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沃佐是最近十几年兴起的城镇,最初是这里是南北往来的商人们停放货物的地方,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货物,用木材修建了简单的围栏。后来,欧恩子爵给几个行会的首领发布了特许状,并在城墙围起的中心地带修建起教堂与神殿,于是,人口开始了定居,这里渐渐演化为了城镇。
城镇大道笔直地将城门与城镇中心的交易广场连接起来,店铺占据了大道两侧绝大部分的有利位置,剩下的空间则挤满了普通居民的住所。由于缺乏合理的规划,这些房屋如同野草一般胡乱遍布大道至城墙间的空间。这在这些繁杂的住所中,开设着一件并不起眼的杂货店。
店铺是双层的木制结构,房屋外挂着杂货交换的木牌,正面朝向大门的柜台后堆积着成堆的废品杂物,雇佣的看店人则躺在这些杂物前的木椅上昏昏欲睡。踏着靠墙的楼梯可以来到二楼,与狭窄杂乱的一楼不同,刚一上到这里,便能感受到视野在一瞬间的扩大。整个楼层没有设置隔离房间的墙壁,只有些光秃秃的木制支柱撑起整个屋顶的重量。房间的角落里堆积着废弃的木料与铁块,而在这空出的宽阔空间中,散放着十几张木桌长凳,男人们便聚集在这里。有的独自坐在椅子上擦着手里的铁剑,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着手里的骰子与钱币,还有一部分则手握酒杯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些什么,下流的窃笑声时不时从交谈中流出。
这里便是博格佣兵团的所在地。
“那个混蛋!”
褐发青年将手里装有酒液的木杯砸在桌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较为俊朗的面容此刻已经完全被愤怒与激情扭曲。
“又怎么了?又有谁招惹你了?查徳。”
一名醉醺醺脸色酡红的男人凑了过来,虽是在询问,但是眼中的促狭毫不掩饰地展现在了青年的面前,展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前。
“还能怎么样,卡特昨天又去见普利玛了呗。”
果然,没等青年有所反应,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另一侧插了进来,替查德进行了回答。这一问一答,令查徳脸上的神情越发扭曲。
“卡特见普利玛小姐,怎么会引得查德生气呢?”
“因为,普利玛小姐早就与查德约定了终生啊!”
“欸?卡特不知道么?”
“卡特怎么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谁知道。”
“查德说,他知道。”
“原来只有他知道。”
“啊哈哈哈!”
哄笑声不断。
终于,带着阴郁的脸色与危险的眼神,查德豁然起身,愤怒的视线在身侧哄笑着的男人们的脸上一个一个扫过。被怒视的男人们在觉察到这预料之内的反应后,反而流露出怪异的兴奋。
查徳爱慕着普利玛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而且根据查徳自己的说法,普利玛同样爱慕着他。不过,普利玛是紫藤商会首领的女儿,而他只不过是一个佣兵,一个普通的佣兵,所以,没有什么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现如今,聚集在这里的男人们已经没有了未来,他们的过去也尽是耻辱。他们不会去回忆细数自己的过去,更不会去选择与改变现在,只是无所事事地呆在这里,彼此靠在一起取暖,空虚地等待着。但旺盛的精力总需要发泄出去,所以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这是他们仅剩的卑贱尊严。
青年日复一日地注视着这样的自己,注视着这样的他们,所以,他没有开口作任何辩解,只是恶狠狠地将手里的木杯摔在了地上。然后,攥紧拳头,扑向了身侧最初发问的男人。
摔下的木杯仿佛是一个信号,房间内其它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事,将充满趣与满足的目光投向了这场爆发的冲突。
“打!”
“啊哈哈!使劲!”
“查徳!为了你的普利玛小姐!啊哈哈哈!”
“哎!!!我都要赢了?你这混蛋干什么?!”
在这片混杂着喧嚣的空洞声援中,查德靠近了身侧的男人,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男人的脸上,将他打得连连退了几步,同时,青年的身侧,刚刚在谈话中回应发问的男人举起的拳头也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了青年的后心上。
青年咬着牙,强心转过身,左手挣住刚刚打向自己的臂膀,右肘抬起,对着男人的脸上砸了过去。不过,在青年的手肘打向对方之前,之前被他打退的男人的鞋底已经踹在了青年的背后。
青年的身形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哄笑。
青年只是在这笑声中起身,他眼中流露出噬人的光,顺手抄起身侧的木凳,踏出的脚步下一刻已经到达刚刚踹了自己的男人面前。
完全无视对方一时露出的错愕神情,手中的长凳对准对方的脑袋干脆利落地抡去。
碰!
鲜红的魔力裹挟着皮革剑鞘直接把木凳砸成两段,脚步失衡下,查徳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刚刚差点被达成重伤的男人,面露凶光,伸手抓向身旁的椅子。但是,一双皮靴已经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腹部,将他踹的连连倒退,脑袋终于清醒了片刻。
随后,在分开的两人间,握剑的棕发青年发出带有愠意的呵斥。
“都给我住手!”
