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燃烧的信仰

作者:小黑王 更新时间:2019/11/8 23:51:15 字数:23524

房间内,鲁菲娜靠在带有软垫的椅背上,现在的她已经褪去了平日里穿着的沉重甲胄,换上了宽松的丝质长裙。她手中握着的是记录七神信条的圣誓手抄本,此时的她,静静地翻阅着。

切斯特的脚步在房门前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面前的女人在切斯特走进房间时微微抬起视线看了对方一眼,眉头微皱,却又重新舒缓。然后她又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了手里的书本上。

他在走进房间之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走到了房间另一侧的木制椅子旁,但终究没有坐下。等待间,他在视线的角落里注意到,她手中所握的书的封面,那是《圣议誓约》。

鲁菲娜的注意似乎完全被书本中的内容所吸引,此时此刻,外界的一切变化仿佛在她心间激不起任何波澜,清晨的白光穿过窗口落入房间之中,她的脸上现出虔诚的光。

男人在静静地等待着,于是,房间中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接连响起。

…………

…………

这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切斯特将它牢牢记在了心里,然后他在他那狭小的世界里将这一切向着某些深邃幽暗的地方挖掘着。

这些年战争席卷了整个王国的西部,自己的兄长响应加尔马里公爵等人的号召前去与北方领主们争斗,没能继承土地的自己则选择了前往周围领主的领地中游荡,找寻着对自己有用的未来。

后来,兄长战死的消息传了回来,由于自己的哥哥并没有自己的继承人,所以家族中剩余的人便急忙将他召了回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将会继承家族的领地,一切本该这样,连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只是一个正在衰弱的家族的幻想,最终当他回到家族之后,没有任何人迎接他,被迎接的只有兄长的妻子,这个奥克森家族的女人,她在战争开始之时,便一个人离开了这里,回去了自己的家族,而现在她却带着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回来了,这个消失了一年的女人突然回来了,然后宣称怀里孩子是他兄长的孩子,而她的手中握有自己兄长的遗嘱。

此时的切斯特只感觉一切都仿佛一个笑话,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他的目光扫过家族中剩下的众人,望着他们畏惧、期盼与愤怒交织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没有看女人手里的遗嘱,他对那种东西已经没有兴趣了,他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并且除了自己的剑与自己的姓,他什么都不要了。

但是,在他离去之前,他打算最后看一眼那个作为自己侄子的孩子。然后,他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并没有继承他哥哥的灰色瞳孔,他彻底明白了一切。

很简单的事情,一个强盛家族试图侵占另一个衰弱家族的领地罢了。于是,他抽出了自己准备带走的剑,将这个女人砍死在了自己的家族中,不过,他放过了那个孩子。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消息传出之后,奥克森子爵便立刻召集士兵来到了这里,闯进了这阿尔图家族中,将切斯特抓捕了。

抓捕之后便是审判。

他的暴行震动了这附近所有的家族,切斯特面对这一切毫无畏惧,所以,站在最初审判的神殿之中,他当面戳穿了奥克森家族的丑陋。不过,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暴徒。”

“罪人。”

……

几乎所有出席的人都在指责他的罪行,他的动机,他的行为,他的一切。最终,他的行为被定性为,为了争夺自己侄子的财产,残忍杀害了孩子的母亲的暴行。但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最后一条,正义的奥克森子爵从他的手中保护了那个孩子。

所以在最后,当奥克森子爵居高临下地向他施舍仁慈时,被剥夺了剑的他狠狠地挥拳揍了过去,当然,被士兵们打倒在地的是他,并且,他被彻底判了死刑。

不过,身为贵族的他想要就这样被杀还是很困难的。于是,他被送交给了一个又一个法庭。

他终于体会到自己辩驳的毫无意义,于是,他用笔写下了一切,将自己的反驳送往了普林伯爵领,不过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于是,他又将这反驳送往了教会的法庭,这一次抛弃他的是信仰,最终,他将自己的反驳送往了王室法庭,然后,他体会到了自己忠诚的空洞。

他彻底放弃了,他不再做任何的辩解,他留下的只有不断重复着的否认,任凭对方将自己送往一个又一个法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无意义的审判。现在的他仅剩下了一股执念,他知道单单凭奥克森,还做不到将自己直接处刑,对方的目的只是自己家族的土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承认那一份自己兄长的遗嘱。他明白,只要放弃,他便能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彻底被怒火支配,他知道这样否认下去他一定会死,但是他同样知道,为了令自己死去,奥克森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所以,他下定了决心。

最终,奥克森的耐心被彻底消磨殆尽,他本就对于妹妹的死充满愤怒,如今在明白了切斯特的态度后,他也无须再继续压抑自己的怒火,于是,最后的审判到了。他被交送到普林伯爵的城堡中,最后的裁决将在这里进行。

