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女仆的笑容,沙夏一时哑然。她本以为蕾尔会提醒自己注意身份,和花坛稍微保持点距离。但对方一开口却是在督促她,要求她向花坛靠近一些。
沙夏挑了挑眉,她手下的动作微微有点犹豫。
与热爱园艺的黎瑟小姐比起来,她并不喜欢这种“零距离亲近大自然”的生活方式。尤其是需要给植株松土的时候,她得将手指插在土堆里,然后捧起一抔黄土,移动到花坛的另一端——虽然会戴着手套,但对沙夏而言这可是种严酷的折磨。到时候,土渣免不了会黏在衣服上,而她捧在手心里的东西,则说不定会钻出一些湿软蠕动的蚯蚓之类。
“嘶——!”沙夏想到丑陋的虫子,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而藏在她精神深处的洁癖立刻跳了出来,反复告诫着她,尽早离这些脏东西远点。
可现实情况稍微复杂些,远非沙夏所能控制。迎着蕾尔“殷切”的目光,女孩硬着头皮强装出“喜笑颜开”的样子。
至少是自己拜托蕾尔才出来的,现在还不能退缩。沙夏轻摇着头,她很清楚这点,如果自己不想被对方看出端倪的话,最好的做法仍是伪装。
于是,她不由得深吸口气,打算克服心底涌出的抗拒感。
“黎瑟?”而见到沙夏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蕾尔下意识询问起来。“今天……你似乎有点奇怪?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女仆的眉头紧锁,目光中隐隐有些担忧。她似乎担心沙夏的身体会因为这次出门而恶化,因此开始思考着,是否要把女孩重新赶回房间里。
而沙夏立刻推侧出对方的打算,她连忙摆手,干笑着否认起来:“当,当然不是……蕾尔姐姐,我能够出来实在太高兴了。”
“可你……”
“好久没有出门,感觉上会有点累。”沙夏扶着额头,面不改色胡诌道:“总是闻着木料的味道,这里倒是有点腥。”
“原来是这样吗?”蕾尔只是撇撇嘴。
那些木制家具的原料是一些上等的木料,基本不会附带异味,而蕾尔作为女仆,她经常出入黎瑟的房间,则是非常清楚这点。但她没有立刻反驳女孩。
她认为黎瑟缺乏的不是静养而是锻炼,也正是少了锻炼,女孩的身体才会羸弱积病。可事情不由她做主,她同样记得玛丽管家的命令,是看住黎瑟不要跑出房间。
蕾尔身为女仆,虽然觉得这种僭位的方式有些不妥,但和身体健康比起来无疑是最好的方式。毕竟,格蕾雅医生的医嘱与命令大抵相同,她愿意相信医生的话。
“你今天的身体……感觉怎么样?”蕾尔犹豫了一下,她微咬紧牙关,再次问道。
“很棒哦!我今天可是精力十足!”沙夏听到对方的疑问后,她连忙点头回应着。她脸上堆满笑容,她目光紧张地盯着蕾尔。
如果这个小妞真要反悔,她也只得败兴跟着回去。
“可沙夏医生刚出门,如果出问题的话……黎瑟,我觉得你还是回到房间里比较好。现在偷跑出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安啦,安啦,不会有问题的,不信你瞧……”沙夏说着,然后朝花坛走近几步,跳了进去。
花坛里刚脚下的土质有些松软,沙夏整个人跳上去的时候,她的鞋子和裙摆立刻沾满了点点泥浆,而且裙缘边的蕾丝则拖在了地上。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蕾尔,放心吧,我不会有问题的。”沙夏朝女仆眨了眨眼。她可不想立即回到“囚笼”里,那种限制自由的感觉比死亡更难受,区区洁癖她还是能够控制的。
花坛里种满了花,且样式不一。她如果询问的话,或许能从蕾尔的口中了解到这些植物来源,再从植株的背景中得到异世界大体的情况。
周围的世界对沙夏而言,像是未探索的黑域,她始终无法放下心,只能在不停的了解中获取微薄的安全感。
“看来我下午又要忙上一段时间了。”
蕾尔无奈地抽动着嘴角,然后她叫住沙夏,指向花坛旁边的一角。“那里有园丁手套和围腰,是提前给你准备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低不可闻。
这……好像有点丢人了。
沙夏不由得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几下,从花坛里跳了下来。
蕾尔叹了口气,她拿起手帕替沙夏擦掉鞋子和裙角的泥土,从角落里抱出一套衣服,然后给女孩替换上去。
之后,两人在花坛忙上了一阵子。而蕾尔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女仆,她对花坛内的植株了如指掌,只要沙夏觉得稍微有些困惑的地方,她立刻能给出解答,也给了沙夏旁敲侧击的机会。
十多分钟下来,女孩大致了解“苏莱德”家的财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她仅是听蕾尔轻描淡写得提到几株植株的来历,就不禁咋舌。苏莱德家的小公主想要养朵花,其背后隐藏的繁杂步骤让她头皮发麻,心底不由得苦笑。
这还真是有钱人的生活……资本的力量不容小觑。她摇着头,伸出手指着花坛角落里:“那这株呢?看起来可不是杂草。”
沙夏手指方向的是株独立栽培的花,它周围特意留了圈空隙,以防止其他植株夺取养分。
“紫色的叶子?还真是少见。”
沙夏惊叹了一声,她小心翼翼拨开花上端的叶子,打算看清楚花的真容。金光洒下,紫色瞬间在她的视野中绽放出抹绚烂的图案。她下意识眯起眼睛,顿了片刻,才勉强看清那抹图案的形状——像是一只斑鸠。只是尾巴色彩缤纷,与身体搭配起来略显得滑稽可笑。