……
……
背对着房间内无所事事的男人们,巴里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他的视线透过狭小的窗口落在安静的街区小巷。与聚集在这里的大部分人不同,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红黑罩衫,脚上蹬着一双皮革短靴,而腰间的皮制腰带上则悬挂有一柄黄色皮革包裹的利剑,在有些陈旧的剑柄末端处,依稀铭刻着几个文字。显然,他的地位要比他身后的男人们高上一些。他的父亲是塔基诺家族的家主,但他的母亲只是巴佐沃的一个普通纺织女工,并且在生下他后,很快就病死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一个自称自己父亲的人将他带走了。
就这样,他走进了家族的庄园内生活,走进了塔基诺家族的庄园内生活。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那里。他自愿选择了他的那些兄弟们所不齿鄙弃的佣兵。而他腰间悬挂着的剑便是他的父亲当时从腰间取下交到自己手上的。在这之后,他便很少再见他的父亲了,至于塔基诺家族,他也没有再回过。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身后这个自己待了有数年之久的地方,他总觉得他没有办法形容这里,所以他也就不再考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似乎很重要的问题了。但是,现在的他,又重新将这个问题拾了起来。
这里是博格佣兵团。
与肯恩佣兵团类似,博格佣兵团是团长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但现在这个佣兵团的名字已经失去了它最初所具有的朴素含义了,博格已经走了。
博格在十几天前带着一些自愿跟随他的人前往北方讨生活去了。他在离去之前便将这佣兵团剩下的人托付给了巴里特等几个他所信任的人。
巴里特沉默着,将视线移回了屋内,他摩挲着腰间悬挂着的剑的剑柄,望着不远处的楼梯,数日前的谈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我想再等一些时日……一段时间之后再决定去不去北方。”
巴里特踌躇着,犹豫着,但还是带着某种镇定说出了拒绝的话。
博格看着巴里特有些踌躇但却明朗的脸色,不禁有些想笑。是他一手带着巴里特进入了佣兵团,也是他一手带着他走到了现在,如今已经过去数年之久,他太了解巴里特了,这个青年这些时日心中所存的心思他也很明白。但是,现在他却笑不出来。
“这样啊。既然你现在不愿过来的话,我就不强求了,不过,我随时等着你过来。我这里,你的位置始终存在。”
巴里特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神色,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博格的请求,即使他早已明白结果,但却仍无法避免心绪的紧张。虽然拒绝了对方,但在青年的心里,博格的形象却清晰不少,同时也模糊了些许。
博格静静地看着巴里特,他的脸上有尊敬、有如释重负、同样有着些许的踌躇。他本应该用混杂着欣慰与善意的神情,取笑青年的天真与青涩,在他心底这股情绪始终存在。但这温暖的感情却被更深的情感压制住了。
终于,他还是决定点开。
“尤丽娜,如果她拒绝了你呢?”
在听见对方直白的问话之后,巴里特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混杂着红与白的羞涩色彩。他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是话到了喉咙,又咽了下去。他的视线游离着,然后用极低的声调略显沮丧地回复着。
“什么拒绝不拒绝,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然后,在博格开口之前,巴里特又赶忙补充刚刚出口的话语。
“只是我一个人……她什么都不知道……”
博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两人间出现了不自然的寂静。隐约间,青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不知为什么,现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空气十分闷热,仿佛想要下雨,自己身边的声响令人烦躁。青年的直觉令他从博格的态度与语气中嗅出了些许令自己感到不安的味道。
“你不等她么?”
听着青年有些迟钝的问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博格直直地看着巴里特。
“她没救了,而我需要为我手下的人负责。”
“怎么了?”
面前的男人就这么下了最后的通牒,青年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巴里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因为我保不了她,埃什梅会议的结果,我保不了她,不,是不能保她。”
“什么意思?你难道说那份条约么?”
巴里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与荒谬的神情,因为他、博格、尤丽娜以及团内的不少人都是那份条约的讨伐对象,而眼前的男人现在前往北方也就是为了避开这份裁决,这也是他邀请自己前往北方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完全想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巴里特。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博格用担心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巴里特一眼。
巴里特拳头紧了又紧,指甲不自觉陷进了肉里,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已经没救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北方?!”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巴里特咬着牙,他的思绪被灰色如铅块的过去压抑着,自己与往日的差异将这重压放大,所以他有些失控地步步进逼。
“因为她杀了汉特!”
面对着面前青年的询问,不,应该是逼问,仿佛是无可奈何,博格的口中吐出了这句话,而这却不能令巴里特有任何反应。
“汉特?那有怎样?!”
“汉特是韦尔夫伯爵的弟弟!”
为了不让巴里特看见自己的眼睛,博格侧过了脸庞。
巴里特一瞬间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混杂着耻辱愤怒与卑微的情感洪流在他心底翻滚。自我厌弃的情绪令他脱口而出不该说出口的话语。
“所以,你就劝我和你去北方么。完全意义不明啊……”
博格转过身,豁然凝视着巴里特的眼瞳,身上的怒意一瞬间流露,而巴里特不自觉颤抖了分毫。但是,感受着腰带上悬挂着的重量,他感觉自己不能退,自己不能退,所以,他用尽力气站住自己的双脚,低着头,用自己倔强的眼神看向眼前的男人。
“抱歉。”
巴里特还是道歉了,虽然他一步都没有退。而博格嘴角露出了些许无奈的释然,两人间的气氛旋即缓和了几分。
“博格佣兵团剩下的人就暂时交给你和卡特吧。记住,等到,不,你可以看着卡特,他比你的经历要多一些,多和他商量商量。”
博格说完这句话,用略显复杂的眼神,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巴里特一眼,仿佛要把他的相貌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便走了,只给巴里特留下了一个背影。
巴里特望着博格渐渐消失的背影,他取下了佩剑。摩挲着铭刻在剑柄末端的文字,青年沉默不语,这是把他的父亲亲手交给自己的剑。
执剑者,征战者,正义之主,契约的守护者,手握权力者,这些都是尼尔的称呼,这是写在《圣议誓约》上的真理。而现在,青年正在心中咀嚼着这信仰的含义。
“打!”
