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城的山上下到铁象城城区,就只有一条路。
从高高的地方看下去,铁象在如同荒南的暖黄中多了一些绿:暖黄是木,绿也是木,脚下平整的栈道也是木;一人一鱼没有坐修伊的马车,而是遛弯着下山:华介走在木栈道上,而烟染的尾巴不方便下这么长的楼梯,就在一边的光滑车道上慢慢往下滑,手被前面的华介拉着。
在烟染成为女仆之后的这短短两个月里,除了睡觉的时候,她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和自己主人彻底独处的机会,也没有什么仔细观察他的机会,烟火祭那时候的深情和热爱,也都是抚子在她身边才能自然的表达出来的——华介只走在她的前面一点点。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男人的面容,但从背影看华介的样子还是年轻挺拔的,步伐又稳又有力,即使穿了件很软的长袍,也很容易的能看出来肩膀比烟染宽了好多,轮廓也依旧挺如直线,像设计得最撑得开布料的衣架子。
烟染安静的看着。
有着这样的背影的这具身躯,年轻而有力的身躯,她和华介毕竟已经**缠绵过那么多次,可以说几乎完全了解了,但这具身躯每一寸皮肤下隐藏的东西……她却还是知之甚少,每每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总是有点微妙的感觉。
倒也说不上不高兴或者好奇……就只是种有点微妙的感觉。
这种微妙到底是什么,她有限的阅历实在形容不上来。
“你好点了吗?”华介说,侧头看了一眼烟染。“刚刚那里血太多了。”
“没事的,主人。”烟染抬头微笑,用力摇一下头,示意自己的嘴没张开。“走这么远,妾身早就恢复了。”
“嗯。”华介转过头去。“我以前大概知道一点你们不能见血,说是会狂暴的很厉害。”
“也不算,只是不能见量太大的温血而已……”烟染犹豫一下。“妾身闻多了的话神智会晕掉,静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流程上有点像是喝酒过度的样子。”
“可喝酒过度有什么危险的。”华介问。
烟染一笑。“妾身没了神智,可就真的是条普通的吃肉鳗鱼了……再说妾身嘴里又那么多牙,无论咬到哪里,应该都不会让人觉得安全的。”
“嗯。”
有的没的话说了几句,就从郡城山上下到铁象城区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上,就连平日里的样子都比烟火大会时候的荒南繁华得多:人多,鱼也多。大概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用链子拴着条眉目温婉的鳗鱼女仆,在大街的两侧来来回回的走过去。
华介和烟染慢慢进入人群,鱼人姑娘的眼神一个个扫过自己的同类,她看起来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衣服,烟染身上纵然还是那件穿了很久的,黑白相间的女仆裙,也能一眼看出来品质比这些平凡人鱼的好出太多,更不用提华介的衣服了。
华介的手里也没像其他人那样扯直烟染的鱼链——鱼链从烟染的脖子上顺下来,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腰带上,他一直拉着烟染的手。“你的链子是铁的,天冷发凉,回去前提醒我给你新买条牛皮的。”
牛皮链比铁链贵不少,烟染点一下头。“是,主人。”
她的内心深处实在是很想跟华介多说两句的,但她突然发现没了抚子在身边,她似乎完全找不到什么话题能和自己的主人说说话——虽然两个月下来,她却现在才感觉到两个人在床笫之外独处的时间是如此之短——华介在一家路边小店的停下脚步,从店门口的架子上拿起一顶帽子,转身轻轻扣在了烟染头上。“你过来照照镜子。”
烟染抿着嘴游过去。
镜子里的自己戴着顶米色的无边宽檐帽,很轻很柔软,是年轻的人类女孩在夏秋时节里都常戴的款式——镜子里照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如果忽视脸上那点鱼鳞的话,鱼人姑娘看起来也恍然是个年轻的人类女孩:小脸圆圆的,鱼眼睛很大,小嘴扭着各种细微的表情像那种文静可爱的乖乖女,又干净又招人喜欢;华介从后面伸手,把她耳鳍边的头发稍微往后别了一下,触感有一点让烟染脸颊发痒。“好看吗?”
“……妾身平时干活用不到这个的。”烟染动了一下嘴唇。
“总有用得到的时候的。”华介轻声说,转头瞥了一眼。“米色还是黑色?你选一顶。”
“……”
正犹豫的时候,店里面的门帘掀开,中年发福的伙计像是听见外面的响动,打着哈欠晃悠出来了。看见门口一人一鱼的时候楞了一下——烟染以为他很意外,但没想到他下一个表情竟然是特别高兴的。“……哎呀,客人有兴趣就进来看看?小店做的就是鱼人的生意,里面地方很大的。”
“里面?”
华介和烟染楞了一下,一起看过去,感觉伙计身后的门帘里地方还挺大的——他们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几米见方小的不能再小的衣帽店而已了。伙计笑呵呵的点一下头。“客人是外地人吧?客人怕是不知道咱家是铁象最大的几家鱼店之一了,就是门脸寒酸了些,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好在本地人都知道咱家的老字号,也就不太影响什么……”
华介和烟染对视一眼,男人一时语塞。“……所以这正门怎么会这么惨不忍睹的。”
“咱家的生意毕竟是固定客户的,不太靠门脸招人……”伙计赔着笑,一边侧身,给一人一鱼掀开门帘,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灯火通明的样子。“您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两个实在是想不到这门帘后面简直就是个隐藏的天地,像那种很高级的百货卖场一样,整个长楼的中庭广场都是门口这家店的地界。木制的长长厅堂被很多盏室内壁灯染得更加暖黄:暖黄是种能让时间变得又缓慢又温钝的颜色。中庭四周是无数的小铺子,更神奇的是现在穿梭在这卖场无数铺子之间的人和鱼竟然不比外面大街上的少多少
——烟染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成双成对的男人和雌鱼。
她们说笑着,挑选着,溜达着:她们有些像关系非常亲密的主人和女仆,可有些更像情侣,有些甚至更像兄妹……可无论哪种,都是她看见之后心里会觉得很高兴的样子。
伙计送他们进来,赔了个笑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华介看了一眼伙计的背影,觉得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笑了一声。
这地方确实有意思,因为不仅客人是鱼人,而且不少铺子后面坐着等客人的竟然也是鱼人——想来经济富足的小老板都流行有钱买条鱼人做妾,而鱼人聪明的话,太忙的时候让她来看看店照看下客人,跟人类大概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华介拉着烟染走到一家柜台前面,后面的年轻鱼人就盈盈站了起来,甜甜一笑。“客人好,客人要看什么?”
“随便看看。”没等戴着帽子的烟染想好说什么,华介就开了口。“我家鱼平时衣服太少,想给她买点看着更漂亮的。”
……他轻描淡写说到“我家鱼”三个字的时候烟染觉得自己背后衣服里的鱼鳃都要简直张裂了,那条鱼人服务员微笑看了穿着女仆长裙的烟染一眼。
“看出来了,您的鱼真是漂亮。”她说,带着蹼膜的手指朝后面点了一下。“不过咱家只卖鱼人首饰。衣服的话……建议客人您去那家看看,他们家的新品不错,还是这边唯一接订制业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