女孩莫名联想到了“百科书”。不过,百科书通体纯黑,穿着件蓝色的制服和披风,像一名“精致”的老学究。
“这株,嗯……看起来有点特殊。”蕾尔顺着沙夏的方向,看清了这株比较特殊的花。
“颜色吗?好像只有这朵花的颜色要稍微重一些。”
“嗯!紫色的花瓣,看来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我想,它应该来自大陆的南方。南方有块永久冻土,传说是精灵的国度,而且那里常年缺乏阳光,经常会诞生一些深紫色或者黑色的花……等等!”蕾尔正绞尽脑汁思索着紫花的来历时,正好看到沙夏剥开花朵上的叶子,然后露出蕊心上的“斑鸠”图案。
她阻止沙夏的动作,紧盯着那副“斑鸠”,瞳孔微缩。“黎瑟小姐,你最好离这株花远一些!”她说着,然后朝着沙夏走去,手里握着柄小型铁锹,像是要顺道铲除这株花。
沙夏皱起眉,她拦住小女仆,不让对方靠近,同时奇怪地问道:“这株花怎么了?”
“……因为它象征着不祥,是株魔女之花,会为主人惹来晦气。”蕾尔指着花朵里的“斑鸠”图案,叹气道:“那是‘古刹那地’的标志,在传说里,是魔女们杀死过路人后,从死者尸骸里诞生的花。因为死者带着怨气,所以会在蕊心上形成“秃鹫”的图案,为主人带来坏运气。”
古刹那地?沙夏微不可察地皱着眉,她再次听到了这个拗口的名字。之前百科书提到“试炼”的时候,有说过古刹那地的魔女们正在蠢蠢欲动。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只是信口胡诌,可没想到竟然从小女仆的口里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沙夏下意识重视起这个名字来。
一个词语接连两次出现在她耳边,足以说明这件事情离自己不远。但她从未听说过与相关的事情,除了百科书的“提醒”外,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她必须得谨慎一些!
她盯着蕾尔,斟酌了片刻后,她张口询问道:“‘古刹那地’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很耳熟?”
“可能是玛丽管家在讲‘童谣’的时候提到过吧……”对于沙夏的问题,蕾尔并没有觉得奇怪,似乎在她的认知里,女孩没有听说过“古刹那地”的传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个地方是条万丈深渊,座落在大陆世界的最南端,传说里是禁忌之地,只有死者才能走进去。”她言简意赅,像是对那个名字存在着避讳。
而对方的反应则全部落入沙夏的眼中,她察觉到这个名字背后可能藏着猫腻,只是蕾尔没有将全部内容说出来。
童谣?深渊传说?她昂着头想了想,对方给出答案实在有些模糊,她能得到的有效信息微乎其微。于是,沙夏硬着头皮再次追问道:“那魔女呢?是怎么回事?我前阵子好像听格蕾雅医生提到过……”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为问题而暴露。在沙夏看来,一名十多岁出头的小女孩又能有多少阅历。即使之前的黎瑟小姐有询问过这些问题,沙夏也可以把锅甩给时间,说自己忘记了。
“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可蕾尔的反应却是有些慌乱,像是被戳穿把戏的小丑,急忙将这个话题压下去。“至少现在不行,我对这些不了解……等管家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她。”
此后无论沙夏如何追问,她只是摇着头拒绝回答,始终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
沙夏不难从对方的态度里,猜到了些东西。她忽然想起百科书提到的另一句话,“如果不通过‘试炼’,会被古刹那地的魔女们找到,然后被她们圈养的食尸鬼撕成碎片。”
女孩微眯着眼睛,她的心一点一滴地沉到谷底。原本成为黎瑟小姐后,她以为自己只是遇到了一些身体上的小麻烦,只需要提防着可能出现的“身份暴露”就行了。
但在接连遭遇到诡异的事情后,沙夏才逐渐意识到周围危机四伏,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尤其是百科书的话,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对方很有可能是在预示某样东西。
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简单。
“黎瑟……你先在旁边等一下。”蕾尔转而扬起手中的铁锹,示意自己要铲除这种东西。
“不行,你得留着它。”沙夏立刻站出来,拦住了对方的动作。望到对方疑惑不解的眼神后,她朝女仆眨了眨眼睛。“那可不是‘秃鹫’,而是只‘斑鸠’……”
沙夏很清楚“斑鸠”在这个世界代表的含义。与臭名昭著的“秃鹫”不同,斑鸠鸟一向是喜讯的化身,而被埃尔森地区的人们所喜爱。苏莱德镇在埃尔森区的入口,自然也不例外。
蕾尔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沙夏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打断了对方的话:“或许……是父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