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战败，人类获得了胜利。
但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法阵散去，还活着的人从绞肉机中缓缓爬了出来——基本都是土之国的人，他们遁入地下保住一命。有不到一百人活着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上基本满是伤痕——烫伤、冻伤都有——互相安慰着，勾肩搭背走了出来。
“我们，胜利了！”
零散的呼喊传向四方，夹杂着笑声，以及细碎的呜咽声。
不远的高台上，渊离扶着正在愈合伤口的凤凰走了上去，铃兰正在将土芥的身体从岩石中取下，用自己的斗篷将他裹了起来。
“走吧。”
伤痕累累的数百人带着胜利的消息回到了城中，此时援军已经赶来，这个消息鼓舞了土之国援军的士气，城内也将战时扣扣减减的物资拿了出来，准备好好的挥霍一番。
城上的作战室在战后失去了其职能，参与其中的人现在已经离开了七七八八，只剩下老人一人还在里面。铃兰单膝着地跪于门前，在她身后，渊离与凤凰低着头，畏畏缩缩。
“这不怪你们，是他自己的问题，立功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 老人背对着三人，语气平淡：“这次的成果超出我的预料，全部丧命能把两个祖宗救回来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居然战胜了，这个结果很好，非常好。”
“对不起……”
“没事，不怪你们。主要还是我的失职，没有管好你们两人，在我的城内有完全不停命令的人，我应当负起责任。”老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就结果论，这次能够给土之国提升一些信心，你们不必放在心上。走吧。”
“可是……”
渊离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凤凰拉着强行离去，铃兰走在最后，行礼后一同转身离开。
老人又补了一句：“铃兰，你留下。”
铃兰停了下来，脑袋歪向一侧，在老人示意下走入室内。
“你的身份我有调查过，你是魔族转生者，对吗？”老人走向门的方向，手指敲着作战室空荡的桌面，随手关上大门。“这间作战室虽然是临时搭建，但魔法抗性还是足够高的，一旦从内部封锁，外部的魔法很难轰击到内部。”
“除了集团魔法。” 老人话锋一转：“而现在，外面就有数千名土之国的士兵准备好了集团魔法。你我的生死，视你的回答而定。”
时间向前推移，随着到来的援军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份关于铃兰的情报，这份情报并不是老人属下的哪一支情报部门，而是一个穿着颇为诡异的人。
送情报的人一身黑衣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到城中时竟无人察觉，将情报亲手交给老人后，又大摇大摆地跳下城墙快步离去，连老人思考是不是暗杀者的机会都不给。
那是一封信函，用老人没见过的纹章封蜡，上面写着铃兰自出生到出现在土之国时的全数内容。老人不禁为这支情报部队的效率之高感到咋舌，心想这种组织如果对自己实行暗杀会发生什么。背后微微哆嗦一阵，老人紧接着又思考起了关于火之国的谣言——火之国高层被某个组织控制。他稍微有点相信了。
这样想着，他打开了信封，阅读其中的情报，这样一行内容让他如雷轰顶。
——于前年夏秋交接时觉醒魔族记忆，险些与其父母交手。
一国的英雄是魔族转生？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一定是火之国挑拨离间的算计！
见四下无人，老人点燃一根蜡烛，将情报揉了两下，准备点火烧掉时，他的脑袋又立刻冷静了下来，沿着那行字继续看了下去。
如果是胡诌出来，准备让土之国内陷入混乱的话，这里面的内容总会有哪一部分与老人自己得到的资料不符。然而老人仔细翻看两遍，上面的内容不仅与他所知的完全符合，甚至还有更为详细的叙述，包括铃兰的家庭，亲子关系等。
就在老人举棋不定的时候，两个消息传了回来——土之国获胜，土芥死亡。
写着情报的信纸落在蜡烛上，昏暗的房间闪过一瞬的明光，老人的影子在飘荡的火焰下摇晃。
一场阴谋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起来：潜入、获取信任、安插内应、内乱、分裂……
他对土芥的感情并没有多深，但他对魔族可是满怀着戒备。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吐息压至平静，送走火之国的英雄之后，他成功将这个魔族关了起来。
