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带着白手套,把东西一样一样的在桌上摊开。她拿起来一张纸,只看了一眼,就笑意盈盈的的翻过来给众人晃了晃——那是某家餐馆的外卖单子,上面某个菜名被黑笔画了个圈。
“看来这基乐尔妹子杀完了你之后,还打算去订个猪排饭来吃呢。”花宴对修伊说。
另外一张纸是一张金票。修伊也捂着胸口步履蹒跚的走过来,两根手指夹起那根金票,看了一眼就哭笑不得。“我的人头竟然才值三万柯恩?老爷子知道了都会气活过来。”
“你怕是街边小说看多了,都以为杀手开口都是十几万上下?”华介说。“她又是神王,能多拿一分就算一分,三万怕是已经求之不得了。”
“但神王拿了东国的钱又有什么用呢?”花宴皱眉。“我不了解她们。”
“东国疆域外的条件太恶劣,哪怕是真的神大概都受不了。”华介毫无起伏的说。“混成人类想进东国境内避难的神王,每年都有不少;她们既然要装成人的模样过日子,总是需要钱的。”
“外面的世界真有那么可怕?”花宴失笑。“据说这群神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砍掉四肢都不会轻易死,强到这个样子了,竟然也受不了外面的环境?”
华介沉默,过了很多秒,才缓缓的说。“没去过壁外的荒原,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那天地之间纯粹的力量,我们根本无法企及,也不配企及。”
他这话说的很严肃,所以花宴也不是一副带着笑的样子了。她的手指慢慢翻看别的东西,又提起一张单子来,上面印着修伊的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明。
照片下面的名字好巧不巧被花宴的手指挡住了,但也没必要拿开。花宴扫了两眼。“看来雇凶的甲方对修伊哥哥倒真的了解的很,我都不知道修伊哥哥还有这些事情……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修伊哥哥的身边还有一个全身暗质装备的破晓将军。”
那纸上写的东西好像真的很有意思,花宴读着读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笑起来的时候又温柔又华贵,看起来比平时容易接近了很多。大小姐夹着纸送到华介前面。“华介哥哥,你要不要看看?”
“你可别……”华介刚要伸手接过,修伊就不顾病体一个起身,把花宴的手推了回去。“……大小姐我服你了,这纸你留着自己看吧,看不出来什么线索就赶紧烧了。我可不想老鸽子日后抓到我什么把柄笑话我好几年。”
他这一动牵扯伤口,虽然没出声,但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琳蓝这时候力气大得很,赶忙把他拖回椅子上坐着了。花宴叹了口气,把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自己衣里。“线索就这些,接下来大概就要审讯了——华介哥哥,你来还是我来?”
华介拖了张椅子坐下,烟染游到他身后侍立着,男人沉思片刻。“你说说看,如果你审的话,要问什么出来。”
“这次刺杀的疑点太多了。”花宴说,把那双白手套终于摘了下来,露出一双保养得白皙柔嫩的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在桌子对面慢慢的走来走去。“第一点,自然要审她的甲方是谁:谁要杀修伊哥哥,为什么要杀修伊哥哥。”
“是,这谁都知道。”华介说。“还有呢?”
“第二点是审她的来历。”花宴说。“修伊哥哥的接任大典在即,铁象城的监管很严,就是为了防范这些东西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神王竟然能成功混进铁象城,而且还能成功的追踪到修伊哥哥的出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铁象城百密一疏,还是有人里应外合,还是别的……不过这虽然重要,却并不是最值得审的。”
华介看向花宴的眼神里有种隐约可见的敬佩,他说。“这一点就很少有人能想到了,那么还有什么是最值得审的?”
“最值得审的,就是审她的计划了,因为她虽然潜入很成功,但刺杀手法实在太失败。”花宴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酸液需要两种溶剂,其中一种修伊哥哥已经中了,另外一种虽然是女孩子化妆品里就能提炼出来的,但她身上却没有带化妆品……所以她如果不是有后手的话,就一定是有同伙在附近。”
华介烟染和琳蓝都沉默,无话可说,修伊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南果公主会点花宴妹妹做[暴雨部队]的将军了。”
“我们[暴雨部队]毕竟是宪兵出身,若论战功远远比不上破晓和迷雾;但要是说到刑讯,华介哥哥和苏沐尔姐姐却一定不如我的。”花宴悠然说。“大家都说迷雾的姐妹们是刺客,破晓的小哥哥们是战士,但我们[暴雨部队]则是守卫……不会一些侦探和刑讯,哪里算得上护卫,两位哥哥说是不是?”
