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师

作者:宝石猫 更新时间:2025/12/15 23:48:33 字数:4415

“万能的主啊,请给予我你的一切。”

我闭着眼,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第七道银弧——那不是符文,是禁忌咒纹的起始脉络,是连高阶空间法师都只敢在典籍里描摹、绝不敢临摹的“神启之痕”。空气在我周身发出细微的嗡鸣,像绷紧的琴弦,又像即将撕裂的薄纸。脚下的青石板开始浮起蛛网般的裂痕,头顶穹顶的彩绘星图微微震颤,几粒金粉簌簌落下,在半空尚未坠地,便被无形之力扭曲成螺旋状,无声湮灭。

——空间,正在溃散。

“艾德拉!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劈开寂静,如重锤砸进我的耳膜。我浑身一颤,喉头猛地涌上腥甜,刚凝成的咒纹骤然失控,化作三道暴烈的银色乱流,朝不同方向狂飙而去!左侧书架轰然炸裂,羊皮卷轴在气浪中翻飞如白鸟;右侧水晶沙漏爆成齑粉,细沙悬停半空,诡异地逆向旋转;而正前方——那扇镶嵌着月光石的拱门,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幽暗缝隙,边缘浮动着不祥的灰雾,隐约传来遥远而低沉的、类似叹息的回响。

“缚!”

父亲的身影已至身前。他甚至没抬手,只是一声低语,声音轻得像拂过湖面的风,却让整片空间瞬间凝滞。那三道银流仿佛撞上无形巨墙,骤然蜷缩、盘绕,最终化作三枚静止的银环,缓缓旋转,光晕渐黯,直至无声消散。拱门上的裂隙也如伤口愈合般悄然弥合,只余一缕微不可察的寒气,在空气中袅袅散尽。

我腿一软,扑进他怀里。他袍子上总带着雪松与旧书页混合的气息,干燥、清冽,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星尘燃烧后的余味。我把脸埋进去,手指攥紧他胸前的织金暗纹,心跳在耳膜里擂鼓,可胸腔里那团灼烧的慌乱,却奇异地一点点沉静下来。

他一手稳稳托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掌心温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呼……”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逸出,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吓死我了。”

我仰起脸,鼻尖蹭到他下颌微硬的胡茬:“爸爸……”

他低头看我,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穹顶残存的微光,盛着未褪尽的惊悸,还有更深的、沉甸甸的疲惫。“怎么可以随便使用禁忌咒纹的魔法呢?”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指腹擦过我额角渗出的冷汗,“那不是玩具,艾德拉。那是神明遗落的残响,是连‘锚定者’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深渊回廊。一个念头偏差,你就会被空间乱流撕成无数个‘此刻’,散落在时间的夹缝里,永远找不到归途。”

我低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一片碎裂的月光石残片,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想变得和爸爸一样。”我悄悄抬眼,看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用吟咏,不用手势,念头一动,空间就听命于你。像你昨天在北林溪畔,只是抬了抬手,就把整条发狂的湍流‘折’成了一道静止的银桥……那样好看,那样……自由。”

他沉默了一瞬。那沉默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了然。他忽然伸手,指尖点在我眉心正中——那里,一枚极其淡、几乎透明的银色印记正微微发烫,像一粒微缩的星辰。“你忘了这枚‘初源烙印’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它不是装饰。它是你降生时,空间本源对你血脉的第一次‘认可’。它比任何咒纹都古老,比任何典籍都真实。你不需要去‘模仿’我,艾德拉。你只需要……听见它。”

我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印记的微光似乎更亮了一瞬,像回应。

“可是……”我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肯服输的委屈,“基础咒纹‘界域锚点’,我练了三个月,还是只能勉强维持三秒。昨天任务里,那个偷走精灵族‘晨露之种’的影盗,我明明锁定了他的空间坐标,可咒纹刚起,他就从我眼皮底下‘滑’走了,像水滴融进大海……我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父亲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所以你就去碰禁忌咒纹?用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快’?”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痛楚的严厉,“知不知道刚才那一瞬,你的精神海已经出现‘晶化裂痕’?再晚半秒,你的意识就会被反噬的乱流永久冻结!你这条命,是你母亲用半生修为为你固守的‘锚点’换来的!不是让你拿来挥霍的!”

母亲……雅丽女王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我垂下眼,盯着自己沾着月光石粉末的靴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仿佛带走了所有焦灼,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手掌覆上我的头顶,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听着,艾德拉。”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刻进我的骨头里,“你太过于依赖身体的力量了。你奔跑、跳跃、格挡……可你的天赋不在那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眉心那枚微光闪烁的印记上,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星海,“你的空间系魔法天赋,异凛。不是‘优秀’,不是‘出众’,是‘异凛’——是这片大陆千年未见的、足以改写空间法则的‘原初共鸣’。其他孩子苦修十年才能掌握的‘空间折叠’,你生来就该本能地理解它的褶皱。其他法师耗尽心血才能构建的‘稳定界域’,你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它如呼吸般自然。”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炬,穿透我所有的不安与犹疑:“可你现在,只停留在‘上等’。因为你不肯沉下去,不肯让精神真正沉入空间的‘静默之海’。你总在急着‘抓’,‘锁’,‘折’……却忘了最根本的——‘存在’。”

我怔住了。存在?

