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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秩序,生命就不复存在;光和暗,人和神王……必须合理的存在或不存在于这个宇宙当中。”
“从前的从前,拥有极度发达文明的先辈们妄自尊大,试图获得与神同等的力量,在禁忌的研究中做出了所有逆天而行的事情,最终创造出了和神同等的存在:阿施隆德的神王们。”
晦涩疮痍的壁外荒原,王城的轮廓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浮现,犹如海市蜃楼,壮观而虚假。
空无一物的万里荒原上,蹒跚的前行着两个人影。
确切的说,这两个看得出是都女人的背影并不是都在行进着的——其中的一个看起来已经再也走不动了。她伏在另一个女人的背上。至于她为什么被一段已经被撕得稀烂成绳子的斗篷牢牢捆住,或许是因为背着她的这个步步维艰的女人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其中一条胳膊去扶她了。
这个还能走路的女人穿着一件下摆到膝的袍子:袍子是红色的,但不知道那红是本身的颜色,还是上面沾染干涸的无数血迹。
这血看起来当然是她流的,却又不止是她流的。因为她背上那个似乎毫无声息安安静静的女人全身上下也快是一样的颜色了——她那一头灰白色的短发红透了,一身纯黑的厚实战甲也红透了,被撕裂的战甲下摆上有数不清,被武器被活活捅出来的洞——这些的洞在下摆上有很多,整个后背也很多,密密麻麻筛子一样……所以几乎快没人能辨认出,这女人穿着的就是人类们纵横壁外荒漠几十年的[迷雾战甲]。
——这些洞太多了,太多了,无论谁身上有这么多洞都是活不下去的,即使穿着[迷雾战甲]也一样。
背上的女人一双腿摇摇晃晃的垂下来,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摆荡着。腿的尽头不知是本来就没有鞋,还是已经烂光了,裸着的一双脚上没有洞,然而也沾满了血和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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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辈们……先辈们没有能力去控制亲手造出的神王,更没有能力去挽回过错;先辈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战争的方式,一次一次的去尝试终结她们。”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代又一代的人被投了进去,活着或死去;到最后失去的不仅是亲人,朋友,也失去了曾经强盛无比的文明和力量——甚至失去了战争的理由。”
背着她的这个红衣女人也没穿鞋——不仅没穿,她膝盖下面的腿甲全都已经烂成碎条,碎条里混杂着砂砾,尘土,和无数次流出却又无数次干涸的血,让本来该很光洁的小腿和脚完全的面目全非——那无数的血完全够得上让一个人彻底倒下的分量,她却还没有倒下去:她已经身受重伤,她已经失血过多,她看起来每下一步就要倒下去了,可是并没有。
她就背着背上那个迷雾战甲下身体早就支离破碎的女人,一步一步,朝着地平线上的东国剪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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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辈们开始尝试悔过,尝试重建失去的一切,但那个时候我们忘记了……除了彼此相杀的我们和神王们,还有一方也被无辜的涉及到战争之中。”
“遍布阿施隆德的战火曾经烧黑了大地,烧暗了天空,干涸了海洋……被我们牵扯入战争的,还有这个仁慈的一直让我们活着的,存在着的世界。”
一瘸一拐的红袍女人,长长的黑发看起来本来是扎成马尾辫的,她的面容隐藏在陈旧领巾的阴影下面,看不清楚;女人的一条腿和一条胳膊看起来都断了,腿被另一条腿迈出去的步伐拖着,同一边的胳膊也笔直的垂下来,摇摇晃晃的,像背上女人摇摇晃晃的腿一样。
她另一只勉勉强强还算能动的手臂,依旧紧紧的握着一柄狭长弯曲的反弓刀,那刀的刀头已经断了,刃口上也崩开不计其数的大小缺口,曾经应该是把很精锐的武器,但现在已经是破铜烂铁的模样,或许唯一的用处,就是被一次一次戳进荒原的泥土里,当做这个背负同伴的女人的拐杖。