戴着沉重的镣铐,他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城堡内大厅的中央。审判者们的椅子环绕在大厅外的阶梯上,切斯特抬起头扫视着这些即将决定自己性命的人,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于这些人的轻蔑。大多数的面孔切斯特早已在之前的审判中熟悉,不过,略微引起他注意的是,在这些审判者的中心,出现了一名陌生的少女,她靠在椅背上,交叠着自己的双腿,出神地凝视着城堡的穹顶。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伯爵的长女,下一任普林伯爵。

审判的流程枯燥无味,审判者将他的罪名一条一条列出,然后他沉默地听着自己身上的这一条又一条罪名,仿佛在听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宣读完罪名后,接下来便是议论,主导审判的众人切切私语着,还是那些不变的话语,他谋害了自己兄长的妻子,夺取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的财产,所以,他同样静静地忍受着这议论,一如过往。

在这期间,主审的神官三次向他做着询问。

“你承认你犯下的罪么?”

而他只是抬起头冷漠地看着对方,然后闭上眼睛,回了对方一个简短的否认。这种问题早在前几次的审判上就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也正因为此,所以他被送往了这里,就是为了结束这无意义的循环。

这时的他突然领悟到了,这算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于是他开始回顾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从家族出生,在家族成长,举行封礼,然后便是离开领地的闯荡,最后他来到了这里,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个被称为他侄子的男孩,那个蜷缩着的幼小生命,突然间,他感到一股冰冷的空虚,于是,猛然间他抬起了头,但最终头颅还是垂下了,然后,他觉得他就这死去也挺好的。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坐于审判位两侧末端的众人率先表决。

“有罪。”

“有罪。”

……

相似的声音接连响起,直到座椅的中心。鲁菲娜就将这些声音听进了自己的耳内,事情的大致经过她已经听过父亲的描述了,下面男人曾递交的辩驳她也看过了,该怎么做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决断,所以她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有罪。”

又是一声表决,切斯特听出,这是奥克森子爵的声音,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的心中没有产生过往喷涌着的愤怒,仿佛自己已经原谅了对方一般。

终于,轮到了鲁菲娜表决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审判席剩余的众人,然后她开口了。

“待议。”

一瞬间哗然声响起,已经表态的众人不自觉将视线投向了中心处的鲁菲娜,他们意识到,这一切与过往有了什么不同。仿佛要将这僵硬的气氛压倒似的,鲁菲娜用强硬的视线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众人,指尖轻点扶手,她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主张。

“待议。”

“有罪。”

奥克森子爵站起身,逼视着面前的少女。而鲁菲娜则有些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向着在座的众人再次重复自己的发言。

就这样对立的冲突爆发了,于是,以少女的话语为起点,围坐在此地的众人中开始传出了不同的声音。

男人看着冲突的双发,一方的话语判处自己的死刑,另一方的话语赦免自己的死刑。而他作为一个忠实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支持少女的人数压倒性的超过了奥克森子爵。所以,就如同自己被毫无道理地夺走了财产一样,他被毫无道理地救下了性命。于是,切斯特就这样被释放了,他的性命被救了下来,不过,作为对他所犯罪行的惩罚,他领地的一半被交予奥克森家族,另一半则落入了普林伯爵的名下。

切斯特在听清这最后的审判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错位,他看着审判席上坐着的众人,看着审判席上坐着的奥克森子爵以及鲁菲娜,他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

然后,他接受了这结果,最后在离开这大厅时,切斯特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城堡的顶部,在这城堡顶部绘有一幅壁画,画中描绘着的是在七神见证下的第一次神圣议会的场景。

然后,切斯特将视线收回走出了这里。后来,他听说,以他的审判为起点,这片土地上众多的小贵族与骑士都被完成了一轮洗牌。少女将大量分配出的土地重新收回,然后再将这些土地重新赐予,当然,赐予的对象已经与过去不再相同。同样的,他那落入普林伯爵名下的一半领地就这样重新回到了他的名下,于是,在少女来到自己面前,要求自己献上忠诚与誓言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那时少女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以及在那个城堡大厅中所发生的事情,他始终铭记在心。

…………

…………

两年过去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的她依旧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依旧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她的视线这一次没有停留在城堡的壁画上,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握有的手抄本。她在想些什么,他依旧不知道。

又是一页书纸翻过,终于,男人下定了决心,或许这决心他拥有的有些晚,但他终究还是决定了。所以,他主动开口了。

“我已来此,我的主人。”

鲁菲娜轻叹了一下,她的等待终究还是有着些许意义的,面前的男人终于主动开口了。这总算没有令她过于失望,但心中的怒意却变得更为强烈。

她将手中的书本缓缓上,然后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的视线接着便落到了他身后的椅子上。

“为什么不坐下?”