“使劲!”
“啊哈哈哈!”
突然响起的冲突声将巴里特拉回了现在,青年有些烦躁地扭过头看向了骚乱的源头,那里有三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正厮打在一起。巴里特感觉其中的一人有几分眼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其他人的躁动起哄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些时日,一直如此。
青年早已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在头脑将眼睛看见的事物理解之前,巴里特便已经将剑从腰间取下,下一刻,他的脚步便踏在了骚乱源之旁。
没有将剑从剑鞘中抽出,只是在剑上灌注魔力,他挥舞起来手中的剑,凭借血脉的暴力将两人打退,接着,他将剑立在地上,用傲慢且冷漠的视线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手柱剑柄,他厉声开口呵斥。
“都给我住手!”
他的掌心摩挲着神名。
场面的混乱在这鲜红的光中缓缓流向平和。被打退的两人挣扎着重新恢复了平衡,靴子与木质地板挤压,发出清脆的嘎吱声。情绪似乎开始缓和的几人喘着粗重的呼吸,怒视着彼此,不过,没有人看向巴里特。
压抑的寂静弥漫在空气中。
这时,一道身影踩着楼梯缓缓走进了房间,她摘下了长袍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朴素清秀的脸庞。新出现的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在注意到来人的身份之后,房间内的氛围隐隐有了一些变化。
…………
…………
将身上最后的钱币投入教堂的募捐箱之后,尤丽娜从教堂之中迈步走出。宽阔的广场上,叫卖的喧嚣声充斥耳畔,簇拥的人群将大半的空间充塞。
她的视线散漫地扫过众人,商铺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声,修士的布道声以及乞丐的乞讨声如同潮水一般汇入她的心间,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走出了这里。
她下了大道,走进了拥塞肮脏的小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将身后的风帽提起戴上,脚步带着些微滞涩,接连拐过多条巷道之后,她来到了一个杂货店铺。
她在门前静静驻足了片刻,凝视垂吊着的熟悉木板招牌。
老神父的话语尤在耳畔响起,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
然后,她走了进去。
店里较之过去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区别,积满灰尘的柜台,有些破旧的木制楼梯,柜台后的杂货似乎是清理过,较之过去要少了很多,打着呵欠的看店人看了一眼来人,惊讶了一瞬,尤丽娜则向着对方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楼上照常充斥着混乱的喧嚣。于是,她抬起脚步,踏上了楼梯,她想看看,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给我住手!”
在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熟悉的呵斥声从上面传出,她思索了片刻,忆起了这声音的主人。然后走进了房间,摘下了头上的风帽。
她先是环视了一眼房间内的众人,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拄剑呵斥众人的青年。
注意到尤丽娜的出现男人们似乎有了些许的骚乱,其中几人窃窃私语着。尤丽娜悄悄地走到了人群的边缘,她不想去打搅眼前的一切。但是身侧的男人们在看见尤丽娜时,都不约而同地后退着脚步,这令尤丽娜所在的区域出现了一片空缺。
而这自然引起了巴里特的注意。他看了一眼尤丽娜,脸色不觉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色,然后,他视线又悄悄移了回去。
她将这一切收在了眼底,眼神平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
…………
“巴里特……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查德将自己手里被打碎的木凳残片丢在了地上,手掌不自然地握起与放松。
“我饶不了他。”
说着,查德无视了中间的巴里特,眼中只有巴里特身后的中年男人。但他走过巴里特的身侧时,巴里特单手锁住查德肩膀。
“我——说——了——都——给——我——住——手——”
巴里特面色冷漠,盯着查德眼睛,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他刚刚所说的话。周遭的男人们最初因巴里特的干涉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是查德的反应令这里的众人眼中重新燃起了更加躁动的火苗。
“这里,我在这里,我没允许,谁让你们闹事的?”
“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查德伸出左手抓住巴里特锁在自己右肩的手掌,然后发力。
鲜红的魔力从巴里特的左手涌出,渗入了查德的肩膀。任凭查德如何掰扯他的手掌,他的手丝毫没有动摇。
被侵蚀的右肩传来入骨的剧痛,查徳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膀就这样失去了感觉与控制。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年轻而具有旺盛的精力,只是这种肉体痛苦的话,他能够忍受,这对于他并不是无法忍耐。但在看见巴里特手中的红色后,他的精神却收到了来自过去与现在的刺激,他的眼神中暴乱乍现。
于是,右脚狠狠地踩踏地面,他将身子抽了回来,扭身积攒的气力从另一侧以重拳的形式释放。
“好!”
“打得好!”
“啊哈哈哈,瞧他那蠢样!”
