的动人言语——
“差点、差点就失去你了……呜呜……”
她居然哭了?
几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落到菲诺额头上,他几乎不敢相信一向坚强、小时候就连胳膊上被划破口子也一声不吭的菲奈尔大姐头居然哭了。
是为我掉眼泪吗?菲诺从她精致的眉眼间仔细分辨,却是确凿无疑。
“我已经爱上你了喔,小菲诺。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你了……”
菲诺沉默了。
有时候挺羡慕那些人的,那些小说里的人。
一个个命途多舛,又一个个充满了爱恨情仇。
他们经历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更可贵的是尽管波折,但他们能力得到历练的同时,挺了过来,并且拼尽全力地展现出各自的喜怒哀乐。
不像那些捧着小说除了偶尔笑笑、大部分时间默然盯着段落的看客,不像现在一言不发的菲诺——他只是初来乍到。
“所以别再做傻事了好吗?消沉会害死你的。”
“不。我没消沉,我只是……”
“别急着反驳,听我说。”
菲奈尔又拿起了那不容置喙的口吻。
“我在克文顿堡内等得不耐烦就跑出来,可四处找不到你。听附近的痞子说你从冒险者营地里打工受了伤,回家又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几件破农具跑去犁地。可你不是当农民的料!我知道。”
这种傻事的确是菲诺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梗住言辞。
“你若是做游侠,那势必和风儿共舞;若有志为骑士,那势必有如雷霆般的意志!”
真的会那样吗?
菲诺有些被说动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我和父上说好的啊!——不拘一格地招纳身份低劣的菲诺你。明明打了胜仗又没有受伤的你,为什么会临阵退缩呢?我不明白,不明白啊!你不是那样的懦夫我知道的!”
菲奈尔的声调与责备无异,但菲诺能感受到其中的感情。
至于为什么会从军伍中一下子退出么……
他刚才还做着那个梦来着,关于那个勇猛的敌方士兵最终掉了脑袋的梦。
只能说……人之常情吧。
现在的菲诺也没法说清那选择的对与错。他唯有带着愧疚的眼神默默地挪开视线。
“回来吧,菲诺。”
菲奈尔轻轻呼唤着。
“到我的骑士团里来,担任侍从、幕僚、见习法师——什么都行。我打算好了,三五天内就以参加王都骑士大会的名义向王城出发,先从母亲眼皮子底下离开。……但是父上的军队那里是行不通了……”
为了达成那个目的……
最正经的途径断绝了。
虽然更想说“和我结婚吧”然后一齐远走高飞,但菲奈尔还是克制住了。一想起擅于深远谋略的父亲沉着指挥的样子,她就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出格的事。
即使如此,菲诺也亲耳听见了她的告白,就在刚才。
“我……”
菲诺开口了,中途又停下。
现在的菲诺和两个礼拜前的菲诺完全不同。
现在的菲诺只不过饿了一顿又缓过来了而已。
所以说进入骑士团同菲奈尔一齐去王都这事……换个角度来说反而是延续之前两人感情的做法。而且既然惧怕的是冲锋陷阵,那么进入骑士团后远离那种情况就好了……
菲奈尔用她那动人的眉眼期待地注视着菲诺。一旦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就打算狠狠地把这个男孩儿抱紧怀里,再来一次。
但是——
“我……我不能这样做,菲奈尔——大姐头。”
宛然之中,连菲诺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