鲁菲娜开口询问,语气平静充满耐心。

“罪人没有资格坐下。”

鼻息轻哼,鲁菲娜视线微微波动,将手中的圣约抄本轻放在桌上后,她将胳膊搭在了扶手上,以此撑起自己的脸颊,然后她留下了语气略显不快的命令。

“那你就站着吧。”

…………

…………

最初的原因来自于五天前。

距离杜克伯爵将他们包围在这城堡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了,城堡内的食物已经濒临告罄,或许濒临这个词不太合适。虽然身为鲁菲娜的近侍,但他并没有资格知道实际的情况,不过,他能看见自己主人的眉宇间日渐浓郁的愁色,能看见城堡中逐渐沸腾的戾气。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鲁菲娜命令自己将众人召集而来。

切斯特的视线再一次确认了一下在场的众人,这些人都是鲁菲娜的亲信,与自己相同,大多都是从鲁菲娜手中得到土地的骑士与贵族。

然后,她来了。

身着略显艳丽的紫色长裙,她踏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到了么?很好。”

鲁菲娜的视线扫过众人,向着切斯特微微点头,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包括切斯特在内,在场的众人心中都有着些许的预感,对于自己主人即将出口的话语。

“我接下来的话,希望你们记在心底,你们可以将这些话理解为命令,也可以理解为请求,我代表这普林诸士兵的共同请求。但无论是哪一点,我都不希望,在明天晚上之前,从其它人的口中得知这些话语。你们听明白了么?”

伴随着自己的话语,鲁菲娜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注意着他们的神色。

听到这里,众人先是略微产生了些许的骚乱,但遂即又重新将沉默的视线投向鲁菲娜,等待着她的命令,这便是他们的态度。

这一切自然被鲁菲娜看在了眼里,她的嘴角不自觉露出柔和与自信的弧度。

然后,她将准备对卡尔发动刺杀的计划就这样告知了在场的众人,而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将这些话语作为命令接受了下来。

“那么,诸位便将剑交予我吧。”

说完这最后的话语,少女转身离去,留在此地的众人虽然仍有着些许的骚乱,但是,最终众人还是觉得这与过去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他们的效忠对象是鲁菲娜,是普林伯爵,并不是加尔马里公爵。

但是切斯特能感受到,众人并非完全没有动摇,毕竟,他自己就是动摇的人之一,最近发生的事情仍然鲜明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

鲁菲娜准备的刺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发动这些事的人的下场也鲜明地在这城堡中展示着。

内心的冲动驱使着他迈开了脚步,于是他跟上了少女的步伐。鲁菲娜在注意到自己近侍的脚步后,微微放缓了脚步,等待着对方来到自己面前。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真的要这么做么?”

“不愿意参加么?切斯特。”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不愿参见的话,就像我说的那样,将这一切留在你的心底即可。不过,你是有理由的吧,说说你的理由吧,你不赞同我的理由。”

虽然切斯特因内心的冲动而迈开了脚步,但真当鲁菲娜的询问落下时,他反而语塞了。

七神的见证下,第一次神圣会议召开。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这幅壁画。

“我们不能就这么投降,不能就这么投降。”

鲁菲娜的眼瞳微微睁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切斯特感觉鲁菲娜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些许的满意。

“在早些时候,我们的士兵进攻了他们的领地,仇恨已经结下,如果我们真的落在了他们的手中,那么,如果只是我等受辱,这并没有什么,但如果是你,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两年前的审判如同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切斯特的心间。他无法信任这些未曾交流过的敌人,他也没有理由去信任这些敌人的品质。他只知道,投降会令一切脱离控制。他不相信对方会真的按照教会的说教那样,尊重自己等人。

鲁菲娜轻笑了一下,不过,旋即她的神色便又重新恢复了严肃。

“不愿相信对方么。是啊,这就是你的理由么?那么,我想你需要带上你的剑了,这是命令。既然你无法相信这些敌人,那么,你就相信我吧。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对方侮辱你们中的任何一人。至于责任,你给我记住。”

鲁菲娜的脸上,冰冷的傲慢自然地流出。

“你们没有任何责任,我的决定,永远不需要你们来负责。这一点,你给我记住了。”

不安感在他的心头环绕,但是少女斩钉截铁的语气令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支持她,不需要外在的理由,而她已经给他命令。

只是,自己等人相信她,她又在相信谁?他感到了空洞的不安。

于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天夜里,随着少女挥剑斩断门闩,他与跟随少女的众人冲入了房内,对着房间中这个带领了自己等人数月之久的人展开了刺杀。

然后,由于意料不到的背叛,他们的行动被伏击了。在明白这一切之后,少数几人的步伐产生了动摇,切斯特注意到了一点,他的视线不自觉移向了身侧,自己封主所在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少女握剑的右手将长剑抽出,她的步伐没有任何动摇,然后,她踏着稳健的脚步走向了房间的正中央,周遭自己等人的混战仿佛都被无视一般,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房间中扛剑而立的青年身上离去。

她相信自己等人,所以,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即可。望着鲁菲娜专注的神色,切斯特的心中不自觉浮出这样的想法。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附着链甲的手掌攥住自己的剑刃,钢铁的剑柄已经狠狠地挥砸向自己身侧的敌人。很快,在他打倒一个敌人之后,顾不上喘息,他又扑向了另一个敌人。

