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菲诺并不在家。
因为据称是被人追踪,所以菲诺当晚马不停蹄地随伊凡娜去了火枭团的暂驻营地,好在伊凡娜宽宏大量地接纳了此人。
沿途一路走的是小道,终点是被火把包围的帐篷营地。光源的数量不亚于一座小型镇落,面积却只有半个冒险者营地那么大,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能在这番明亮中入眠。
“鸡胸……呃之前那家餐厅里,我点过这道菜吧?”
“谁知道,反正不是我点的。”
“嗯嗯,也是呢。不过我就是喜欢吃鸡胸肉,只要调料得当,完全是不会有怪味的素材。嗯……鸡胸没吃完还真是可惜,话说你买单了对吧?”
伊凡娜不胜其烦地摆了摆手。
“自然是买了,冒险者又不是强盗。”
“哦哦,我就担心嘛,这种不道德的事还是不做为妙。”
有的没的,菲诺总缠着“鸡胸”两字不放。暗号这东西,在他印象里该是灵丹妙药,只要牙关一开药到病除。
但他的提醒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空气上,弄得伊凡娜也不太高兴。
“喂,我说。”
“嗯,你说。”
有点尴尬的是,菲诺准备做最后一次尝试的当间,伊凡娜像是正等着他这一句一样。
“我想说……你有没有觉得火枭团这个名字,比起凤凰那种神物多了一份粗野?不,应该是听上去更容易追求,又颇具自知之明的好名字。”
什么粗野,追求,自知之明之类的形容词,伊凡娜大概一概没听进去。
不过她倒是很配合地不置可否,单等菲诺的下文。
“所以你们一直采用的徽章——在我看来尤其是胸部这个部位——有些……气量不足的样子?”
菲诺不是傻子。
他也知道这种话直说出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努力尽到极致也只有这种程度的语言。说完之后,回味起来,似乎有些讽刺女性胸部太小的意味……
红发女人粗放地踩在栅栏上,手臂搭在弓起的腿上被另一只捏住下巴的手架住,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一番。
不妙不妙不妙!
大大的不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菲诺觉得只要他敢转身,后面又得挨上一个脚印子。
“……一个人吗?”
伊凡娜淡淡吐露。
一个人,那是指什么呢?是说追踪者只有一个人吗,不不,那种事干嘛放在现在说?
语气上,似乎是在说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伊凡娜冷淡的视线从左往右飘过,途径菲诺的位置也没有感情地穿透。
一个人。
菲诺提起警戒,同样环顾了四周。
空无一物。
所以说为什么有“一个人”这种说法?
不对。
应该是发觉了空无一物才更渗人。
明明是容纳了火枭团这个称号的驻地,火把的数量也蔚为可观。但所有帐篷,无一例外都是空的。到底是为什么会不留神地一路跟上?
因为有这个女人罩着,所以就算是灯火通明的墓地群也毫无忌讳?
“喂,这里是……”
话到嘴边,面前的帐篷里,冒出来一个男人。
出乎菲诺意料,但又在伊凡娜意料之中。
“伊凡娜小姐。”
个子不太高,身材也颇为瘦小,但是戴着眼镜很文静的样子,说话也软软糯糯的。
“事情……办得顺利吗?”
“冒险者协会那边说,下葬仪式三天以内进行,除了遗物准备好之外,塑容之类其他的交给他们。还有这个人——自称要加入火枭团的毛头小子。”
伊凡娜把该交代的一股脑说完,就抬起头,对着那个小个子男生。
“盖文特,就你一个了吗?”
“是的,伊凡娜小姐。大家下午的时候已经散伙了,只留下我。”
“散伙?”
风衣小姐眉头一皱。
“是谁先提出来的?冒诺里昂?还是格里布?”
“是谢夫纳。在您走之后,剩下的人聚在一起,缅怀些过去的往事。大多关于团长他的早年经历,还有其他人的趣闻。讲了很多很多,开始说到皮特被鳄鱼咬屁股的那事,还笑得出来,直到后来……”
叫盖尔特的小个子男生,说话有种娓娓道来的风格。尤其是这种伤心事,就连无关在外的菲诺都听得不忍。
“玻利是最先哭出来的,因为葛罗顿哼了一首小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就不说话了。后来是谢夫纳先离开了大家,回到自己帐篷。他要走,被格里布拦住。‘结束了。结束了,我要回去。’谢夫纳这样一边念叨着,格里布也不再阻拦……”
“嗯。”
这也无可厚非。
伊凡娜去冒险者协会之前,大家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在坚持下去和颓然放弃两者之间,没人选择前者。
说什么就算火枭团不在了,但彼此珍贵的经历却依然在心间。都是些鬼话!
每个选择离开的人,巴不得逃离。如果说只是失去了一两个同伴,那还可以称作带着同伴的信念走下去。但现在……
——这里就是块坟地,而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火枭团的埋葬者。
缺的,只是一个守墓人。
“盖文特,这些火把是你动手放上去的吗?”
伊凡娜扣在徽章上的五指紧缩,要把它抠下来似的。
“是我,伊凡娜小姐。”
“做得好,如果团长还在的话,一定会夸奖你。”
“团长他……我把他的遗体放在地窖里了,还有其他人的,不过只完成了一半你们就来了。”
“剩下的我去搬,身为医生的你做得已经够多的了。”
伊凡娜拍了拍小个子的肩膀,转身就要走开。
在菲诺听来,伊凡娜的嗓音偏细,强装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很别扭,她之前也没用这种音调和他说过话,只是为了宽抚眼前的男孩儿。
“请、请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伊凡娜小姐。”
盖尔特的一句话,让伊凡娜身上的风衣定住不动。
——这般回应把盖尔特也吓得不敢动。
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了。
菲诺觉得自己站在她边上,告诉她自己的存在,这或许多少有些意义。
“滚开!”
愤怒的冷斥令他退下。
一个人静静还是发泄出来,哪个更好?
菲诺已经不去想那些愚蠢的主意了。
他一个劲示意那个叫做盖尔特的小男孩儿赶紧走,然后自己随便找了个帐篷,远远地看着伊凡娜的背影。
额……
一股腐烂的味道。
他看见帐篷里死尸的脚了。
……
总之,菲诺这一夜没怎么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