巴里特连连退了两步,避开了猝然遭受的攻击。查德的爆发令他心里有着些许的惊讶,但也仅仅只是惊讶。他重新站稳了脚跟,重新审视着查德。
对于巴里特来说,查德此时此刻为什么爆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此时此刻必须把他揍趴下,必须在这佣兵团的众人的注视下把他揍趴下。眼神不自觉地向身后的人群移动,而且,就他个人感受而言,至少有两个原因,他也不想在现在被人打倒。
所以,他不再思考些无用的东西,只是认真地观察着眼前男人的脚步与重心。虽然只是私生子,但暴力毕竟是他的专业。
查德的身体再一次逼近了巴里特,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早已没了任何人的身影,只是攥紧拳头向着巴里特挥去。他要打倒他,绝对要打倒他。
巴里特没有后退,冷静地凝视着查德挥来的进攻,冷静地注视着拳头挥出的轨迹,然后再轻轻地偏转身子,将自己从这轨迹中移开。
接着,一步踏出,向前逼近,手中握紧的拳头直接打在了空门大开的查德脸上,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不过,巴里特并没有进一步紧逼,他仍是站在原地,等待着查德的反击,等着再一次在众人的注视将他打退。
查德被打退了,顾不得感受脸庞上传来的疼痛。他又一次扑了上去,这一次,他曲起膝盖狠狠地撞向了对方,但没有什么用。相反,抬起的膝盖上感受到了一股剧痛。
面对新的进攻,巴里特伸出的手精确地按住查徳的膝盖,然后手掌中的魔力释放,侵蚀着查德的膝盖。在废掉对方的发力的同时,巴里特顺势逼近,将查德再一次击倒在地。
“啊哈哈哈!”
“不行啊!”
“丢人玩意!”
之前与查德打斗的男人列夫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人群之中,并且加入了起哄的行列。尤丽娜看着这一切,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只是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切的结束,她感觉有些累。此时的尤丽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边又重新聚集起人群,当她意识到时,她的身侧已经挤着数个男人。不过,当她的视线落去之时,这些人又重新退避开来。
查德一次又一次地扑了上去,但结果只是身体上的各个部位遭到了对方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此时此刻,他感受不到动作的混乱,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狂躁。
他已经意识到了,他现在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重复着自己被殴打,重复着自己在众人面前被殴打这一简单的现实。
心跳激烈的重复声传入耳内,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查德的腿第二次遭到了对方的击打,早已没有平衡的身体姿势终于因失去支撑而崩塌。他半跪着,忍受着全身上下的拳伤、摔伤以及侵蚀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但是他仍能感受到对方那居高临下的视线,以及对方手中那令他憎恨的红光。
查德感受着身体的剧痛,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视线已经有了些许的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男人的面孔。
查德还是站了起来,结果已经很明了了,他不是巴里特的对手,他也想要停手了。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身体添加新的伤口了,也没必要为这样的自己添加新的屈辱了,不是么?
他感受着空虚的温暖,可是胸口的鼓点声却越发密集。
“卡特是罗德尼奇家族的人哟。”
心中的空洞之中,火焰在燃烧,驱动着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查德的脚已经拖着他的身体迈了出去。
接着,他再一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昏了过去。
嫉妒令他痛苦不堪。
…………
…………
将面前这个身影摇晃的男人打倒之后,巴里特抬起头,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剩余的众人,虽嬉笑骚乱,但看着青年脚下倒下的人,人群中的骚乱稍稍平复了。
“发生了什么么?巴里特。”
楼梯口新的人出现了。
看上去要比巴里特稍稍大上一两岁,留着金色的短发,方形的脸庞上充斥着一股干练的气息,他用缓慢但却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在察觉到隐于人群之中栗发少女后,他的视线波动了一瞬间,然后他平静地将视线移向了众人聚拢的中央,低下了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青年,他的视线微微一凝。
“他怎么了?”
“喝醉了闹事,我让他冷静了一下。”
巴里特一边回答着,一边又用视线扫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列夫。卡特顺着巴里特的视线看向了对方。
“列夫。怎么回事?”
“没什么。”
列夫低着头,神色有些畏惧。
卡特微微点了点了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还算是有点骨气。”
巴里特看着地上被自己立威的对象,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
“查德么……”
卡特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的面容。
“都散了。”
巴里特挥了挥手。
男人们露出了无趣的神情,又都回到了自己最初的位置上,打发着各自的时间,尤丽娜沉默着找了一处空位坐了下来,开始认真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段时间类似的事情发生很多了。钱也差不多要花完了,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面对巴里特指出的事实,卡特摇了摇头。
“不行,还要再等等。”
“听说肯恩这段时间一直在沿途袭击村庄与领主。”
“消息可靠么?”
