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我就离开了；花宴看起来还想多陪南果公主呆一会，但南果公主让所有人都退下，大概是想和苏沐尔将军多说说话——她心里已经不知道多难过了，我看得出。”
“我不是说这个。”威尔兰特说。“你当时把南果公主的袜子脱下来了？”
“脱了。”华介说。“南果公主要人做的事，从来没有改过的，就算奇怪些也不例外。”
“哦。”威尔兰特笑一下。“但这么奇怪的事情，却是不知道多少东国人日日夜夜魂牵梦绕想做的。”
这是马车的车厢，不是汽车。宫廷对禁卫军的待遇一向不错，古老的交通工具内里的装潢相当的古风古色，而从上车到现在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行驶的却一直很平稳，以至于两个男人之间小几上酒杯里的液体都没溢出来过一滴：不止是酒，还有两碟小菜和一碗粥。秦郡的五粮酒很香，辣油凤爪是那边很出名的凉菜，而盐水煮过的毛豆却是热的，温度都正好。
马车里有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威尔兰特微微转身，在脚边弹出来的暗格里更加不可思议的又拿出来一碟烧麦——这也是秦郡的菜色。“我知道你一夜没睡；今天事情多，早上再不吃点东西的话，身体迟早会垮的。”
“大哥费心了。”华介说。
男人面无表情的靠在椅背上，粥只礼仪性的尝了一点：换谁在战友牺牲的第二天都是没心思吃东西的。男人只是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那并不是不想讲话，而是看起来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的样子。威尔兰特在对面静静的看着他，嘴角像是有些理解的扬一下。“……你现在的样子，跟我第一次见南果公主的裸足时像得要命。我当时魂不守舍了好几天……人的脚能美到那个地步，简直算得上一种奇迹了。”
华介的眼神看向别处。“大哥要是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觉的话，未免也对苏沐尔大姐太薄情了。”
“也没有，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住。”威尔兰特说。“苏沐尔一生高寡，最亲近的只有南果公主和你——南果公主大概也是担心你垮了，才让你脱了她的袜子看看她的脚提提神……东国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少人了。”
“这层意思我还是看得出的。”华介又抿一口酒，把酒杯重重的放回小几上。“所以大哥今天来跟我一起去见[起源神王]科姿蜜克，一定也是公主的考虑。”
“是的，这种交接性质的事情，我总得帮公主看着点，回头给她报个平安。”威尔兰特说。“你今天不带你的鱼来了？”
“我让爱卡送她去街上遛弯了；她带了破晓的军徽，就算身边没人牵绳子也不妨事。”华介说。“烟染怕生，总觉得跟在我身边办事会知道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今天带她来的话她自己大概更别扭，想想就算了。”
“我看得出。”威尔兰特说。“你的鱼实在是有些聪明，任何觉得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简直是下意识抗拒去知道的，就好像好奇心长反了一样——这一点世上实在没几个人类能做得到。”
“大概她们从小受的训练就是那样的。”华介侧头，扫了一眼窗外。“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感觉道路越来越平了。”
威尔兰特神秘一笑。“谁告诉你我们在道路上的？”
…
马车不在路上，在升降梯上。
这本该在大道上堂而皇之行驶的交通工具，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这种庞大却绝对封闭的室内的，这能放得下一辆双马一车的巨大升降梯，吱吱呀呀的在坑道里滑行，偶尔会有火花从轨道上摩擦出来。梯井平台是方形的，竟然载着这辆马车真真正正向正下方垂直进入地下；现在两个男人已经从车里都出来了，走到升降平台边缘的栏杆处。
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平台上两个昏黄的大灯泡亮着，根本照不亮黑暗的脚下到底还有多深，一眼望去竟然如同深渊一般，华介就低头望着这深渊沉默着。威尔兰特从衣襟里摸出烟，点了一根，忽明忽暗的烟头成为平台上的第三个光点。“……你几个月没来，不知道这通向老王城遗迹的升降梯已经扩建成这个规模了：之前一次最多只能送四个人下去，现在带辆马车都没问题，方便的很、”
“是。”华介淡淡的说。“扩建之前最后一次来的那次，我还是和苏沐尔大姐一起来的。”
威尔兰特叼着烟点头。“……但想从下面的老王城遗迹上来，依旧只有这一条路。这么多年，上面下面一共有四重守卫和报警装置，就是为了防备里面的东西出来：虽然随着你今天带着一纸谕旨下去。这些东西怕是都要变成过眼云烟了。”
“哦。”华介说。“我在公主眼里已经比这曾经固若金汤的整个老王城遗迹和无数守卫还更靠谱了，这担子还真是有些重。”
“不重的。”威尔兰特松开手指，那只被抽到只剩短短一截的烟尾落到深渊里，转眼就看不见了。“其实公主早就有放这里面的东西出来的意思……所以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也来过这里，就是为了帮公主看看这里面软禁了几百年的东西到底该不该放出来……结果有关这里的问题，权衡起来可比我当时权衡小花宴做不做[暴雨将军]时简单多了。”
