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异常”,便是“某个男人”的出现。
“日安,护法院大人,今天也要叨扰你们了。”
带着爽朗的笑容手提礼物前来造访的这位青年男子名为佐伯,乃是“环境省特殊灾害统括管理局”也就是通称的“阴阳寮”的事务官。以冬日的某一天为界线,本来与护法院家毫无瓜葛的他突然以家主酒友的身份频繁出现在护法院家的门前。
佐伯事务官在阴阳寮里的工作是专门负责处理与各地的神社、寺院之类的民间灵能者组织的沟通与管理。所以从职务上来讲,他会登门拜访隶属北陆地区一大名门的护法院家本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这男人的来访次数实在是太频繁,而且还总是如同上宾一般受到家里人的郑重招待,这就让年幼但聪慧的护法院月华对他的来历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
到了后来,身为一家之主的月华的父亲与这男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佐伯事务官干脆就常住在护法院家不走了。两人经常喝酒谈心到很晚,而月华的母亲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会埋怨丈夫不务正业,但却从不会对佐伯事务官做出失礼之举。
最初,月华还以为这是母亲的有意为之。说是护法院家的家主,实际上月华的父亲是乃是朱守院家出身,只是因为在继承竞争中落败给弟弟,才会被入赘到分家成为倒插门女婿。由于这件事的影响,他的性格变得相当自卑内向,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不过自从佐伯来了以后,护法院家家主整个人就像有了新的人生追求一样,变得活力十足了起来。
父亲能够从过去的阴影之中振作起来,这本应该是件好事。然而敏锐的月华却隐约感到了其中的异样——自称佐伯的那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青年阴阳师,为人和善有礼,性格健谈开朗,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但在幼小少女的眼里看来,这些表现都只是一层巧妙的伪装。在佐伯事务官那人畜无害的阳光笑脸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非常邪恶的气息。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小孩子的直觉,即便说出口来也不可能让大人相信,况且月华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男人真的心怀不轨。所以一开始她什么也没有做。然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不仅是她的父亲,就连退魔巫女出身的母亲也开始受到佐伯事务官的影响,夫妻两人疏忽了对护法院家的日常管理,每天都在主屋内与男人欢谈到天明。
眼见父母这种仿佛着了魔般的样子,年幼的护法院月华开始感到极度的不安。她几乎已经确信佐伯事务官不是普通的灵能力者,而是披着人皮的“某种非人的异物”。男人的影响力甚至蔓延到了整个护法院家的上上下下,就算家主夫妇成天不务正业,众多的仆人和巫女之中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的声音。
幸运的是,大概是没想到一个连成为退魔巫女的资格都没有的病恹恹的小女孩能够凭着直觉看破自己的伪装吧,虽然笼络了整个家族的成员,佐伯本人却完全忽略了月华的存在,这也给了年幼的少女在宅邸里自由活动的机会。
然后,就是决定了两大家族所有人命运的“那个夜晚”的前一天早晨。
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家人被不明的异物所蛊惑的护法院月华,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父母和佐伯所在的大屋,想要偷听他们究竟在商量些什么,但是传入到她耳朵里的却是比想象中还要可怕无数倍的内容——
“背弃护法院家的使命,破坏邪神再封印的仪式。”
这便是名为佐伯的男人煽动她父母去做的事。常年以来,月华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对于在家主之位的争夺战中败给弟弟一事耿耿于怀。佐伯毫无疑问就是利用了他心里的这片阴影,最终令他变得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少女没想到的是,就连为人正直的母亲也着了这恶魔的道,对男人的计划致以热烈的赞成:
“啊啊!太感谢你了,佐伯君!这样一来我们护法院家就终于能够摆脱这千百年来的屈辱,这低人一等的‘分家’之名了!”