“乔休尔在埃什梅的会议召开之后,就不再和我们往来了。听说,与肯恩的交易也停止了,现在各个商会趁机压价,结果就是这么个烂摊子。现在我们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
自从埃什梅会议之后,各个领主之间的争斗便几乎停止了,因此,他们得到委托的机会也变少了,委托少了,就意味着少了金钱,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去袭击村庄以及一些领主的庄园,用这种方法来谋生。
但是,主动袭击村庄与领地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如果是前些年,这些领地处于南方贵族入侵的状态,混乱中抢劫村庄与小领主的庄园倒也是条出路,但是,现在在领地统治稳定的情况下,再干这些事情,就必定会遭到领主的报复。
但他也知道肯恩的选择很有限,博格佣兵团与各个领主以及商会之间有着一些特殊的联系,比如他自己就是塔基诺家族的私生子,而卡特的家族虽然已经衰败,但是凭借个人的能力以及自己的血脉也赢得了紫藤商会首领奥布里的认可,另一边,尤丽娜似乎与欧恩子爵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他们所面对的局面只能说是困难。
但肯恩并没有这些关系,据说肯恩本人当初就是一个普通的市民屠夫,后来犯了事,改名当了佣兵。所以,他与领主贵族们的联系非常有限,甚至非常敌视领主们,也因此与博格之间爆发了相当数量的冲突。早先年肯恩的势力一直占据上风,但现在时局变了,他差不多快要被自己的过去逼上绝路了。
“我会再和奥布里谈谈,看他有没有意见,最坏的情况下……”
卡特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摇了摇头。巴里特则沉默了,现在这个地方也要没有了。
虽然话语中的内容有些低沉,但卡特并不很是沮丧,他只是一直在朝前看。
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年,卡特不自觉摇了摇头。
“查德么……我和他稍稍有些渊源,他的问题我不方便出面,你负责吧。”
巴里特略微有些惊讶,然后点了点头。
这时,尤丽娜缓步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卡特看着尤丽娜,在向对方点了点头之后,便准备迈开脚步走向房间的另一边,离开这里,不过在正式迈开脚步之前,他又将认真的视线投向巴里特。
“小心一点。”
说完之后,他便将退向了房间的角落,同时将腰间剑鞘里的剑抽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巴里特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将视线看向了面前的尤丽娜。
“好久不见。”
巴里特脸上的喜色难抑,急忙快步上前,走到尤丽娜的面前,而房间角落里的数人,在看到了这一幕的同时,彼此低声说了些什么。
尤丽娜的视线微微有些下垂,然后开口了。
“博格呢?感觉人少了很多。”
“博格……博格他已经走了。”
“是……这样啊……是委托么?”
听到尤丽娜的询问,巴里特一时间感到些许的惊讶。
“不是,他走了,去了北方……最近一直没什么委托,来这的领主也少了很多……”
像是补充,又像是感慨。
“果然,博格比我强多了。”
尤丽娜默然,只是眼光微动着,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
“这样的事最近一直有么?”
尤丽娜的声音轻柔且温柔。
“上午这是第一场了,不过最近一直这样。”
听着少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巴里特感到有些尴尬。
眼前是自己期待许久的面孔,他的内心激动不已,但是同时另一股冰冷涌上心头。
“她杀了汉特!”
“汉特?那有怎样?!”
“汉特是韦尔夫伯爵的弟弟!”
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站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对她的了解单纯但却简单,所以他并不清楚环绕她的流言几分真几分假。
在他踌躇犹豫间,她开口了。
“我带他去教堂吧。”
尤丽娜低下了身子,确认了一下地上青年的伤势。
“你刚到,还是我去吧。”
在尤丽娜走进这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添了几分躁动,毕竟他还年轻,他也好、查德也好都是处于藏不住心事的年纪,所以,卡特离开了。而此时面对着少女的他,心中的躁动越发扩大。
望着低下身子的少女,他口中打断的话语急冲冲地涌出,声调也不自觉大了几分。
这些天发生的变化对于巴里特来说过于巨大,博格的离去、恶劣的局势,加之佣兵团内部的混乱,这使得他的情绪表现越发贴近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表现。而今天的尤丽娜对于身边的注意力比之过往要强了不少。
所以,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巴里特,承受着少女视线的青年的脸颊也不自觉泛起淡淡的红色。
“好。”
尤丽娜起身了,她觉得她需要在之后和他认真地谈一谈了,现在的她不缺眼下的时间。
几乎在话语脱口的同时,冲动的后悔就涌上了青年的心头。他应该和她一起去才对。
但是,看着面前少女有些模糊的态度,他心中又多了几分期待与欣喜,在心中的情绪涌上脸颊的时刻,他几乎就要讲这情绪从口中吐出。但少女刚刚的回应将他拉回了现实。一时间,青年整个人都仿佛僵住。
“我与祭司比较熟悉。”
他最后还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虽然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这层关系,但对于此刻的青年来说 ,这层关系至少在口头上避免了自己的尴尬。
“那我去了。”
青年试探着又说了一句话。
少女这一次没有再停顿,而是直接开口了。
“今天我会呆的久一些,天黑之前,我才会离开。”
兴奋充塞他的胸口。于是青年急忙向着身后的人招呼了一声,一个男人摇了摇头,拿上了武器跟在青年的身后,与其同行。而尤丽娜则静静地看着青年的离去。
不知何时,男人们又聚集在了两人的身侧,一边听着两人的谈话,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
很快青年消失在了楼梯口。
尤丽娜突然感觉有些冷,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偏转身子,背对楼梯的入口。
然后,她将视线低下移向了自己的腹部。
冰冷的触感侵袭着她,一把短刀的刀刃埋入了她的腹部。
她看见刚刚聚在身侧调笑的男人的神色变得残忍。
她看见聚拢在身侧的男人们重叠着的厚重身影。
她看见不远处坐在此处的众人从身侧抽出了武器,钢铁的刃身反射着从狭窄窗户处照着进来的光束。
“你不能再来这里了。”
教堂老神父的声音柔和且温暖。
心,坠入冰冷的水底。
…………
…………
巴里特走在楼梯上,内心充斥着躁动不已的感情。回想起尤丽娜那有些不自然的表现,于是脸色的变得更红了,他快步走下楼梯。
不经意间的一瞥,令他注意到原本躺在椅子上看店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整个一楼空荡荡的。
“小心一点。”
不知为何,卡特最后和他说的话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于是,他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本能地转过了头颅。
接着,他的褐色的瞳仁中反射出铁的灰。
巴里特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一把匕首,对准青年的后颈,狠狠地刺了下去。
…………
…………
忍受着腹部异物的冰冷触感,深红的魔纹弥漫尤丽娜的手臂,旋即腹部刀柄的主人便如破布一般被甩向了尤丽娜的身后,接着砸在了楼梯口。
与此同时,两柄利刃对准尤丽娜的肩身直直落下。
手掌犹豫着摸向插在腹部的刀柄,尤丽娜向着另一侧的角落里大步移了过去,魔痕爆发间,躲过了这攻击。但包围她的人数很是充足,所以第三个人将手里的凶器抡向了身前闪出的人影。
铿!