华介点点头,对花宴的样子明显敬重了很多。“大半夜拉花宴妹妹出来验毒还得审犯人,确实是麻烦你了。”
“这是关乎修伊哥哥身家性命的大事,有什么麻烦的:铁象城这么美的地方,没了修伊哥哥可怎么办?”
花宴笑,抬起两根青葱般的手指横在嘴边,很是不符合淑女形象的吹了声流氓哨出来。门外立刻进来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烟染看出来这是晚宴上一直跟着花宴的副手;这大汉对着屋内的所有人一低头,算是行礼。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箱子,走到花宴身边恭声说。“将军吩咐。”
花宴雍容华贵的小淑女模样,竟然会给自己配这副模样的保镖,本身就很违和。而这几乎有两个花宴高的副手嘴里叫的那一声将军,却是比任何人都谨慎忠心的。那个大箱子放在桌子上,长长的木桌都几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响动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太适合看了。”花宴说。“我知道两位哥哥都血气方刚,但就算你们忍得住看我怎么折腾这国色天香的女神王,但两位哥哥的鳗鱼女仆却一定是不太适合见血的;所以哥哥们不妨先回去过夜,妹妹就算再不济,明早也一定问出些东西了。”
华介点一下头,拉起烟染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走。”
……
“你竟然会就这么同意了?”修伊说。“虽然花宴比你会刑讯,但你对神王一定比她了解的多……我还以为你会跟她抢一下来着。”
“她说的句句在理,我连不让她审的理由都没有。”华介说。
二人二鱼从郡城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好半夜了。从郡城所在的山上看下去,白日里喧闹的铁象城万籁俱寂,一切如同都静止在夜色中了一样。琳蓝搀扶着修伊,他们送华介和烟染到了下山的路口,还没有想走的样子,只是都停下了脚步。华介看着阿施隆德的暗影月,又缓缓的说。“……铁虎哥这个妹妹,以后如果是敌人,实在是件不能更可怕的事情。”
“这话怕是也只能在你跟我之间说一说了。”修伊抿一下嘴。“而且你大概不知道,这个大小姐的武斗比她的心思还可怕十倍。”
“你已经见过花宴的出手了?”华介忽然问他。
“前段时间偶然见过一次。”修伊说。“我实在没有办法形容……等到下个月第三代[暴雨战甲]开发完毕之后,全东国里恐怕只有两个人能正面制得住她了——这两个人里,当然没有你。”
“我知道,破晓部队的技术已经很久没进展了。”华介沉吟着。“其中一个是南果公主的王城大将威尔兰特?”
“是。”
“另一个呢?”华介问。“是苏沐尔大姐或者和她搭手的那个外乡人么?”
“都不是。”修伊神秘一笑。“另外一个只能是王城地下那个天天泡在营养液里的老女人。”
他形容的很隐晦,这听起来好像是什么非常机密的事情,甚至在琳蓝和烟染面前都不能提,所以才只能这么说。但华介的眼睛亮了一下,明显是已经听懂他在说谁了;修伊的麻痹还没完全恢复,他走路没什么力气,靠在琳蓝的肩膀上,但好在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话说回来,大家都是为国效力的,就算理念性格都不同,也不至于闹僵到那个地步……虽然这大小姐有些地方我也看不过,能力却是你我共睹的,她既然愿意帮忙,我们等到明早就是。”
“但愿吧。”华介随口道。
“老鸽子,你没来之前的一段时间,我总是有一种预感……”修伊在琳蓝肩头换了个姿势,说。“一种很不安的预感,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接任大典在即而心神不宁,但我总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我本来以为等你来了跟你聊聊天会好受很多,但现在跟你见了之后,我的感觉反而越来越浓。”
华介转头凝视着修伊,半晌才微微抬了抬嘴角,他拍了拍修伊的肩。“下一波刺客来杀你之前,你千万可别把自己吓死了。”
“我身上挂彩,就算想多送你几步,琳蓝也不会让的。”修伊看看身边的琳蓝,温柔的说。“吃碗面吃出这么多事情来,我这个地主之谊实在是没尽到,等接任大典过去了,我请你和你的鱼吃点别的。”
烟染甜甜一笑。“修伊大人再这么记挂妾身,主人可就不高兴了。”
“他不会的,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老鸽子。”修伊温和的说。“你要记住,你的主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他可能养鱼的时间还没有我久,但他对你的好一定是胜过所有人的;我以铁象城几百年的基业跟你保证,他永远不会辜负你,所以你可也千万不要辜负他。”
“是。”烟染朝修伊低头一礼。“妾身谨遵大人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