佐伯口头上的计划,是让护法院家对自己负责的仪式部分做一些手脚,令邪神的封印出现一定程度的松动。一旦情势变得危急,他就会立即派遣阴阳寮的部队加以镇压,所以仪式最终会有惊无险的顺利完成。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把所有责任推卸到朱守院家身上,修复仪式的功劳则归属于护法院家。如此一来两个家族的地位就能得到逆转,朱守院家将会被贬为分家镇守结界的外围,而护法院家则光荣进驻朱守神社的本社。
“这根本是骗人的……!”
就连六岁的护法院月华都能一下子听出,这完全就只是男人的谎言,他的目的毫无疑问是让邪神朱凭从千年的封印中觉醒过来。但被彻底蛊惑的护法院夫妇却对此浑然不觉,一口应承了下来。在那个时候的他们眼里,“佐伯事务官”就真的像是亲密无间的盟友一样,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金口玉言。
“不好了!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必须要赶紧通知神社里的大家才行……!”
得知了男人的阴谋之后,护法院月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前去朱守神社报信。但此时的护法院家已经尽在佐伯一人的掌握之中,白天有巫女弟子们和仆人的巡逻,她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溜出去的空隙,即便想要用电话联系真宵,但男人肯定也会立即察觉。直到夜幕降临,大部分人都出发前往再封印仪式的结界所在地,萝莉才找准机会逃离了自己的家园。
“哈啊……哈啊……哈啊!小真……小真!”
接下来自己所采取的行动,在护法院月华的记忆里就只有无尽的奔跑而已。护法院家与朱守院家所居住的地方相隔不远,本家的所在地是建立在灵峰半山腰的朱守神社,而分家则是在山麓外围的地方城镇里定居,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而已。但就是这几公里的山路,对于一名体弱多病的六岁萝莉而言却无异于万水千山。
但她还是设法跑到了目的地。因为对最坏结局的恐惧,对自己没有更早发现阴谋的自责,还有就是对唯一朋友的担忧之情。年幼的月华突破了自己体力的极限,一口气跑完了全程。但等她筋疲力尽地到达现场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再封印的仪式已经被破坏殆尽,一轮不祥的血月高悬于漆黑的夜空之中,正是刚刚苏醒的邪神之眼。
“怎么会……这样……”
火的气味、血的气味、死亡的气味……本该是清净修行之地的朱守神社,此时已经化为不忍卒视的人间地狱。邪神的眷属像猎犬般成群地出现,屠杀着它们眼前的所有人类。这些浑身通红形状不定的怪物没有任何慈悲与怜悯,就连像月华这样幼小的孩子也不会放过: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人类……杀……杀……杀……杀光人类……杀光所有……”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面对蠕动着靠近的异形的大军,被吓得失魂落魄的萝莉月华甚至产生不了逃跑的念头,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就在这绝体绝命的时刻,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旁冲了过来,强行拉起她的手撒腿便跑:
“小月!走这边!”
“小真!?你,你没事啊!”
原本月华一路跑来是想要救人,但结果她自己却反倒被对方所救。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着她逃离了怪物们的包围圈的正是数月不见的朱守院真宵。经过这一年的巫女修行,真宵的头发留长了不少,行为举止也稍微端庄了一些,不过最根本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变化。即使熟悉的家园陷入到了如此的惨状,即便她自己本身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吓得快要哭出声来,但一旦见到朋友的危机,这个女孩仍旧会鼓起勇气挺身而出,就像两人最初遇见时她所做的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小真……要是我能更早赶到的话——”
“——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闭上嘴快跑!不然会被杀掉的!”
就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护法院月华被朱守院真宵带着穿越了整个燃烧的神社。作为这里的大小姐,真宵对于自家的庭园了如指掌,用最短的路径避开了徘徊的邪神眷属,一直来到后山参道的入口处。在那前方是邪神本体封印的所在地,也是幸存下来的退魔巫女们的最后防线,手持大太刀“朱守丸”站在最前方的女武士,正是朱守院真宵的母亲。
“真宵!你还活着!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看到原本以为没有希望的小女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即使是这位刚毅的资深退魔巫女也露出了身为人母应有的喜悦而又担心的神色,不过她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真宵身后的护法院月华身上,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你是护法院家的……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