钢铁碰撞的声音坚实且有力。魔痕驱动下挥出的短刀强硬地将男人手中的剑打的倒飞出去。但同时少女握刀的纤细手腕却也痛苦地转动着。
沾血的短刀自手中落下,她左手紧按着的腹部被暗红色浸透。
“快!杀了这个女人!”
“她受伤了!”
围攻者们之间的骚动伴随着少女的伤痛而扩大。袭击眼前这个有些熟悉的陌生少女多少令他们的内心中产生了不适的错位感,这感受令人压抑且不适,所以这感受即将消失的期待伴随着身体与精神的绷紧已然压过了心头的其他感情,甚至在他们的心中萌发了名为兴奋的热烈情绪。
所以,他们继续向前扑去,这冲动甚至压下来他们内心深处渐渐蔓延的恐惧。
新的攻击袭来了。
脚步踉跄,来不及过多考虑,她的左手从地上提起一根被闲置的木棍,反手轮了过去。
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手中的木棍直接被砍成两节,但是对方挥出的刀刃也被弹开,以至于胸前空门开放。
下一刻,地板微微震动,尤丽娜已经出现在了男人的怀中,然后又一个男人倒飞而出,摔在了楼梯口第一个男人的身上,压起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仿佛震在了围攻者的心底。
但这并不能阻止新的攻击来袭。
哈哈……
恶寒。
面对袭来的新的刃身,尤丽娜的手中已经没有武器可以用来阻挡了,于是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被暗红色魔痕侵蚀的右手迅猛的伸出,一把攥住了落下的剑刃,一瞬间,尤丽娜的躯体因疼痛而颤动,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然后,她的视线顺着剑身落在了剑柄的主人。
仿佛梦游一般,尤丽娜的眼中一瞬间流露出嗜血的暴虐,然后她空出的左手已经劈胸抓在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第三道身影倒飞出去,这一次同时又将另一个男人砸到在地。
一瞬间尤丽娜身边清出了小小的一片空当。身上的魔痕传来烧灼的巨痛,但本能令尤丽娜将这些感受通通压在了心底。
不知何时,暗红色魔力在全身涌出,衣衫下,暗红色的魔痕网住了全身。隐隐间,似有低语声响起。
尤丽娜将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一瞬间围攻者视线里,整个世界发生了巨变。
这里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地方。
暗笼罩一切,黑曜石板铺就的地面延伸至不可知的尽头。黑色广场的中心,被围攻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柄巨矛贯穿了躯体,死去,仅仅露出安详的面容。少女之上,人之上,鲜红的星辰宛如一只巨眼,缓缓睁开,冲破了锈蚀铁索束缚的大门,俯视大地。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幻觉,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围攻者几乎快要忘记他们手里握有的利剑。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他们什么都没能记住,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们终于回想起自己的目的。
虽然不知为何他们被打断了一瞬,但他们已经重新做好进攻的准备。但看着一瞬间被打倒在地四人,认真地看着少女的脸庞,他们被激情统治的大脑渐渐回忆起了有关面前少女的记忆。他们知道她的可怕。
她的右手被割伤,五指连合拢也做不到了,伤口中鲜血不断滴出,看着眼前这些有些熟悉的陌生面孔,回忆起老神父的提醒,她感觉到一股戾气在自己的心中升起,似有熟悉却陌生的笑在耳边响起。
这种感觉很奇怪,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平静地看着自己渐渐被戾气所环绕。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不知何时这句话自少女的心底浮现。
谁说出了这句话?向谁说出?为什么说?
尤丽娜将这一切压下,她觉得这不过是荒谬的问题罢了。
她被自己的思想所折磨。
“都给我住手!杂碎!”