“空间不是敌人,不是需要征服的疆土。”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太阳穴,“它是你呼吸的空气,是你站立的大地,是你血脉里流淌的节奏。当你不再把它当成‘外物’,当你真正‘成为’空间的一部分……那时,吟咏?手势?都只是多余。”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开,又迅速被一种滚烫的、近乎酸涩的暖流填满。原来……不是我不够好。原来,是我一直走错了路。

“知道了。”我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然后,几乎是立刻,我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重新燃起的星火,“那……我可以离开去外面了吧?北森林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

父亲看着我,嘴角终于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笑意里,有纵容,有期待,更有一种近乎郑重的托付。“是的。”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墨玉徽章,上面蚀刻着一道简洁而深邃的螺旋纹路——那是空间魔法师最高阶的“缄默之环”徽记。他亲手将它别在我左胸的长袍上,指尖微凉。“但记住,艾德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外面的世界,比北林溪的湍流更难预测。你可以信任自己的直觉,可以信任空间给你的反馈……但不能相信任何人。”

“哦,好的!”我用力点头,转身就往门口冲,长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像一只急于振翅的银蝶。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扇厚重橡木门的刹那——

“艾德拉。”

我脚步一顿,回头。

父亲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影被斜射进来的夕照拉得很长,很静。他望着我,目光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太多我尚不能读懂的东西:不舍,期许,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悲壮的决然。

“去吧。”他最后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让我心口发烫,“我的女儿。”

我用力点头,推开门,一头扎进门外流动的、带着青草与松脂气息的晚风里。

长袍宽大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下意识抬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划——没有咒语,没有繁复手势,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距离”的确认。三米外,一片飘落的枫叶,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毫无征兆地悬停了半秒。叶脉清晰可见,叶缘的微光纤毫毕现。

我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静静立在庭院尽头的梧桐树影下。银灰色长发在晚风中轻轻浮动,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劲装,腰间悬着一柄没有任何纹饰的素鞘长剑。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到近乎无害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眸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飞扬的眉梢与未散的雀跃。

斯特亚瑟老师。

我脚步微顿,随即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去:“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我胸前那枚崭新的“缄默之环”,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未达眼底:“来看看我的学生,是否还活着。”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清晰、慵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像羽毛搔过耳膜——

【怎么样?我就说你的女儿还没死就是了。】

我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斯特亚瑟。他依旧含笑,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声音只是我的幻听。可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远处高耸的钟楼尖顶,嘴唇无声开合:

【你怎么找到她的?】

【也不算找,】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只是抓个人来问问。毕竟,接受‘北森林精灵’委托的,十有八九就是她,或者……与她有关的人。那位精灵女王,可是谨慎得像守护最后一颗星辰的守夜人。】

斯特亚瑟的目光依旧望着钟楼,可我分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力场,正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住我。那感觉不像审视,更像一种……确认。确认我眉心印记的微光,确认我指尖残留的空间涟漪,确认我体内那奔涌不息、却尚未驯服的磅礴天赋。

【你作为她的老师,不来看看吗?】那个声音问。

斯特亚瑟终于收回目光,转向我,笑容依旧温煦,可那笑意之下,却仿佛有万载寒冰在无声流转。他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只有我能捕捉:“不用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胸前的徽章,又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你教,也是一样的。”

【话说,】那个声音忽然转了话题,带着一丝试探的锋芒,【你为什么不去找塞……】

“闭嘴!”

斯特亚瑟的声音陡然冷厉,像冰锥刺破暖风。那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庭院里所有浮动的尘埃、所有摇曳的树影、甚至我耳畔的风声,都凝滞了一瞬。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果然……】那声音却毫不在意,反而透出一种了然的、近乎残忍的洞悉,【你是不想让别人糟蹋雅丽女王的血脉吧。】

斯特亚瑟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站着,晚风拂过他银灰色的发丝,也拂过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名为“守护”的寒渊。良久,他才极轻地、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那声音的尾音带着一丝叹息般的悠长,【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斯特亚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已然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抬起手,指尖在我眉心那枚微光闪烁的印记上,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点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那一点,瞬间涌入我的四肢百骸。不是力量的灌注,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门。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风的轨迹不再是模糊的线条,而是清晰可辨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流动脉络;远处树叶的摇曳,不再是简单的晃动,而是空间本身在呼吸、在舒展、在……邀请。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三米外,那片早已落地的枫叶,毫无征兆地悬浮而起,叶面平稳得如同置于绝对静止的琥珀之中。这一次,它悬停了整整五秒。

斯特亚瑟看着,终于,唇边那抹温煦的笑意,第一次真正抵达了眼底。他微微颔首,像一位完成了庄严仪式的祭司。

“去吧,艾德拉。”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敕令,落在我心上,“北森林的晨露,还在等你。”

我用力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林间小径。长袍下摆翻飞,胸前的“缄默之环”在余晖中折射出幽邃的光。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自由的味道。

我知道,身后那道目光,会一直目送我,直到我的身影彻底融入那片苍翠的、充满未知的森林。

而前方,等待我的,不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是空间本身,向我伸出的手。

是属于我的,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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