他下手快捷,凶狠,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味道,凶猛的气势,直接将新的对手压倒在地。

但是,他的行动没能够继续下去,熟悉的声音发出了新的命令。

“全部住手。”

当听到这命令之后,他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武器,被自己打倒在地的士兵,嘴里怒骂了一声,然后将自己一脚踹开。但他已经无法在意这件事了,他转过身,看见青年双手握住的剑刃已然压在了自己主人的颈间。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回忆起少女之前那自信的神情,然后他不自觉地看着它主人现在的神情。让他没办法理解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后悔与不安,有的只是些许的遗憾以及些许对于制服自己的青年的满意。

他本应该愤怒,但有意思的是,他的心底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自己等人便被关押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是,不论是自己,还是隔壁被关押的同僚们都对这一切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依旧吃着送来的食物,依旧喝着送来的麦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不过,与往日相比,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就是众人的耐心在逐渐地减少。

切斯特对于自己的内心最初有着些许的困惑,但是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在关押自己等人的卫兵们的交流之中,他得知鲁菲娜也已经被关押的消息,这令他内心的焦躁骤然剧烈。

但很快,新的脚步声在房间外的走廊中响起。切斯特急忙将视线投去,随后,他的心里升起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果然是这样啊。

“把门打开。”

依旧是那身紫色丝质长裙,鲁菲娜淡淡地对着门前的士兵下达了命令。士兵们犹豫了片刻,但终究还是选择将房门打开,将此地的众人释放。

他望着侍卫有些犯难的神色,望着少女淡漠的态度,他只感觉一切果然这样。

不知为何,他产生了些许对自身的厌恶。

…………

…………

“切斯特,抬起头。”

鲁菲娜将一条腿交叠到另一条腿上,为了令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她微微侧了侧身子。然后,她有些倦怠地继续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错了。”

男人这么回复到。他有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对于她的询问感到有一些痛苦。

“错了?你确实错了。为什么你错了?”

“因为,我带来了麻烦。”

“麻烦啊。”

像是被孩子的顽皮所捉弄的女仆,她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什么都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询问重复着。

为了什么……

看着眼前的女人,切斯特只感觉胸口沉闷。他什么都回答不了。而女人的脸上却浮现出探寻的意志。她想要他说出一切,而现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

…………

在刺杀失败的第二天,仿佛是在嘲讽他们一般,埃米琳率领的援军出现了。接着,埃米琳的军队将敌人的主力正面击溃,而卡尔与鲁菲娜则联手将城堡下聚集的剩余敌军打败,于是,在这乌索利斯堡纠缠数月之久的战斗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而他与众骑士们并没有多余的活动时间,几乎刚刚从牢房中走出,便得知了敌人的夜袭,于是,拖着酸痛的躯体穿戴好甲胄,便立即跟随自己的主人开始了战斗。

夜晚的战斗结束后,紧接着便是白天的战斗,也是最后的战斗。结果,获得了胜利。

获胜的当天,士兵们聚集在一起一同在城堡前的空地上庆祝着已有的胜利。普林的士兵与加尔马里的士兵拥抱着彼此,握起手来共同庆祝着,不过这只是最初的和睦。

度过了共处的第一个夜晚之后,新的一天到来了。没有停留更多的时间,简单吩咐了两句之后,鲁菲娜便立即带了两个侍从前往附近的村镇视察情况,亲自去确认领地内领民们的生命安全,以及土地财产的损失。

然后冲突发生了,士兵们彼此争夺着对于俘虏的所有权,抢夺着战场上缴获的财物,就这样新到达的士兵与原有的普林士兵之间的冲突不断激化。

不断激化的冲突,终于引发了肢体的斗殴。这自然引起了埃米琳的注意,于是她下达了指令,整顿纪律。但这却导致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鲁菲娜刺杀卡尔的事情不知何时被翻了出来。留言开始了蔓延。

…………

…………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似乎在阻止我,你认为我不应该对卡尔动手,是我让你失望了么?只能是这样吧。”

鲁菲娜揉搓着额头,语气带有轻微的疲惫以及浓重的失望。

“不……”

切斯特作为一个旁听者也感受到了鲁菲娜内心的失望,本来的他对于这并不会有太多的反应,只会将这一切接受,然后在未来不断地自问中,将自己说服。但是现在的他,却产生了一个疑问,她的失望是如此明显,但这失望究竟是对谁的失望?