混杂着激烈的喘息,怒吼声响彻房间,打断了这对峙。
…………
…………
卡特在巴里特离去之后,便缓缓走到了房间的角落。
在这场冲突爆发的时刻,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脸上如同蒙了一具厚重无光的钢铁面具。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渴望得到的结果。
除去动手者,剩余的男人们困惑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将畏惧的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卡特。但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行动,只是静静地坐着,然后看着这些人扑向了尤丽娜,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打倒,静静地看着。
“这就是条件么。”
卡特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们需要平息伯爵的怒火,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战争。”
“是啊。战争。战争比一切都重要,这一点无论谁都明白,是吧。”
卡特平静地说着。然后他抬起头凝视着紫藤商会的标志,他锋利的视线仿佛将它贯穿。
奥布里看着面前沉默着的男人,对于尤丽娜的刺杀,他是刚刚才知道的,也知道组织这一切的同行们绕过了卡特,直接收买了佣兵团的众人执行这起策划,而他在确认一切后,便已经预料到了眼前的场景,他能明白同行们的焦躁,但他也能感受到卡特的怒火,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来到了男人的面前,想要化解这已经爆发的冲突。
“我们必须尽快给伯爵一个满意的结果,伯爵确实是动怒了,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那个女人,你对她不满已经很久了,所以他们便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卡特继续凝视着行会的徽章,他的视线始终没有放下·。
“卡特·古格韦,这一次没有及时与你商量,确实是我们的错。关于这一点,我代表全体商会向你道歉。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会负责博格佣兵团的开销。”
卡特的怒火多少还是超出了奥布里的预料,于是,他在话语里开始了退让,并且低下了头,向着面前的男人致以歉意。卡特静静地接受着,然后转过了头颅。
“一次。”
最后,卡特冷冷地开口了。
“这种事情只允许发生一次。具体的执行我不会管,也不用告诉我,想必你们也早就准备好了。你们的态度我会看的。”
“但,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的机会是我给你们的,我希望你们记住这一点。我并不希望失去与你们的友谊,我也愿意相信你们同样是这么认为的。”
这便是卡特最后结束这会话的话语。
握着出鞘的利剑,卡特将喉间的酒液咽下,他用漠然的视线注视着所有出手的男人。一个又一个地确认他们的脸孔。越是确认,他眼中的沉默就越发厚重,越发压抑。
“都给我住手!杂碎!”
在听见熟悉的怒吼声之后,卡特终于放下了酒杯。
他缓缓起身走了过去,提着剑走了过去。
…………
…………
巴里特的眼中映射出了灰色的刃身,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抬起左臂架开对方的刺击,同时右手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锋利的刀刃割破罩衫,刺入衬衣,带出一道血口。但是隔着两层纤维,这攻击的伤害也小了很多。
鲜红的魔力不顾一切地爆发,弥漫剑身,侵蚀着与腰带接触的铆扣。
皮革碎裂,利剑裹着剑鞘从腋下横扫而出,狠狠地轮在了男人的头颅之上。伴随着沉闷的声响,男人的身形被砸向了其左侧的楼梯栏杆之上。陈旧的木质结构突遭重压,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之后,轰然破碎,接着,男人的身体坠到了一楼,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
没有理会男人的死活,巴里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跃上楼梯。
“快!杀了这个女人!”
“她受伤了!”
激烈的打斗声从楼上响起,未知与不安席卷他的心头。袭来的叫嚣声令他心中的不安落实。受到出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激情影响,他难以再维持自己一直以来摆出的傲慢姿态,握剑的手掌因紧绷而发白。
终于他看见了楼梯后挣扎起身的身影,看向了房间中被包围的身影。
看着对方脚下低落的点点殷红。他的感情彻底走向暴乱。
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但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疾步奔走打断了他的呼吸,但是他将这一切混杂着担心与怒意,通通咽进了肺部。
接着,他发出了怒吼。
“都给我住手!杂碎!”
不知何时,剑已出鞘。
…………
…………
倒在楼梯口的男人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只是愤怒的爬起,抓起地上的剑向着尤丽娜的背后扑了过去。
但下一刻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后背,然后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将他的身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挣扎想要起身,但一双皮革靴子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男人猝然遭受袭击,愤怒的矛头直接偏转到巴里特的身上,他翻滚着躯体,试图反击。而面对着男人的挣扎,青年只是将微微发红的视线猛得移到了男人的身上,随后无视了脸色剧变的男人,出鞘的利剑直接落下。
硄!
伴随着巨响,剑擦着男人的脸颊插在了地板之上,木质结构直接被魔力加持的剑刃击穿。而男人感受着脸颊侧的冰冷终于冷静了下来。不过,此时青年的脚已经抬起。
男人挣扎着抬起自己上半身,模糊中看见青年走向了少女的身侧,然后越过了少女,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然后他将困惑的眼神看向了向着青年迈开脚步的卡特,看见他走了过去,手中握着剑走了过去。
…………
…………
“卡特!”
巴里特望着尤丽娜身上低落的血迹,心中涌出了从未曾体验过得痛苦与纠结,狠狠地瞪视着围攻者们,他将愤怒与困惑的视线投向了卡特。
“这是怎么回事?!”
迎着巴里特的质问,卡特走到了众人的面前,直直地走了过去。随后,他看了一眼尤丽娜,看着对方滴下的血,他的眉头不自觉微微一皱,然后转过身,用冰冷的视线扫视了一下身后的众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一回事?很好,那么你告诉我,是谁的主意?为了什么?!”
巴里特的视线愤怒。
“这一点我也想知道。”
卡特的视线微微波动,他挥手打断了巴里特即将出口的反驳与斥责,看了一眼尤丽娜。
“在我们接受委托前往叶利基的时候,你因为生病并没有过去,但是,后来我听博格说,你最后还是一个人去了叶利基,是这样么?能告诉我你去那里干了些什么么?”
卡特的语气虽然柔和,但神情却严肃得近乎冷漠。卡特身后的众人在卡特的身影出现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喜,但随即卡特的态度与语气令他们都陷入了不安之中,隐约间孤独与不安在所有人的心间升腾。
尤丽娜低着视线,她知道自己早已经无药可救,但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几乎令她一点准备也没有。也是啊,这是她走的路,她只有这一种选择。所以,今天的结局也是注定的。
果然,命运是存在的。
“我去杀人了。”
“杀谁?”