至少在土之国被魔族完全控制之前，要将她埋葬在这边界之上。
然而听完这些话，铃兰只是一手置于胸前，弯下腰去，平静地道：“我以此为耻。”
老人的身体微微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隶属于幻影魔王，属于魔族中情报部门的小队队长。”
“也就是说，你并不否认这件事情？”老人缓缓抬起手来，像是要发信号。
“嗯，”她抬起头来，“曾经我忠于魔神，但现在，我忠于另外的人。”
“谁？”
“我的哥哥——零。”
“为什么？”
“如果魔神是远在天边，有着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的人，那么我的哥哥就是有着同样的能力，却又近在我的身边，给予我无尽关怀的人。”她少见的笑了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您知道吗？对于我这种毫无资质，天分在魔族中近乎为零的存在，我的哥哥依然对我做到无微不至的关照，就算被父母弄得头破血流，他也依然要将他的独一能力给予我，给予这个唯一的妹妹。”
“等等，你的哥哥有这种能力？为什么我的情报部门会没有搜集到？”老人按着脑门回忆资料，对于铃兰所说的神乎其神的哥哥，他竟然完全没有印象。思考一阵，他反应了过来：“不对！你的哥哥不是个神经病吗！”
“您无法理解我的哥哥的强大，我十分理解。”铃兰不紧不慢的说着：“因为我所居住的村庄中人，甚至包括我的父母，他们都是同样的。哥哥的能力太过于强大了，为了不为人知，他从小便用疯狂的行径与晦涩的话语将自己的能力包裹起来。但他又是那样的仁慈，他的能力所及，都在他所说的每一句晦涩的话语中包含，只要愿意认真思考他所说过的话，就会明白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这种谎言可不会为你提供保障。”
“您知道进攻光之国的那支魔族军吗？号称不死军团的那支。”
老人有点诧异，“什么意思？”
他要说不知道自然是不可能，毕竟埋葬了一支土之国军队的人，就是铃兰所说的那一支，基本全灭土之国军队战绩，老人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我的哥哥一人歼灭了那支军团。”铃兰笑着说，“现在进攻魔族领的人中，也有他的一份。”“因为我天资愚钝，所以在魔族军中只有队长职位，但在哥哥的耐心教导下。如今所见。”她献上了魔王的双眼，“魔王之列，不过如此。”
她补充道：“我的哥哥，应有神位。”
老人停下了动作，调整自己的吐息。
这一天他所接收到的信息，比这一场战争中接触到的还要多得多。
“让我想想……”
“您所担心的情况，无非是我会背叛您和您的国家，但并不存在这种可能。我的哥哥爱着人类，我不会偏离他的道路。”
看着与平日表现完全相反的铃兰，一种颇含贬义的称谓在老人脑海里转了起来。
狂信徒。
铃兰向老人解释起了整场战役的经过，不时又会提起如果是自己的哥哥如何如何。老人只是连连点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渊离和凤凰走下了城，又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处时，泪水再也止不住的两人哭了出来。
他们明白了老板当初为什么会庆幸没有一名士兵死亡，也明白了不到关键时刻，老板为什么不想让两人出场。
将数万的生命背负于自己的肩上，这个重担对于他们来说太重了，尤其是看着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时，在魔王的蛮力下将数万人埋葬的那一瞬间，他们两人几乎陷入绝望。
渊离曾经认为自己长大了，敢于承受孤独了，也愿意承担责任了，然而到了今天，他才明白在这乱世当中，真的长大需要承受起什么。
那是数万人的信任，将生命交给他的信任。
“爸爸……我该怎么办……”
渊离是承受不起这些的，至少目前是。
“渊离，别哭了，你再哭的话，我的眼泪也要止不住了，别哭了，求求你。”
靡靡细雨降下，两人的泪水融入雨水之中，落在了地上，远离人群的呜咽也被大雨覆盖，传不到在白天也亮起灯火的土之国主街道上，那里的人们欢声笑语，举杯共饮，新来的援军讨论着魔族军的能耐，认为不过如此，下次防守，也要将魔王留在这座城下。
整座城市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一抹从城内小巷离去的暗影也无人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