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优雅的房间里有热气，食物的热气。
一只又小又白的陶瓷汤匙，从同样又小又白的精致小火炉里舀起一些热气腾腾的白汤；坐起在床上穿着睡衣的东鹤把汤匙放在唇边吹了几小口，才慢慢尝了下去——刚起床的女人的清爽短发看起来睡了一夜之后还是很利索，完全想象不出她以前红艳艳的大波浪头发是什么样子的；烟染把尾巴缠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从东鹤的短发上挪下来，忐忑的看着她的表情。“……东鹤姐姐觉得怎么样？”
东鹤看了一眼烟染，咂咂嘴像是在细细品着汤味，然后又慢慢喝了一口。“……味道真的没什么可挑的了，但其实早餐汤点的话，最好还是清淡一些。”
“也不一定吧。”烟染说。“妾身过火的时候放了一些椒面，早点稍微加一点辛辣可以提神不是？”
“提神和咸淡是两个概念啊鱼妹妹，我一个半路出家的都知道；这东西你不是该比我专业吗？怎么总感觉你没学全的样子。”东鹤抿一下嘴角，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汤——烟染给昨夜留宿的她做的早饭除了玉米鸡汤之外还有蔬菜沙拉，和一块烤得很透的羊腰肉。她拿起刀叉一点点切着。“……当然我也就是建议一下而已，我又不是你的主人，你给我做什么我都吃的。”
说话的时候鱼人和女人的目光片刻交接，两个精于烹调的人就瞬间都知根知底了——或者说自以为知根知底。烟染赔笑一下，移开目光看了看自己双手握着的铁杯子，里面是泡着热汤的鱼粮。“……妾身没看出来原来东鹤姐姐也这么懂做饭的。”
东鹤笑一下。“我一直都懂，不过我离开荒南这段时间那几个兵汉子和抚子都没少在你面前黑我吧——你不用替他们说话，我猜都猜得出来。”
“也……没……太……黑……”烟染支支吾吾拿起杯子啃鱼粮。“……也就提了提绝代三娇这种事情，抚子姐姐好像连提起东鹤姐姐都没兴趣。”
“哦，那个啊。你要是知道他们有段时间怎么挤兑我的，就会理解我给他们做那菜是多仁至义尽了——随便换个其他女人遇到那种情况，都懒得切出三种辣椒来——走之前那段时间我怎么说也算个准将军夫人了，还不能有点脾气不成？”东鹤无所谓的笑笑。“……但我也懒得解释了，他们心里怎么想我又不重要，华介不像他们一样想我就行。”
烟染说不出话，呆呆看着东鹤切羊腰肉的时候背后的卧室门响一声，温伯从外面拿着托盘进来收拾餐具了——小桌上除了东鹤的早餐，还多了一份原封没动过的，却并不是烟染吃的。温伯看了一眼。“这一份有些凉了，爱丽丝小姐既然早上就和主人去了壁外，这份早餐我就先收走了。”
正在喝汤的东鹤动作僵了一下。“……温伯，你知道她不是爱丽丝的。”
“我知道她不是。”温伯微笑。“但她却又是——不然的话，东鹤小姐昨晚是不会哭得那么厉害的。”
东鹤默然。温伯也没有多说，收掉那份多余的早餐走出去了，绝大部分声音都被厚实的深色地毯吸收掉。东鹤一言不发一口一口的喝汤，突然自顾自的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烟染开口的。“……我现在连自己该难过还是该快乐都不知道。”
“……主人的样子看起来，和东鹤姐姐也是一样的。”烟染沉默着，终于说了一句。
“不一样。”东鹤又舀起一勺汤，没有喝，只是低头看着。“这种事情，他如果快乐的话会比我快乐很多；他如果难过的话，也会比我难过很多……我不想见他再难过了。”
烟染听着，嚼鱼粮的速度都很慢。“可东鹤姐姐都这么喜欢主人了，为什么要悔婚呢？”
“因为我发觉我没有办法让他快乐起来……而我也不想见他再难过了，所以我只能走。”东鹤长长出了口气。拿叉子往自己嘴里送着羊腰肉，吃东西的样子很用力，同时嚼着嘴里一大团肉用力到完全看不出本来的表情了。“……我也不如抚子会来事，会讨人喜欢——纵然华介也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改变什么，但我也没必要继续在那里炒自己的冷饭。”
“东鹤姐姐也不要这么说……”烟染一笑。“妾身觉得东鹤姐姐和抚子姐姐都是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的。”