她已经背着自己的同伴在这荒原上走了多久的时间?多长的路?又是从什么样的地狱里慢慢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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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施隆德早就应该死去了——早就应该合理的死去了,只有死才能带来新生。”
“所以,当长年征战行至静默的尾音,不公于生灵涂炭的世界做出最后的回应……世界决定抹除错误的我们。”
“世界的回应……是古老传说中降临的天启骑士们。”
三个突然暴起的黑影,就像是从红衣女人面前的尘土中直接化身出来的一样。
这些无法理解的,顶盔掼甲犹如武装骑士一样的东西,竟然是凭空诞生的——灰烬和沙土组成他们身躯和手中刀锋的速度令人咋舌,这些外形古朴怪异的骑士们被晦涩古朴的盔甲包裹了全身,甲片复杂,头盔的露眼处深陷黑色,一眼看去,都看不见头盔里是否有着人的头颅——这盔甲里到底有没有人,都是个值得推敲的问题。
——但里面如果不是人,又怎么会扬起手里的兵刃,向这个已经站立不稳还背着同伴的红衣女人砍下去。
本来就只有人才会对自己的同类都如此无情。女人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就好像看不见骑士手中这柄就要劈开自己头颅的大刀——她看起来就连抬头都没有力气了,而她手里那柄破烂不堪的反弓刀却一闪。
刀光一闪。
这柄歪曲扭斜陈旧不堪的破刀,竟然还挥得出刀光。
然后是一声听起来很钝的声音,像两个生锈的铁罐子互相撞了下一样……女人看起来只微微动了一下的刀又戳回地里,那已经烂成锯齿的刀刃上,又崩出个明显无比的缺口。
这么烂的刀,看起来根本是砍不动那骑士的重甲的,可那个挥刀的骑士偏偏就停下来了:他扬刀的手臂在那一声响之后,就定格在空中。
然后他的兜鍪就突然掉下来。
兜鍪就是头盔,那个骑士的头不知怎么就在那一闪的刀光之下掉下来了,像个拼接不稳的玩具一样,掉在地上的瞬间,这个看起来厚重结实无比的狰狞兜鍪,就被荒原上凛冽的风吹散,和他没了头的身体同时化作风里的尘埃,消于无形——这套沉重阴森的盔甲里面,真的没有人。
这些东西岂非本来就是灰尘和沙土化成的。
另外两个骑士看起来丝毫没有被自己同类的消亡影响到分毫——这些无人的盔甲就连知不知道同类这个概念都不一定——他们也扬起自己的武器想这个摇摇欲坠的女人攻来;这些盔甲壳子动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比人甚至还灵活有力多了,一对双刀和一把长枪从女人的左右分别杀来。
伤痕累累的红衣女人手中刀光再一闪,那经历无数淬炼和无数缺口的刀身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裂成两半,和那个仅仅被这一刀就劈得四分五裂的骑士一起激飞出去——骑士的碎块在空中就变成飞沙和尘埃消于无形,只剩那半截刀刃独自插到女人几米远的地方。
而右边那个骑士沉重的骑枪已经无情而有力的刺到女人的胸膛上,却没有刺进一分。
——枪头刺在那个女人的胸甲上。
这件奇怪的胸甲包裹了女人的胸腹,材质不明的暗金色已经被壁外的荒漠冷风吹的黯淡无光了,看起来很旧,却偏偏就是这件胸甲挡住了那骑士雷霆般的一击;这个骑士明明里面没有人头的兜鍪,却栩栩如生的做了一个扭头的姿势,眼缝里深深的黑色像是不明白自己这穿金裂石的一枪,为什么连这个重伤垂死的女人的身影都没有撼动一下。
他没有眼睛,当然看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即使他有眼睛,大概也只能看见那女人手中挥来的剩下半截刀。
看起来不知道多重的盔甲,或许真人来也穿不动的重甲,被这颓然的女人手中半截烂刀的一击,硬生生打飞出去,和自己同伴一样的四分五裂,然后就也化作尘埃消散在风里。
他们消散得太干净,以至于转眼间这个地方就什么痕迹都不剩了,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出现,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了那个女人身上又多了几滴血,滴在地上,也滴在她早就遍布血污和伤痕的裸足上——她就迈动着这双裸足,一步一步,比病重者的呼吸还要慢的挪到那个骑士消退的地方,拔出地上插着的半柄刀。
然后她就背着自己的同伴艰难转身,朝着本来行进的那个方向继续蹒跚而去——地平线上那遥远的剪影,是王城的轮廓,是东国的轮廓,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小点人存在的地方。
这个一步一步艰难挪动的黑点,渐渐消失在荒原一望无际苍凉腐朽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