“不,当时我们的情况已经到了极限,粮食已经吃完了,并且连续的阴雨天,城堡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我们只能这样做,你没有任何错,错的人只有我。”

听着切斯特的话,鲁菲娜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直到切斯特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之后,鲁菲娜才终于将她的手放下。

被手遮挡的脸色先是阴沉,遂即这感情被压下,她恢复了无表情的平静。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你总有你的理由吧,所以就说说这个。”

“我当时只能这么做……也只会这么做。”

切斯特不自觉低下了头,这一次他深切体会到了自己此刻的心中涌起的感受,这种感受是耻辱,对于自己的耻辱。

仿佛将自己置于砧板,他犹豫着向着自己的刺下了一刀又一刀。

“对于卡尔的行动失败了,蓝斯等人与对我们不满的人相互勾结,封主不在,为了不让局势更恶劣,所以我这么做了。”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么说是我错了?”

鲁菲娜笑了笑,探究地继续询问。

“封主在离去之前,已经将此地的局势都托付给我了我,这是我能力不足的结果。”

“那么是你错了?这确实是你能力不足的结果。”

鲁菲娜微启唇角,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严肃。

“对外勾结?呵呵,可以杀了,也可以关到我回来杀,手段多的是,可为什么总是这样?”

切斯特神色微微滞住,一瞬间,反驳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到,而面前的女人在她回来的那一刻把什么都做了,短短的时间里,把他想过的,没做的,全部都给做了。他也想质问他自己,他为什么做不到。

可是,他怎么能够想得到呢?

“说起来,你这是第一次见到埃米琳吧。”

“我这是第二次见她了,上一次还是在欧恩公爵的宴会上见到的,变化可真大啊,毕竟已经过去三年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与埃米琳是许久不见的旧友一般。

…………

…………

发生的对卡尔的刺杀一共有三起。最初的刺杀者被剥夺了武器与财产,关押在了地窖内。第二次的刺杀者全部被卡尔当众绞死,然后尸体的头颅,立在了城垛上。

紧接着,第三次的刺杀发生了,他们是第三次的刺杀者。

这时,仿佛被计划好了一般,人们突然发现,原本立在城垛上的尸体首级,这被卡尔用于震慑刺杀者的陈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流言越发泛滥。

在鲁菲娜离去之后,切斯特像往常一样,巡视完营地的四周之后,走出了这个已经闷了数十日之久的城堡,向着城堡外的空地走去。

在前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士兵们很快便被发动起来,在这片空地上挖掘坑穴,然后将尸体丢入其中掩埋。因为最后的战斗双方几乎用尽了力量,这导致双方光是死去的人就接近了总人数的三成,于是,没有什么别的选择,这里的空地都被用作了士兵们的墓地。赫斯塔尔一方的尸体埋在了北边,而加尔马里与普林一方的尸体则埋在了南边,彼此厮杀的对手,却在当天夜里被埋在了相邻的地方,就死亡本身而言,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切斯特么,你来到这里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南边的墓地边缘,一个男人抬起头,正面向着切斯特走来,虽然身处埋葬着众士兵尸体的墓地,但他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少肃穆。切斯特认识这个男人,由于个人的原因,他对于他的印象非常深刻,男人的名字是蓝斯,他是奥克森的人。

“这场战斗持续了太久,我们失去了太多。”

切斯特用略显冷淡的话语回复着对方。

“是么,可是你知道么?那个女人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虽然话语是对鲁菲娜的责难,但是切斯特却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明显较为高涨。

“你没有任何评论的资格。”

切斯特的语气平静,不像是在警告,反而像在阐述一个事实。而这一事实显然刺激了面前的男人。

“嘿,我没有资格,资格?你么,嘿嘿。”

男人发出阵阵冷笑,但切斯特注意到他的嘴角的微微颤动。于是,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带有了几分轻蔑。而这眼神,更是进一步刺激了面前的男人。

“很好,那个傲慢的女人会付出代价的,相信我,这很快就会成真。”

“这是什么意思?”

蓝斯略显异常的态度令他产生了些许的在意。

“什么意思呢?”

看着切斯特微微皱起的眉头,蓝斯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快意,带着嗜虐的笑容,他什么都没有回复对方,径直从切斯特的身侧走了过去。

切斯特思索了片刻,在眉宇舒缓后,迈起脚步继续前进。

这时,他注意到墓地前,一个一直蹲着的男人起身了,他转过身,目光与切斯特相遇。

切斯特思索了片刻,他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库伯,是跟随卡尔一同来到这里的男人。就在前天,他似乎与鲁菲娜产生了冲突,接着在众人面前被卡尔惩戒。

就这样,看着对方,他想起了这段时间渐渐兴起的谣言。

遂即,又一幕场景在他的脑海中苏醒。战斗结束的当晚,鲁菲娜被埃米琳单独叫了过去,那天晚上鲁菲娜与埃米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抬起头的库伯认出了面前的男人,他依稀记得面前的男人是那个女人的随从,犯了错但却被赦免的随从,想到这,他的神色不自觉变冷。

“你是鲁菲娜的人吧。”

切斯特明显感觉到面前男人的态度略显尖锐。

“她是我的封主。”

“你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你就好好地看着吧,看着这里,好好看。”