“哦，她的脚品相比我稍微差一点倒是真的——常涂红趾甲油的女人，去油之后的裸色都很暗。”东鹤看了看烟染的表情，也眯着眼睛稍微扬一下嘴角，像只小骄傲的猫。从毯子里伸出一只纤巧白嫩的裸足来稍微扬了扬。“虽然我们两个的脚都和爱丽丝差的太远了……我这几天穿的都是凉鞋，你就没看出我的脚比抚子美一点？”
“妾身看不出。”烟染故意做了副气鼓鼓的样子。“妾身又没有脚。”
“没见过猪跑，也该吃过猪肉啊。”东鹤调笑般的眨眨眼睛，看得出心情稍微好一点了。“你想有脚吗？”
“妾身……妾身不知道。”烟染叹了口气，缠在椅子腿上的鳗鱼尾巴不自觉的扭来扭去。“虽然妾身也知道梦想大多都不切实际，但梦想这种东西也未免太可望不可即了，所以就连幻想都没怎么想过，虽然昨晚……反正妾身觉得能一直伺候主人，一直跟在主人身边，能被大家一直喜欢的话，有没有脚也是无所谓的……吧、”
“你以为这很简单吗？这样的期望……有些时候比一双脚难得多了。”东鹤的样子像是吃饱了，女人放下刀叉，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床头的大靠垫上，抬起漂亮淡漠的眼睛看着房间千万细节的精致天花板，说。“因为那样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天长地久的……很多时候你以为能平淡的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但身边的人，可能两三年就散掉了。到最后可能都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还是会人走茶凉，你还是会很难过。”
烟染沉默，半晌才问。“……为什么？”
“几年前的时候，我就和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那个时候大家都如胶似漆的在一起，爱丽丝也陪在华介身边，我们彼此之间都无比的喜欢……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一个人能有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珍贵；我以为那是很常见的日子，能一直一直平淡美好的持续下去。”东鹤依旧怔怔的看着天花板。“那个时候我做内务，抚子做出行，爱丽丝做正室……生活宁静美好和谐的让人随时都想哭：只可惜，那样的生活只坚持了几百天。”
“那时我也没有梦想，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大家能一直在一起，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东鹤看着听得入神的烟染，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那时每次爱丽丝跟着华介去壁外，我的心愿都只是他们能平安的回来。”
……
若不是那一推，两个人现在都不会平安了。
荒原上的冷风像无形的刀一样，几乎能吹裂脸颊，几乎能吹裂大地——大地已经裂开了，从废土的焦黑大地里钻出来的，赫然是一副两米多高的壮实战甲——这一次真的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这样灵活生动的动作不管是穿着战甲的人还是无人战甲都是难以做到的，该说这副战甲本身就像是活着的一样。又壮又高的战甲浑身漆黑，材质就像是某种石头凿出来的一样，只有头盔的镜片和部分细缝之间流动着危险的红。
科姿站起来，女神王的喘息被荒原上夹沙的风模糊，她看了看着战甲后方不远处也刚刚站起来的华介一眼，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名字。“……[黑曜神王]欧布斯甸。”
机甲的头部栩栩如生的做了个侧头的动作，阴森纯黑的头盔上猩红色的镜片里就好像真的有双眼睛扫了扫女神王一般，仿佛金铁摩擦一般的电子声线根本就不是生物的嗓子可以发出来的。“[起源神王]还活着？我以为只是个传说而已。”
科姿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老祖宗的厉害，就不要在这里碍事了。”
“我想在哪就在哪，老祖宗管的真宽，这荒原莫不是你的？”黑曜石材质的机甲桀桀发笑。“我若不走，你能怎样？”
