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服装店的门口挂了很多新衣服，都罩着半透明的网子，用来防灰。
华介牵着烟染过去的时候，看见正在背对着门口用长竿整理那些展品的服务员。那也是条鱼人，短发的鱼人，穿着很精神女式衬衣和小夹克，不像市面货的样子——她身后挂了半面墙层层叠叠的衣服，虽然是明码标价的商品，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市面货，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鱼人服务员听见脚步声，放下长杆回头笑一下。“欢迎客人光临，抱歉门口在打扫，您先进去随便看看。”
很多看起来很像样子的服装店裁缝店之类的地方，看见客人上门的服务员都会跟在后面热情的亦步亦趋问这问哪的，虽然是工作要求，但其实并不是很让人觉得很舒服——大部分的客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的，而这一家的服务员偏偏没有那种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舒服很多。
华介稍微扬一下眉毛，就拉着烟染进去了。
这里的衣服款式可比烟染和抚子在荒南逛的那家鱼店多得多了，什么风格的都有，甚至连很修身的小礼装都有，里面还配了花口的衬衣和领巾——虽然烟染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场合会需要鱼人穿小礼裙，华介拎起那件衣服，贴到烟染身前比对了下尺寸，随口问外面的鱼人。“这里的衣服好像都是自己做的？”
“是的，客人。”那条鱼人服务员已经大概收拾完外面的店面样子了，拎着长杆走进来搭在柜台后面，双手互握的游动着尾巴过来——这里的鱼人的尾巴鳞色好像都比烟染黯淡一些。“咱家都是自己的设计，外面一定没有的。这里的衣服都是店主的亲手设计——咱家店主以前是在王城办过展拿过奖的。”
烟染好奇的听着。华介放了手里的礼服，又拿起来一套外套贴在烟染身上——好看不好看先不说，尺寸实在是很合适，鱼人的肩比常人窄，胳膊也比常人长，这衣服竟然贴合得丝丝入扣——这就是为什么这些衣服不像市面货的原因了，市面货是没有这么仔细认真的细节的。华介问“店主就是你们的主人吗。”
“是的。”服务员一笑。“主人买了我和另外一条鱼之后，就来铁象做小本生意养老了——所以我们也跟着主人学做了三四年衣服，算是主人的妾也算是学徒，您现在手里的拿得这件就是我按着主人的设计图做出来的。”
“那……”烟染情不自禁的开口。“两位姐姐还真是……幸福。”
“哪有？做衣服很累的。妹妹可是一看就比我们幸福多了——这地方很偏，妹妹的主人如果不是特别宠着妹妹的话，就不会来这里买衣服了。”服务员笑着把烟染身前那件礼裙拿下来，转身又拿来一件。“这件太成熟了，妹妹的样子是有点可爱风的……试一下这件看看。”
这衣服与其说是可爱风不如说是学院风——之前一段时间在王城挺流行的，家庭富足的青春学生们在外面都会穿这种宽大的驼色短风衣，质地因为像加厚的单层风衣那样不容易起褶，所以显得精神又整齐，还有很浓的文艺范儿；里面的白衬衣衬衣虽然修身，但却是厚纺的，领口还绑了一截黑色的缎带。
“妹妹的身体养得好，所以鳞色比我们亮，上面再穿全浅色的话就太招摇了；这种是叫卡其色的，无论什么场合都不突兀也不过时，看着虽然低调，但也精致很多。”鱼人服务员说，又摘来一顶同样色的小硬顶帽，跟华介示意了一下，才把烟染头上的宽檐帽替换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帽子和衣服是一套的，客人您让她照镜子看一下。”
华介轻轻拍了下烟染的后背，她忐忑不安的站在镜子前面。“这套衣服也是姐姐做的？”
“这个料子做版型很费事，做了好久呢，上周才挂出来。”服务员轻笑一下，转头。“客人您看呢？您家鱼好像还挺适合这个风格的。”
华介看了好几眼，对上烟染紧张的看镜子的眼神，说。“好像大了一点。”
“确实是，这件是我按我自己的身材做的：我们鱼类的话不太分高矮胖瘦，衣服就三个尺码，您家鱼应该属于那种例外娇小的。”服务员手法娴熟的捏了捏烟染肩头，转头对华介说。“但您家鱼穿着是真的很可爱，失之交臂的话太可惜了。我们家也是有量身定做的业务的，客人有兴趣吗？”
“我们不是本地人，过几天就走了，大概来不及等衣服做好。”华介说。“加钱的话能跨行省邮寄吗？”
“可以的。”
……
于是华介就到柜台那边去填地址办结账了。
节省时间，服务员就喊了里面做活的另一条鱼人出来，帮烟染量尺寸确定——这店主的两条鱼人服务员都很漂亮。现在拿着尺子在烟染身上来来回回的鱼人留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包子发型，头帘剪得无比整齐，更神奇的是还带着一副看起来分量并不轻的眼镜，稚气未脱的脸上却一副老裁缝的学究样子，光是烟染的肩膀她就认认真真的来回用软尺量了三遍，用笔记在本子上。“……小妹子你这身材也太好了……你主人天天都给你喂些什么吃啊？”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烟染不好意思的一笑，也小声说。“……就是普通鱼粮，我才跟了两个月的主人呢？”
鱼人裁缝小跌了一下眼镜，情不自禁的看向外面正在柜台外面签金票的华介。““……那你主人还真是宠着你，才养你两个月就开始给你买衣服了？我们这边都是订做的，价位可是四位数往上啊。”
