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大庭广众的倒是收敛一点儿啊。”抚子懒洋洋的说。“你们亲热,我在一边站着,多难堪呀。”
这是华介特意选的地方。玻璃罐子装着游来游去的小金鱼放在桌子上,小餐馆的桌子上。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餐馆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二人一鱼他们在这里休息,点了几杯喝的等烟花。桌子靠窗,一转头依旧能看见外面人声鼎沸的花街。天色越暗,行人的种类也慢慢多起来了:结伴的孩子们,情侣,一家三口。很少有人落单,也很少有人脸上不带笑。
抚子在烟染和华介的对面,托腮坐着,看着窗外,也看着面前的烟染和华介。狐狸面具后面的眸子又黑又亮。她安静的时候看起来比任何女人都安静,扭头的时候樱花浴衣的领子稍微拉开了一点,露着一截雪白的颈子上有清晰的美人筋——所谓顾盼生姿,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
烟染在桌子对面靠着华介的肩膀,她笑的时候脸上不仅有鳞片,还有小小的酒涡,又野性又可爱。“那我和抚子姐姐交换位子坐。”
“不用了。”抚子在面具后面挤挤眼睛,她身都不起,就直接把位子从华介对面挪到了左边。“我早就习惯多久了……你可不知道以前东鹤和华介笨蛋亲热的时候,可比你现在缠人的多,脚都快塞到他怀里了。”
她把双手垫在下巴下面,故意又叹一口气。“可惜东鹤走了鱼妹妹来了,我坐华介笨蛋身边位子的时候也还是少。”
“这是好事。”华介说,看着抚子给他倒了一小杯米酒,两个人轻轻碰了杯。“以前就算你先抢过来坐左边了,她还是会毫不在乎的直接坐右边的。”
“我脸皮没她那么厚。”抚子一口喝下米酒,笑。“我们普通家庭出身的姑娘,大庭广众还是要点脸的。”
“普通家庭出身的姑娘,这个年纪就算没结婚,男朋友也该有了。”华介说。
“有啊,你就是我男朋友。”抚子说。她继续给华介倒酒的时候还伸出另一只手,青葱般纤长的手指在华介面前晃了晃。“你娶我就结婚,你不娶我我就一辈子不结婚,这话不是说了一百零八次了吗。”
烟染很是吃惊的看着抚子,金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话里每个字都需要很大的胆子才能大大方方的从一个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当着华介这种人的面,她虽然早就知道抚子的心,对这番话的内容一点都不意外,但也没想到抚子这几句话说的就跟吃薯条一样干脆又自然,就好像真的吃过一百零八根薯条一样;而华介的眉目之间竟然也对这话一点都不意外,两个人之间对这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看起来也聊过不少次。“我不想结婚了这句话,好像也跟你说过一百零八次了。”
“那我就当你一辈子女朋友,当你一辈子车夫也行;再不济,给你当一辈子狗都行。”抚子笑吟吟的,说的时候手上还剥了个盐水花生送到华介嘴里。“反正我家里也没人天天催我生孩子了;我不着急,也没有人着我的急。”
“我记得你妹妹很急。”华介嚼着花生,问。“最近又开始催你婚了?”
“岂止是催婚,连相亲对象都给我安排了好几个了。”抚子说,又给华介剥花生,但男人不想吃了,她就只好把面具抬起来一点,塞到自己嘴里嚼。“但我一次都没去……她觉得我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所以最近就又跟我吵架……死丫头自己胳膊上的守宫砂都没掉呢,还有闲心来管我。”
“她不找男朋友可能也就是想在这留着陪你。”华介说。“你们家后迁来的,要是再嫁出去,大概就不会留在荒南了;毕竟这地方只适合养老。”
抚子的眼睛笑眯眯的。“我要是嫁你,你在荒南留多久我就留多久。”
华介叹了口气,大概也知道这话题跟抚子绕下去是没什么结果的:一个已经聊过一百零八次的话题,再讲第一百零九次估计也没什么变化。他听见抚子继续说。“……但你哪天要是不想在荒南待着了,你去哪我就也跟着去哪,这地方对我来说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这地方让我觉得冷。”
“冷?”烟染情不自禁的开口。“不是说这里的冬天还好……吗?”
“不是天气冷。”抚子笑着伸出胳膊,隔着华介摸了摸烟染的脸。“是心里冷……出了家门,无论什么地方都是冷的;出了故乡,也无论什么地方都是冷的。只有家才能让心热起来,鱼妹妹才三岁呢,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烟染故意板着脸。“抚子姐姐不知道,我算上改造前的鱼龄一共也是有六岁的。”
“是是是,我们的鱼妹妹是大姑娘了。”抚子失笑,给烟染也倒了杯米酒。“……那我这年纪算起来简直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姑娘了,鱼妹妹不陪我喝一杯安慰安慰我?”
米酒很稠,在杯子里是奶白色的,很不醉人。这种酒还能拿去做甜酒酿,小孩子也能当零食一样随便喝。烟染喝了一小杯,感觉甜丝丝的,嘴里只有一点酒精的味道;抚子又一饮而尽,和华介继续聊刚刚的。“但其实无论去哪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你上次说王城不太平,是宫廷里面的事吗?”