“我目前确实不想怎么样。”单薄衣裙的女神王在荒原风里站立的姿态看起来不弱不禁风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像能打的样子，科姿的表情却很是无所谓。“——但我男人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他对你的脾气可没我好。”
欧布斯甸回头的动作才刚做到一半，背后的战斧就已经劈到了。
——披挂着[破晓战甲]的华介动起手来确实是没有半分忧郁配备之色的，同样血红色的兜鍪镜片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更加的战意高昂，那柄单手战斧的样式的[暗质装备]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加成，这单手一斧下去虎虎的沉重风声就好像是什么巨型武器一般；火花四溅，这开碑裂石的一斧还就真的裂了石，欧布斯甸那黑曜石材质的左肩甲就像砍柴一般被他硬生生砍了下来。黑色机甲动起来倒是敏捷非凡，侧肩闪避过了第二击，一拳击出被男人挡住，后退几步的身形不动如山。
欧布斯甸看不见表情也没有表情的活动一下已经被砍掉一半的左肩——透过裂口看见那机甲里面竟然是不可思议的实心。一旁依旧站着的女神王嗤笑一声，很是风凉的开了口。“是哪个天才给你灵感把自己改成这副样子的，你怕不是把自己两腿之间也做成黑曜石了？”
欧布斯甸根本就没有理会科姿的风言风语，他活动一下肩膀，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华介——那是他目前的对手。“[破晓将军]？”
华介看起来也没有理会他的点名，说出来的话也并不像询问。“[荣华大剑]的碎片在你身上。”
“那当然了，我还想要你身上那几片呢。”欧布斯甸冷笑。“你觉得你是来找东西的还是来送东西的？”
“我试试看。”华介淡淡地说。
神王高大的个子稍微放低身位，双手向后甩动的时候双手小臂处的机甲大开，四把又长又窄的锯条拼装而成，片刻之间就因为极度运转的锯刃而烧起一圈火焰——那正是刚刚他撕裂大地钻出来的东西。欧布斯甸前冲的姿态就好像这四把火锯几乎没有重量一般，而华介毫不犹豫的抽斧而上。
——神王们的能力五花八门，自己用能力给自己打造的奇门兵器多得是，他身经百战见得多了，这四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链锯此刻在华介眼里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再技巧抑或凌厉的套路，只要是出自神王们能力而成的东西，都禁不住[暗质装备]的一刀。所以他这一斧接招的动作实在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但这一斧劈出，却停了下来。
锯刃本就是极速运转的，所以两样勉强算是冷兵器制式的装备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激发出更加猛烈的大片火花，这不可思议的四把大锯竟然轻描淡写的架住了华介的[暗质装备]——带着兜鍪的男人自然无法分辨反应和表情，但就连一旁看着的科姿脸色也忽然变了。
“哎呀呀，科姿姐姐，检测到未注册的冲击信号……”科姿脖颈里的小装置里依旧是少年敲打键盘的声音，野葛说。“看起来这四把大锯也是[暗质装备]呢，虽然不知道这神王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不过科姿姐姐还是去帮华介将军一下吧。”
科姿的脸色也变了一下就扬眉。“……我的装备确定可以用了？”
“早就可以了，十月十五日的第四次启动测试就是为了给现在准备的。”野葛笑道。“不过这次是实战，所以科姿姐姐可要认真一些了。”
女神王立刻抬起胳膊。
——形状厚重深沉如梦魇般的黑色战甲，在科姿身上片刻之间组装而成。但看起来这一次盔甲里的女神王不再是那副站都站不稳的病恹恹模样了。战甲上细密的青色电路在几次呼吸闪烁之间就转换成了紫色，看起来更加的神秘危险：这没有下半身的盔甲是直接套在她一身长裙上的，万千黑色甲片转眼间覆盖了科姿的整个上半身——脸上的面罩最终也在下一秒拼接完成的时候，盔甲里传出的女声，和华介战甲里的如出一辙。
“……[起源神王战甲]启动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