“嗯，我们……我们不是本地人嘛。”烟染想了一下说。“我们那边鱼店少，难得来一次铁象，他大概想着多给我买些东西回去吧。”
“别说了，真是羡慕你。”鱼人裁缝悲痛的拍了拍烟染的肩膀。“唉想想我们姐妹被主人一起买来养了好几年了，虽然吃喝都不愁，但主人却非要我们两个天天别闲着帮他做活……哪有让鱼穿针引线的道理嘛？几年的店开下来，你看我这眼镜都这么重了……”
烟染抿嘴一笑。“日子充实一点不是好事嘛，还有自己的钱花呢；说来你和那位姐姐是姐妹吗？”
“唔！是啊！鱼有姐妹很少见的吧！”裁缝自豪的推一下眼镜。“我们两个本来是挂在一起卖的呢！虽然挂了很久没卖出去：要不是主人路过买我们下来，我和姐姐怕是就被分批出售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买我们的钱对当时的主人来说并不轻松，他是真的不忍心看我们姐妹分开才咬牙买的。”
裁缝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甜蜜多了。“所以我和姐姐，一直都很爱戴主人来着。”
烟染扑哧笑了一声。“你再说下去，我可以就要开始羡慕你了。”
“哪有。”裁缝说。“你看你自己，尾巴鳞色这么亮，皮褶也这么软，背鳍还竖得笔直，一看就是不常干活的，哪像我和姐姐现在天天忙到夜里一点，泡水的时间都得争分夺秒——再说你发情期这么精神，说明你主人还常吃你，还不知足啊……别说了别说了，我给你留个我们店的名刺，你什么时候要嫁做妾了，记得联系我们订做婚纱啊——全铁象城只有我们家有跨省邮寄的业务，你就不用去问别家店了。”
裁缝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就转身去翻名刺了。烟染眼睛里的光却微不可见的暗了一下：她没跟裁缝说出来华介说自己不娶亲这件事，一方面是没必要对外人讲，一方面也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只能接过名刺笑着谢了一声，很认真的收到自己的围裙口袋里。而那边华介付完了账，收着钱包走过来。“量完了？”
裁缝收起软尺，跟华介弯腰行了一礼。“客人，您家鱼的尺寸量完了。这边大概五天能做完，发到荒南省的话也要五天；大概下旬您就收到衣服了。”
华介点头示意了一下，烟染跟两条鱼人挥了挥手，就重新把链子拴在自己脖子上，跟着华介走出服装店了——这会她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一些。华介摸摸鱼人姑娘的头，说。“你不是因为买新衣服才高兴的吧。”
烟染犹豫，想说句是来着，但觉得自己主人那么聪明，自己又不笨，这个是字未免太自欺欺人一点，但又不太敢说别的什么；华介却又没急着问，拉着烟染又逛了一会，才在路边的一个卖水的鱼人小摊停下来，他点了两杯奶茶，和烟染坐下休息等着。“我和收银的那条鱼也聊了一会，她们的事情我也听了，挺好的。”
烟染怔了一下。“是。”
“你想自己做些什么的话，以后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的。”华介看着她，说。
“不……不是的！妾身……妾身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主人的！是因为主人对妾身很好……所以妾身偶尔自己会胡思乱想，会想知道其他的鱼的故事。”烟染双手握着热奶茶说着，她有点慌，所以声音有点紧张的越来越小。“妾身想……想知道其他的鱼过得好不好，她们的主人又待她们如何：这里的鱼这么多，她们看起来都过得很充实，所以妾身就特别的为她们高兴……”
“嗯。”华介听着，看着烟染的目光很温和。“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里——荒南太清净了，不光是你，我偶尔也觉得有点寂寞，等明年玉尾改造出来陪陪你就好了。”
“其实，主人也不用那么特意费心的。”烟染的手放在桌子下面自己的尾巴上，尾巴尖已经在椅子腿儿上缠了三四圈，鱼人姑娘稍微偏了一下头，认真的想，轻轻的说。“主人平时，那么照顾妾身，妾身有吃的有水泡，就已经很知足了……”
“妾身被改造完之后，受的教育就一直强调妾身永远不是人……是野兽。”烟染停了一下，继续小声的说。“教育妾身的人一遍遍的说，常人能让野兽陪伴在身边，已经是莫大的理解和包容了，更何况主人这么……这么高贵的人？妾身想一直一直都待在主人身边，却偶尔又会莫名其妙的想，妾身这样的野兽，是不是一定哪里配不上呆在主人身边，是不是有哪里一定不值得主人记挂在心上？每次主人对妾身好的时候，妾身都会这么自己越想越慌……”
鱼人姑娘絮絮的说着，金黄色的鱼眼睛深深看着自己手上的热奶茶，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抬头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烟染轻轻一笑。“每年发情期妾身都会胡思乱想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会特别特别的矫情……妾身今天说的话一定很没有逻辑，主人千万别记挂在心上。”
“不，我全都听懂了。”华介伸手过来，指尖轻轻摩挲着烟染的耳鳍。男人说。“你能说出来这么多，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