“只怕是大哥不懂神王。”华介毫无波澜的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施隆德被折腾到今天这个地步，神王们无论男女绝没有一个无辜的，至于是不是情有可原那是另外一回事。”
“这话随便换谁来说出口我都信，可偏偏你信不得。”威尔兰特微笑道。“我虽然不懂神王，但我懂女人；你虽然懂神王，但你却不懂女人——女神王也算女人的。”
华介失笑——不是觉得好笑，而是觉得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我会不懂女人？？我……”
他的语气戛然而止，犹如想起了什么不能触及的事情。威尔兰特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叹息。“这几个月我来这里看过[起源神王]三次，我看得出她是个不错的女人：她的脚不错，性格不错，古琴弹的也不错。你要知道我看人一向很准……”
他说到后面，却越来越缓。“……更何况这么多年到现在，我大概只看错过一个人。”
华介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蓦然侧头。“大哥是说……？”
[王城大将]沉默不语。
说话之间，正下方终于有了一点灯光：这梯井挖的实在是有些深，头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盏矿灯，升降梯的齿轮夹紧刹车盘，发出最后一轮令人齿酸的声音，终于到了深渊的底；而直到华介和威尔兰特走出梯井，才出乎意料的发现，这底部竟然是有人的。
矿洞垂直挖下来的底部是条并不长的走廊，尽头的厚重大门前木偶般站着四个武装到牙齿的守卫，这是本来就该有的配置——除此之外，这里现在还站着几个暴雨部队的士兵：他们看起来此时此刻不该在这里的，士兵们围着一堆堆成小山的物资箱子走来走去，似乎刚刚从上一波升降机上搬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华介就看见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暴雨战甲]。
本就是为压制而打造的[暴雨战甲]在三军里最重最壮，圆敦敦没脖子的造型本就一点都不讨喜，无论谁穿上都会立刻胖出一圈，但即使是这样，此刻在这几个士兵之间的这套盔甲，也未免也有些庞大得匪夷所思了——这是一套几乎快有三米高的战甲，宽度看起来竟然也接近三米，四肢肥大得不可思议，整个背都是驼着的，像是时时刻刻准备背起来什么重物一样；虽然那完全陷在肩膀里的头颅依旧看得出[暴雨战甲]那圆头单眼的造型，却完全无法理解人是怎么样才能穿得起这件衣服的。
或许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这大家伙前面的几个士兵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威尔兰特和华介，脸色都变了一下，抬手行了个军礼。“……见过华介将军，见过威尔兰特大人。”
士兵背后那个长宽相等的大胖子战甲微微四下扭头，像是看了看身边士兵的动作，竟然也慢慢抬手做了个滑稽军礼——虽然滑稽，但姿态看起来比那士兵不知道认真了多少。他那手上只有四根指头，却每一根都比男人的胳膊粗。华介听见威尔兰特问。“你们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回大人，来送物资的。”士兵答道。“年前最后一批物资稍微多了一些，所以这次就多找了几个人手搬过来。”
那士兵没带兜鍪，小小的人头配着[暴雨战甲]肥大的肩甲，说不出的令人不适，华介的目光扫了扫他实在不招人喜欢的脸，挪到他身后的巨大战甲上。“这是你们部队的新型号？里面有人？”
“回将军，里面没人——这是无人机，有个名字叫图图。无人机太笨了，所以一直没什么用。”士兵说。“这是老型号了，本来准备送去拆解的，但我们花宴将军说这东西搬货比人好使，就一直用着了。”
威尔兰特轻笑一声。“小花宴倒是很会一举多得。”
“这都是大人您教的好。”士兵谄媚了一下。“我们花宴将军是您的徒弟，平时一直对您评价很高，部队里都是众所周知的。”
说话的时候那无人机图图就转过了头去继续干活，慢慢的用老树一样粗大的手臂把沉重的物资箱拿起来，安稳的放置在自己驼着的背上——看起来只有它一个人搬这些沉重无比的物资，边上那几个暴雨士兵都是两手空空懒懒散散的在边上看着的，还很理所应当的样子。所以虽然这无人机很胖，但此刻用形单影只来形容，倒也有几分贴切。
近来王城事情多，部队之间关系复杂，外加华介跟花宴关系也不甚熟悉，所以[暴雨部队]的人在他眼里一向没什么好印象；此情此景男人看在眼里，觉得这胖的没边的连话都不会说的无人机都知道认真干活，比这几个有血有肉的暴雨士兵顺眼多了；几个人正说话间，后面声音的响起，这地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却开了条小缝，一个男孩子的头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
这看起来真的就是个男孩子，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男孩子，黑棕的短发有点儿乱，怯生生的眼神有点像小奶狗——但华介偏偏还就认识这个叫野葛的男孩子，野葛也看见了他。“是，是，是华介将军吗……？还有威尔兰特大人？”
华介扬眉。“是，今天来交代公主的谕旨——里面都准备好了？”
“没有，她……她在洗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见二位。”野葛紧张的一笑。“……不过门口太乱，二位快请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