“我也很想说是,但这次还真不是。”华介说。“前段时间有确认的情报,说有些神王从东国边境混进王城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能确定情报的真实性,但到底混进来几个神王,又是什么[等级]的神王,却一直也找不到。”
抚子怔住,拿到嘴边的杯子都停了一下。“……你这么随便就告诉我了,不会是什么机密情报吧。”
“当然不是,现在全王城都知道这件事。”华介淡淡道。“想着神王应该是专门冲着王城去的,也就没什么必要往外省声张,不然搞得全东国都人人自危;出王城的地方虽然都设了盘查关卡,我去看了一圈,觉得实在没什么用。”
抚子眨一下眼睛。“我懂了,所谓的盘查关卡是不是又是宫廷里那群狗屁不懂的大臣想当然设的?”
“我本来也没指望这群文官能懂什么东西。”华介说,像是很随意的抬头看了一圈四周。“能悄无声息混进王城的神王的身手,就算不会飞,一跳大概也能几百米了,为什么会蠢到被他们的关卡盘查出来?”
他的话里有显而易见的轻蔑,看来无论哪个世界哪个体制的宫廷里将军和文臣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抚子只能叹息。“或许他们也知道没有用,但好不容易有个捞经费的东西,扮一次猪也是值得的,反正也没人敢当面指点他们。”
“苏沐尔大姐就敢,但她当时还在东国疆土外面远征神王。”华介说。“我记得苏沐尔去年来荒南城做客的时候,你们好像聊的还挺开心的,晚上还要一张床睡。”
“一个此生不嫁的女人和一个此生非某人不嫁的女人,找些共同话题还是有的。”抚子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想到[迷雾部队]的将军私底下竟然话还挺多……今年怎么不见她了?”
华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记不记得大概十个月前王城抓了四个莫名其妙的外乡人?”
“我知道,当时传的很火,因为他们非说自己是从其他世界来的……说实话,这东西我们普通人听起来真的像疯话。”抚子点点头。“不过后来其中一个外乡女人强的很,后来就变成公主的[神王猎人]了?”
“嗯。”华介说。“那女人后来跟苏沐尔搭手,这大半年的[神王远征]都是她们两个做的,通缉令上的五大神王,她们现在已经拿下了四个;她们前段时间刚刚出城去远征第五个[音乐神王],没什么意外的话,十一月就回来了。”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事最早计划该我和苏沐尔搭手,但后来南果公主亲自把她换上去,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我不懂。”抚子说。“宫廷就让一个入国才半年的人去做这么机要的事情?”
华介说。“这就是南果公主厉害的地方,她不可能让宫廷里一点兵权都没有,一个将军都没有的话,没人压得住那群天天大呼小叫的文臣。”
抚子听得愣了半天,过了好久,才幽幽道。“……在体制里做事,真是不容易。这简直比出城猎杀神王还危险得多。”
两个人聊的基本上都是近似华介工作上的事情。烟染一直安静的听着,给华介剥花生和毛豆,不然就是给两个人倒酒,全程没有出声。
她没插话并不是因为听不懂,也不是因为没礼貌,而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没什么可问的……和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其他国家不同,东国的军队编制是均匀三分的,三分里有两分都是专门编制的反神王部队:[破晓部队]是能在战场上和神王正面对抗的主军事力量,个个都是武装到牙齿的铁血战士;[迷雾部队]主追猎,游击和刺杀,所有士兵靠一身能够雾化的[迷雾战甲]倏忽来去,无影无形;最后一支[暴雨部队]则是王城宫廷直属的宪兵禁卫军,也是三支里最常见的一支,王城大街上经常能看见他们来回巡逻。
烟染当然也见过。整个王城应该找不到一辈子没见过[暴雨部队]的人,但像她一样一辈子没见过[破晓]和[迷雾的]的人应该不少——很多人从生到老死都没见过东国外游荡的无数神王,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看得见这两支专门的反神王部队。
她托腮沉思着,回过神来的时候,抚子和华介已经不知道聊到哪里了。“……但神王混进东国来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了啊。这两年来难道就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发生过很多,但都是小事,就没外传。”华介没什么波澜的说。“你不知道,只是因为你亲眼没见过而已。”
抚子失笑。“难道你见过?”
华介沉思着,他的眼神不在抚子身上——刚刚的聊天,他的眼神一直不在抚子身上,像是在来回看抚子后面的什么东西。他突然说。“你看见你身后隔着三个桌子的那两个女孩子了么?”
他这句话转折的很突然。所以抚子和烟染就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抬头看了下。
这个小餐馆附近有个看烟花的好地方,所以这个时候这里的人已经很多了,都打算吃点饭喝点酒就去那里等烟花。她们微微抬头的姿势,在座无虚席的一楼里一点都不明显:隔着三个桌子的角落桌子,坐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两个女孩子都披着一头迷人的长发,连发团都没梳,身上是宽大又柔软的干净衣服,她们的桌子下面虽然有阴影,但也能看出来她们的脚上都穿着双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靴子,但裤腿是收紧的,所以露出一截又细又干净的的脚踝来,大概都没有桌子腿粗;二人正你侬我侬的互相笑闹着喝酒,看起来很是开心。左边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子正笑盈盈的半站起来,搂住另一个女孩的脖颈,嘴里含着酒就吻了上去。
这怎么看都是对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热恋情侣而已:东国女女成对就跟男女一样常见,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抚子和烟染又不解的回过头来,抚子说。“怎么了……她们又没开始脱衣服。”
华介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点尖针般的刺,那像是笑,却绝不是高兴的意思。“那是两个女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