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世俗的人。
没有目标而徘徊的人,或不愿为目标而放弃享乐的人。
我正在登丘。虽然人们常说登山,但往往他只是丘。
古人常登这丘,于是修了石道。其后又有许多不知名但确实存在过的人,在显眼的、不显眼的地方修石雕。
这座如今无人闻讯的小丘未被开发的原因并不在此。
更有一个荒谬的传言:若是开发这座山,那些葬身山顶的伟人名人的灵魂会因无安身之所而为害人间。
所以政府及附近生活的人竭力阻止任何开发这早已被证明资源丰富的丘的企图。
或许镇魂颂对这些执念没有效果。
毕竟绝大多数人登这丘,并不处于喜爱登山或喜爱这丘上的自然、遗迹。
心无旁骛地为了登顶而登顶只为了功成名就——同时这也是贤者流传下来的可以名垂千古、遗臭万年的方法。
九时蠢蠢欲动、十时开始攀登的人群主要期待看到象征希望、成功的“朝阳冉冉升起,染红一片天际”的景象。
次之是恐惧夜晚与骸骨共处,在那不毛的顶上。
其三、日光灼烧必定会破坏他们浓妆华服出行的形象。
登山:食物、水被丢弃以减轻负担。体力不支也无法冷却向高处前行的情热。
有时这种风雨交加使得视线更模糊,加之湿润陡峭的石阶,无论在丘上迷路、跌落的人本就不少,此时被推落的人更难以计量。
它们或许看不到散落的石料散落在泥土表层、飘落的枯叶飘落到石段表面。
被侵蚀摩擦的近乎隐去的苕莨、菊、甚至牡丹,这石道本不应无人暇及。
我登丘,去留连蜿蜒于道旁的陵碑,杂乱地隐在植被中。
碑上,浅浅地刻着几行字,若非仔细辨认几乎无法觉察到:
“兔魄又满 桂枝疏影摇瑟瑟长风 孔道兽啼哀
徘徊此处 蛛系迷眼为果
荒言之谎 梦醒复又言 无乐簧言者几何
一犬吠影百犬声 市虎横行
瑞叶乱飘 烛尽杯杓倒 暧暧高空 居庐野音闿
彷徨此处 瓦合惊耳为获
人为之伪 恶者善以名 不为或或者几许
六日菖蒲十日菊 鹅毛闲散”
底部,一弧枯草挑出了他的影子。
泥土并未像柏油路那样开裂,柔软的,不似失根的土壤,却也感不到下陷后的泥泞。
偶尔一滴水潭,映射出枝间纷扰多姿的虚空。
虽然喜爱过于鲜艳、俭朴的朝颜,游移着垂下万千思绪的紫藤,刚直以至失了妩媚销魂的玉兰,徒有其名的宵待,虚有其表的月见,少有细腻的荷,鲜见其顺的梅,黄泉深处的彼岸, 此时、带有浓郁叶香的气流抚过,依旧触动了我的感官。
随着风的方向愈加深入,便在石崖上看到开凿的小陵墓。
哥特式镂空的顶部非对称地耸立,并充分运用光影交织使本已繁复的石雕装饰显得更纤透。
垂直向上的线条在表现对“上”的渴求的同时又与两挑檐边上倾向中心的冬青——忍冬脚饰连成一体,形成弓弦的状貌。
只是,有些部分被滴出漏洞,过于细致观察便会引起不满。
山墙面以夸张变形的橄榄枝为材料从中心向外扩散,使每一缝隙都得到修饰。
水平的挑檐边由都铎三叶花所遮掩,檐边则点缀了缠枝花纹。
额枋被弱化,与之衔接的德国罗马风格细长边条简洁而规则,严谨地重复着。
檐底托板下的火焰式逐头被刻意磨平,制造出浮雕般的效果。
石陵下部没有任何装饰,呈现以陵墓最原始的造型。
这并不是说他仅止于陵墓——适当的凹陷或平滑或不刺眼的凸起无不着力表现石料原始的特性。
或许这也是作为石陵墓应有的内涵。
登丘,而进展缓慢,或许原因在此。
几月后的傍晚,我得以立于丘顶,除了一块巨石什么都没有的场所。
但、让我如何藻饰作为废墟背景的夕暮呢,那几重天幕渐变出日出般的夜。
不受都市乡舍干扰的丘顶,寒蜩鸣响,弦月将草木拥入怀。
有如、处于“澍是澍,天气雨与还是天气雨”的时间。
星辰遥远地闪耀,由于光曜遥远而美。并没有为谁人。
然而、丘依旧只在夜中才显示出人迹。
我是人,世俗的人。一个世俗的想法无法驱散的人。
所以,当伟人们在瑰丽的日出中笑着饿死时,我还在转着圈没有尽头的旅路上匍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