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脑袋暂时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了,这是碎片的视野。他在将他所知的那些事物呈现在我眼前。
就像我知道的,碎片并不会跟随风的方向前行,但是现在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衬托着这个碎片,将他运往某个方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衬托碎片的,又或者说是吸引着碎片前进的,就是那所谓的魔力吧。
我的高度越来越低,却渐渐被那股奇妙的力量吸引着,飘往远离城中的小山村。铁路在我脚下逐渐远去,那在我记忆中早已残缺变形的双轨道,在这个时代还未曾被风雨侵蚀,呈现出崭新的灰青色。从远方来的火车鸣响汽笛,将轨道压得发出带有节奏感的咯噔声。横穿铁道底部的公路冷冷清清,听不到一点汽车飞驰的声音,也听不到那让人感到厌烦的汽车喇叭音。只有不时驶过的一辆三轮车,载着送往农田的肥料,发出那个时代柴油机特有的嘣嘣声……
这里是我朝思暮想,在每个痛苦的感到想要死去的夜晚都渴望回到的地方,但当它真的摆在我眼前时,我却失去了对它的那种追求……我渴望的世界似乎是这里,但是与我理想中的世界又差的太远了。
碎片飘入深山的一家院子中。在我快要接触到房顶,认为就要停下时,碎片却载着我穿过青灰色的砖瓦进入房中。
房中是两个人与时代脱节的男女,虽然说不出是什么类型,但他们的穿着在我看来,就算是在我死去的二十年前也是过时的装束。但是过时与生活质量似乎没什么关系,那两人生活在过时的环境中,脸上却永远挂着微笑。
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两人几眼,视野便再度陷入黑暗。
这一次被黑暗笼罩的时间,与前两次相比,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打破这份黑暗的,是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刺眼光亮。被环绕四周的啼哭声惊醒,我勉强唤醒意识,再度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男人笑的合不拢嘴,高举着大哭大闹的元凶,陪同女人一起诉说着甜蜜的过去,以及充满梦想和美好的未来。
他们的谈话十分容易理解。毕竟是极为老套的,各种低品质午间剧场里最喜欢提及的私奔组合。女人来自某个大家族,男人则是有志之士,两人在那个家族内擦肩而过的第一眼便一见钟情。又是无聊的老套桥段,家族不满二人的婚姻,男女携手一同私奔,躲入了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中。就算古朴,却也活的自在。
就算躲入了这种连电都通不到的地方,两人似乎也不忘学习。每天静下心来,他们便会坐在一起,拿起各种早已发黄,甚至破损缺页的手抄本,讨论上面所写的内容。就算已经为人父母了,两人似乎还保留着当初相恋时的温度,说着在我这个外人听来必定会感到肉麻的情话。
转眼,他们的儿子三岁了,女人也怀上了新的一胎。大儿子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不吵不闹的,他的父母甚至怀疑他的智力有问题。然而,他的脑袋非常聪明,甚至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将文字记在了脑海中。每当他的父母离开,他便会趁着两人不注意,将两人珍藏的书籍自行翻出观看。
真有趣啊。他的心在呼喊着。
我跟随他的视野,倾听他发自心底的声音,感受着他的情感。
他有了一个弟弟,那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有了两个可爱孩子的父母自然更加高兴,但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生活朴素,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他六岁了,到了去小学的年龄,但是他的父母没有钱,无法供给他读书。那天,男人摸了摸他的头,他为那只手的温暖感到安心。男人说:“我要去为你赚取学费,好好陪着你母亲。”说完,男人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让他感到安心的男人。
他得到了去学校的机会。但是那里并不是什么天堂,反而是他首次经历的地狱。那身过时到极点的服装成为了众人的笑点;他那聪慧过人的脑袋得到了老师的绝对肯定,同时也将他推向了所有小孩子嫉妒的最中心点。
上学没多久,他不再带一分钱,因为他永远也用不到;他也不再准备新衣服,因为再新的衣服对他来说,过半天也只会变为破布,成为所有同学擦桌脚的备用品。
苦涩、疑惑、懊悔,所有我经受过的情感,在他那颗脆弱的心上,划下一道接一道深入心室的伤痕。他比我更为痛苦。
躲在无人的角落流干眼泪,他尝试挤出笑脸回到家中迎接弟弟,将那颗聪明的小脑袋全速转动,思考着如何欺骗那个比他年幼的弟弟。他笑着说,“学校是很美好的,同学们对我都很好,你如果要和他们打招呼,必须要穿新衣服。”同时伸出手,摸摸弟弟的头,让弟弟像个可爱的小狗一样趴在他的怀里。