卡特向着尤丽娜做着最后的确认。
“太多了……我已经记不清了。最初只是杀一个人罢了,但后来,”她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直视着卡特淡蓝色的瞳孔,“阻挡我的人全都死了。”
承受着胸口的重压,她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躯体的疼痛,她直视着卡特,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罪。
卡特眼中的冷漠没有任何掩饰,但他还是耐心地询问着。
“韦尔夫家的汉特,是你杀的么?”
尤丽娜用染血的用手捂着腹部,转过身,迈着平稳的步伐,走了两步。
“不知道,我并不认识他。”
尤丽娜的话语在身后引起了些许的骚动。但,旋即,卡特便用锋利再一次狠狠地扫过身后的众人。
“你们都给我安静!很好,雇佣你们的人我不再追问,但,你们给我记住,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你们就都给我留在这里吧。”
然后,他将视线移向了巴里特,望着面前青年失落的表情,他略带歉意地开口道。
“这就是答案,巴里特。”
“韦尔夫伯爵……”
巴里特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看了看尤丽娜,又望了望眼前的卡特,随后又看了看卡特身后的众人。
他明白了,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笑,悲哀地笑。周围的气氛和谐得令人窒息,这氛围令他痛苦不堪,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塔基诺家族的庄园,他的周围环绕着的不再是这些团员,而是家族的仆人、他的兄弟以及子爵夫人·,他想要从这里逃走。
终于,尤丽娜迈开了脚步,蹒跚的步伐移动着,缓缓走向了楼梯口。
卡特则转过身,背对着尤丽娜,握剑注视着身后的众人,等待着胆敢移动脚步的人。簇拥着的众人,视线不停地在卡特的剑与自己的剑之间摆动,最后他们如同恍然一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重新回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继续着自己最初的沉闷游戏。
巴里特直到尤丽娜的身影消失于楼梯之后,才在恍惚间惊醒,他犹豫着迈开了脚步。先是缓慢的两步,接着脚步越来越快,他追上了店外巷口的少女。
…………
…………
“是你啊。”
看着青年扭曲着的复杂面孔,尤丽娜露出了些许的苦笑。
“你的伤……”
“这点伤没事的。”
开什么玩笑……
青年想要这么说,但面对着少女那厚重近乎温柔的眼神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杀你的人是韦尔夫伯爵么。”
“不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毕竟想杀我的人很多,真的很多。”
少女静静地回答道,她的脸上重新出现那近乎慈爱的温柔。她伸出手理了理青年额前的碎发。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不过,她的话语并没有说完,在听到少女这最后的话语时,青年口中激动话语混杂着内心的激情喷涌而出,将她打断。
“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逃走!”
尤丽娜听着青年的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平静的将自己的手收回,旋即,她摇了摇头。
“别说傻话了。”
这平静的语气令青年的躯体不自觉一颤。
“如果你真的和我走的话,你的父亲就不会救你了。”
尤丽娜仿佛没有听见青年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你赶紧逃吧,逃出这里。我逃不了了,我犯了太多的错,杀了太多的人,我是走不了了。”
少女的脸上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语的宁静,但是青年厌恶这宁静,甚至可以说是憎恨。
“你家里的情况,我听博格说起过。”
巴里特听到尤丽娜的话语神色微微一震。
“博格是个不错的人,你去北方找他吧,相信你的父亲也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青年的脸庞有些扭曲。他虽然一个私生子,但是他的父亲愿意救自己。
尤丽娜心中淡淡的一笑,她认识的人并不多,这些年她的生活范围越发狭窄,认识的人也越少了。眼前的青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在自己进入现在的生活之后,她与这世界的联系只剩下了三处,一处是村庄内那小小的住宅,一处是欧恩子爵,最后便是这里。
如今这三处已经变成了两处,并且,很快剩余的两处也会消失,最后,她也会……
“你还有更好的生活。”
尤丽娜看着他,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的瞳仁。然后,她转过身,在青年的眼中,一步一步离去了。
青年感到有些恐惧同样涌上心头的还有耻辱与自我厌恶,但他只是看着尤丽娜离去了,他的神色充满悔恨与苦楚。最后,他心中鼓起了新的激情,于是他狠狠地踏出了一步,对着尤丽娜的背影吼道。
“我决不会让你死的!”
他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应,他的脚步随时准备奔跑,追上对方。
她转身了,这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行为,一切的一切。但尤丽娜最后的话语却没能鼓舞他的步伐,反而将他艰难升起的心彻底打落。
“不要令你的父亲蒙羞,不要令你的家族蒙羞。特别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在青年的眼中,尤丽娜目光中依旧流露出那近乎慈爱的温柔,和他所憎恨着的宁静。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眼见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消失,他激动地想要迈开脚步,但是尤丽娜最后的话语化作了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他的双脚,无力感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不要令你的家族蒙羞。
青年低着头,凝视着脚下肮脏的尘土,他沉默着,突然,他伸出手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血顺着拳面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鲜红的魔力从他的手背溢出。
…………
…………
走在没有目标的道路上,尤丽娜沉默地凝视着自己受伤的右手,她觉察到自己的手指颤抖着,虽然仍能感受到些许的痛楚,但已经完全恢复了灵活。并且她觉察到自己腹部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结疤不再流血。
她抬起手,用沉重的目光凝视着天空,静静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