库伯将自己的话语丢给对方之后,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从切斯特身侧径直走了过去,不再回头。

切斯特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在他的视线里,远在库伯前方的蓝斯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他面对着回过头的切斯特,嘴角嗜虐的笑依旧,这笑容牢牢地刻在了切斯特的眼里。

黑色的乌鸦发出沙哑的叫声,不知何时,他注意到自己已经转过身,面对着面前一排排的墓穴。

…………

…………

“有罪。”

“有罪。”

……

“待议。”

里斯特豁然从梦中惊醒,不自觉间,他的手掌已经附于自己的头上,指尖拉扯着发丝,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扭曲的神情。两种感情撕扯着他的心。他在黑沉沉的夜里沉默许久,然后再度躺下。

又过了一天,鲁菲娜依旧没有回来。城堡内的传言越发严重,紧接着,新的消息已经传来,流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库伯的人正在召集士兵,重新调查之前的刺杀。第三次的刺杀者们已经有一多半在昨夜被抓了起来。

“是么,就连科尔也被抓了么。”

科尔与自己一样,同样是鲁菲娜的近侍。在从侍从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切斯特停下了准备走出房门的意图。他思索着,在这场不断推进的行动中,埃米琳已经整整一天没有露面了,现在维持此地众多普林士兵秩序的是蓝斯等奥克森的人,而鲁菲娜始终没有回来。

切斯特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颓废地躺在了房间的椅子里,然后他又坐了起来,静静地坐着。

就这样,在一个下午的沉默中,他穿戴整齐,腰佩鲁菲娜赠予自己的长剑走出了房间。整整一个下午,他的沉默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今在他走出房门时,整个走廊也空荡荡的。

这有些令他感到意外,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他便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走廊的尽头,城堡内另一处的房间。

房间外的走廊上,守备的士兵们倚靠着墙壁,打量着四周,看到切斯特的身影时,其中一人走了过来将其拦住。切斯特对于面前的侍卫没有任何印象,这些人应该都是跟随埃米琳等人刚刚来此的人。

“帮忙向埃米琳殿下传达一声,鲁菲娜的近卫切斯特,有事需要当面告知殿下。”

侍卫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切斯特的装扮,注意到对方略显考究的装束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有证明么?”

“这就是。”

切斯特说着将腰间的剑抽出,新来的卫兵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而切斯特只是向着他们缓缓摇了摇头,将抽出的剑身的强剑身向着对方展示,在靠近剑柄的位置刻着一枚盾徽。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向殿下传达。”

切斯特就这么等待着。

“进来。”

很快,一道年轻少女的声音从房间中传了出来。切斯特的第一反应是,这声音与自己的主人相较,还要稚嫩些许,但这略显不敬的态度在他走进房间之后便打消了。

为了接待埃米琳,房间是鲁菲娜专门挑选的,不过,宽大的房间之内却只放置了寥寥数件器具,一张靠椅,一张木桌以及一张床铺,这些几乎便是房间内的一切。在埃米琳来到这间房间的当晚便命人将其中的东西全部搬出清空,只准备了这三件什物,埃米琳对于自己身边的环境比较讲究,即使暂时没有办法装饰,却也至少不会允许多余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眼里。

然后,在这窗前的木桌旁,身穿红绸长裙的少女坐在背对窗口的椅子上,认真地翻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信件情报以及地图。少女的神情专注,切斯特的进入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思索,因为年龄较小,所以她的时间总是很宝贵,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做。

切斯特感受着这房间中的寂静,于是等待着,他只能等待,等待着对方开口发问,此时的他,开不了口。

“鲁菲娜有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漫长,也许短暂,埃米琳移开了左手边的账单,开口询问面前的男人,不过她并没有抬头,依旧在思考着些什么,她只是居高临下地将自己的问题丢给了切斯特,然后,她伸出手又从桌面旁散置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封信件。

“什么事?快说。”

这一次,少女微微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她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但是她还是没有抬头,她白皙的手指在新的信件上摩挲着,似乎在找寻着一些特定的词句。

少女的态度令切斯特感到不悦,即使他明白,这没有任何意义,埃米琳这旁若无人的态度却令他感到强烈的压抑与不满。傲慢,这就是对方此刻给予他的唯一印象,正因为他立于此,所以这种感受越发强烈。但三天前,面前少女那统帅众人骑马踏入城堡的背影,却使他无法对这傲慢下达任何评价。

“前一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起暴乱。”

埃米琳似乎没有听见,她放于信件上的手指缓缓向下移动。而埃米琳的态度进一步落实了切斯特内心的猜测。

“二十名士兵闯进了卡尔统帅的房间,试图将他杀死。”

“她说什么了?”