他的妈妈渐渐也忙了起来,无暇顾及两人,这更加助长了他被人围攻与排挤的势头。那次,他试着反抗了,那个被他全力推出的孩子飞速撞在墙上。墙壁掉下一片片砖块碎渣,那个被他推出去的孩子全身骨折。责任自然是他的,他受到了来自各种人的责骂声。受伤孩子的父母在咒骂他,老师在抱怨他,医生也是冷眼看他。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排斥他的。
从那之后,没有人敢在惹他。他的心总算得到了保全,心上流着鲜红血液的伤口也慢慢结了痂,不至于进一步破碎。
但他也忘记了笑容是什么,只有在面对弟弟的时候,他才能够了解到欣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那个可爱的保持着天真的心的少年,在他的保护下,依然干净的好像白纸。
他认为自己的霉运倒头了。
进入初中后,早已无人敢在搭理他。在独自一人靠着窗边,欣赏窗外景色的时间里,他开始喜欢上窗外的风。每当阵风吹过,他总是伸出手去,感受那股风中夹杂着的些微魔力,那样似乎可以让他得到慰藉。
就在他感到慰藉的这个时间点,他被发现身上带着黑暗的物质。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容器。
那是一群他从未见过的人,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看起来每个人都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但是就是那些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成功人士,从他的小家中带着他最后的亲人。同时对他抛下了让他无法接受的信息——他已经成为了黑暗物质的容器,并且灵魂正在一步步被蚕食。
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就算只是在容器中倾听他心声的我也为之疯狂,不断挥舞着我不知在何处的手脚,渴望为他出一份力。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一个观看影片的人,只能从他的视角默默感受他的情感。
当然,他依然有机会看到他的母亲和弟弟,还有他父亲的黑白相片。只不过每个月只有一天时间而已。每个月体验一次的幸福极为来之不易,尽管这样,每次体验这份幸福,他都必须听到他的死亡倒计时。
“你还剩下四年的时间。”这个家族中的一人路过他的身边,随口告诉他。
“哥哥,怎么了?”那人走后,弟弟从房中走出,抬起闪烁着希望的眸子望着他。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试着装出微笑,摸着弟弟的头。
他来到了高中,并且情况进一步恶化。黑色的思想开始侵蚀他的脑部。
那个人对我有不满,要杀了他吗?那个女人长得真够漂亮,就应该将她……这样那样的,完全不符合他的想法不断产生,甚至每晚他都会梦到他在与什么东西作战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他遇到了我。
我当时走近他,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冷眼,将一个本子丢在他的面前。
这家伙是什么人,又想要做什么,可以杀了吗?这样的想法再度开始侵蚀他的脑部,甚至迫使他伸出了手。他想要一拳击碎我的脑袋。
现在坐在观影人的位置看他,我才明白当时我做出的举动有多危险,甚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抬起手,我便递给他了一支笔,一脸奸臣相的询问他,问他能否帮我解决一道问题,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借本作业抄抄。
他茫然的松开拳头,接下了我的笔。
这个人很奇怪,居然不怕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家伙为什么邀请我去他家,难道有什么防备吗;游乐园是什么,这个人到底在使什么诡计。
时间飞速流逝,各种关于我的疑惑在他的脑海中形成,又随着时间的流动被吹散到不知何处,他渐渐对我放下了戒心,甚至刻意在我的面前压制他那越来越狂躁的灵魂。
如果我有机会告诉他,我只是想抄他的作业,那会不会被他打死?我笑出了声。
他依然背对着我抽着风,而我则不断陪着他打闹。他对我不会展现出狂躁的一面了,但是总会,冒出一些欺负人的鬼点子来捉弄我。对,比如我变成基佬的契机。
他越来越无法压制那些黑暗的思想,甚至在课堂上也开始表现出来,就算不断尝试与风进行对话,也无法压制心中的躁动。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害怕着死亡,害怕着失去眼前的一切,却更害怕发狂的自己弄伤最亲的人。
在百般纠结的抉择下,他选择了带我一起走上旅程。不知何时,我成为了他的支柱。
“如果我成为女孩的话,你会接受我吗?”
这是当时我冲他怒吼,完全没注意到的,他发自内心的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