埃米琳第三次强调自己的问题,这一次她的语气中带有了明显的不耐。

“你错了。”

少女手中的动作停下了,她第一次抬起了头,湛蓝色的瞳孔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仅仅承受着这股视线,切斯特便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重压自心底涌出,然后压在自己的身上。萨默赛特家族的女儿,加尔马里的继承人,王国西部的守护者、立法者以及仲裁人,回忆起对方那一重又一重的身份与头衔,切斯特深刻明白自己此刻正在面对着什么。

“有点意思。鲁菲娜说我错了么?这可真有点不明所以。”

她的视线上移,嘴角微微掀起,喃喃自语间,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困惑。手里的信件微微向前一推,她将前伏的躯体微微抬起。

切斯特知道这是对方的询问,他将视线垂下,在心底又一次重复着自己的目的,然后将视线重新抬起。

“殿下的惩罚错了。”

“她不愿意出席会议?还是情况有什么变化么?”

埃米琳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悦。然后,她将臂肘立在了桌面上,用手掌托起了腮,她记起鲁菲娜在前些天前去了周围的村庄进行视察了。

“她人呢?回来了么?”

“不,错的并非惩罚,而是对象,殿下惩罚的对象错了。”

“嗯?”

埃米琳重新将视线落回在了切斯特的脸上。

“你?”

埃米琳发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语气不自觉加强了些许,甚至带有几分无意识的荒谬感。

“刺杀卡尔统帅的人已经到了。”

埃米琳的眉头更紧了。

“说下去。”

“刺杀卡尔一事,是我怂恿的鲁菲娜。”

埃米琳的脸上泛起意外的神色,她再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在注意到男人眼中略带闪烁的坚定之后,她已然明白了一切,她如同放弃一般厌倦地叹了口气,遂即神情变得冰冷起来。

“你来见我,就是想说这些?很好,那么我问你,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人?”

埃米琳将这问题重复了两遍,似乎是在质问切斯特,但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么原因?你和他有什么仇怨么?”

询问着,埃米琳将视线重新收回。她伸出手,有些倦怠地将面前被自己的推开的信件再一次拉到了自己的跟前,但是旋即她便发觉自己的心情已经被这突然起来的闹剧破坏,便将其再次推开。

“没有。”

“没有仇的话,你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埃米琳靠在椅背上,斜着身体继续发问。

“仇的话,倒也有些,在前一段时间被卡尔绞死的士兵里,有一些是我的朋友。”

埃米琳听着对方的话语,看着对方的眼神,虽然由于良好的教养,自己的面上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底却不自觉发出一声嗤笑。

“还有呢?还有别的原因么?”

如同在询问女仆今天的餐点是什么一样,埃米琳平淡地追问着对方。

切斯特沉默了一下,他回想起了鲁菲娜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的粮食已经吃完了,患病的人也越来越多,潮湿,困乏,除此之外,坏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这回埃米琳倒是在认真地听着,不过,同时她也用意味深长的视线打量着切斯特,但并没有出口打断对方。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不过,有些地方我很在意。别在门口站着了,想进来那就进来。”

在对方的话说完之后,埃米琳的视线望向了切斯特的身后,那里,两道身影徘徊着,犹豫着是否要走进房间内的谈话,在听见埃米琳的话语之后,他们便跨步走了进来。

“你说的惩罚,我很在意那是什么,不过,我想我很快就清楚了。康奈尔,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鲁菲娜干了什么么?”

最先走入房间的男人瞥了一眼一侧低着头颅的切斯特,房间内的谈话他只听到了一半,但是对于明白埃米琳的询问,这已经足够用了,于是,他略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说道。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两天前,在清点战俘的时候……”

“说结果。”

埃米琳的神态有些不耐烦,她手里的琐事太多,她不想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知晓,这种小事,她只要结果。

“我们抓捕了那些涉及对卡尔刺杀的人,鲁菲娜手下参与了的人,已经查明有二十三人,其中已经明确的召集人有三人,这三人中除了切斯特,已经全部被关押了起来,其余的人,除去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伤的,死去的,已经有十一人被抓了起来。”

埃米琳微微挑了挑眉,然后看向静立一侧的男人。

“你就是这个切斯特?”

“是。”

“这可真是。”

康奈尔在向埃米琳报告之时,注意到了埃米琳不自觉微皱旋即平缓的眉头,紧接着他回想起了之前卡尔令人撤下刺杀者尸体的举动,想到这里,他的瞳孔不自觉微微放大,然后,他向着埃米琳的方向轻轻低了低头。

“查出怂恿她的人了么?”

埃米琳从桌前起身,绕到了椅背之后,背对着众人,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城堡内的空地上,望着正在空地上集结锻炼的士兵们。

“哼,怂恿,需要有人怂恿那个女人么?谁能怂恿她?”

正在康奈尔犹豫着如何回话时,进入房间的另一个男人冷冷地开口了,切斯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然后回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

“库伯,我听说,你好像和鲁菲娜差点打起来了,是这样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埃米琳转过了身,微笑着看向了开口的男人。

“是。部分是我个人的原因,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那么,就是说还有部分不是个人原因的原因了?”

埃米琳的嘴角微微勾起。

“殿下,我认为确实有人怂恿了鲁菲娜。”

康奈尔注意到库伯即将爆发,抢先开口,将话题重新移回了起点,并且,给出了自己回复。

“是谁?”

埃米琳眼睛微眯,然后又再度缓缓睁开。

“暂时还不清楚,我正在和普林中可能知情的人确认。”

“那这可有意思了,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大白么?这里有个人说他知道啊。”

在埃米琳与手下交谈时,切斯特始终沉默着,听着这个话题几度偏转,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最初自己来到此地时的起点。

埃米琳走到了桌前,背靠木桌,看着切斯特。

“你说,是你怂恿的鲁菲娜,是这样么?”

“……”

“我问你是不是?”

“是,是我怂恿了我的封主。”

伴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切斯特彻底地抬起了头,堂堂正正地看向面前的少女。而少女却已将她的视线移向了这里剩下的两人身上。

“他的话,都听明白了么?”

康纳尔微微点了点头,而库伯的脸上则流露出了浓浓的不屑,然后他看着切斯特,认真地开口道。

“都是谎话。”

“哈哈。”

埃米琳有些浮夸地笑了两声,然后在这笑声停下后,她便立即恢复了最初的冷淡神色。面前的这一切着实令埃米琳有些不快与厌烦,但是她到底还是要管的。毕竟,眼下的局面和她的放任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想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角。

“很好,总归你们两人间有人错了。那么,就需要把真相找出来了。”

回忆起普林近些年的状况,以及康奈尔刚才的话语,埃米琳心里有了打算。

于是,她起身,重新回到了书桌后的椅子前,重新坐下。

“库伯,我听说你在众人面前曾被卡尔教训过,原因似乎便是冲撞了鲁菲娜。”

埃米琳缓缓说道。

“为了确保公正,所以,我并不能就这么相信你的话。当然,切斯特是吧,你的话我也不能信。这样吧,康奈尔,这件事的真相就交给你去调查,哪些人参与了,这些人该受什么样的惩罚,以及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就由你判断。多去和鲁菲娜手下的那些人交涉,他们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埃米琳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向了康奈尔的眼睛,而他也微微点了点头。他已经错了一次了,这一次他不会再错了。

“库伯,你负责协助康奈尔,既然你觉得鲁菲娜有问题,那么就去查,并且不管怎样,最终的裁决将由你来执行。明白了么?”

库伯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埃米琳一瞬间投来的目光阻止了他。

“都没事了么?都没事就都出去吧。”

埃米琳不耐烦地丢出这句话之后,便又重新拾起了一边的信件继续看了起来。

切斯特再一次向着埃米琳的方向,他低了低头,遂即转身走了出去。库伯在切斯特离去时,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迈开脚步,走出了房间。康奈尔则静静地等到两人走出房间之后,才向着埃米琳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才慢慢地退出了这里。

就这样,房间恢复了这些天的宁静,不过很快,埃米琳便又再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房间的一角,那个名叫切斯特的男人站立过的位置,盯着空荡荡的位置,她眼中黑色的感情涌动着。

片刻后,埃米琳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信件上。这一次,房间中仅留下指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间断的低微自语声。

…………

…………

在库伯的眼里,品行与能力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根本基准,这个世界必须要奖励具有优秀品质的人,这个世界必定会认可具有能力的人,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即使由于人们的愚昧与妄想,导致这一真理暂时不会得以显现,只要时间不断前进,那么一切必定会回归正轨。即,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必定是品质优秀,能力出众的人。

所以,既然埃米琳下达了找寻真相的指示,那么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一话语贯彻到底。所以,他不可能接受康奈尔给出的结果。

那个男人说是他怂恿的鲁菲娜,而康奈尔居然真的就这么信了,甚至紧接着蓝斯等站在普林一方的人也都认可了这一说法。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

康奈尔给出的结论,库伯越是倾听就越是感觉心中的怒火不断涌动,同时伴随着的,便是对鲁菲娜居然使用这种下贱手法的鄙弃。所以,他根本没有接受康奈尔调查的结果,也拒绝执行对于切斯特的死刑,至少现在,他拒绝。

对于库伯的排斥态度,康奈尔只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鲁菲娜根本就不会受到惩罚,她唯一可能被被惩处的机会曾握在卡尔的手中,那是唯一的机会,而这机会已经被卡尔放弃了,所以,她不会再有事了。如今事情已经闹开,鲁菲娜是肯定不能就这样被惩罚的,所以切斯特就是所有人的台阶,踩着他,所有人都能够顺利地走下场。无论是鲁菲娜,还是埃米琳,又或者是他,甚至是切斯特。

但是,他却实在是没办法强行令库伯执行命令,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直接原因还是因为他误解了埃米琳的意图,误以为这是打压鲁菲娜,斯卡尔加家族的时机,才最终导致了事情的激化。如今事情已经被捅破,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结果就是,康奈尔只得自己亲自来干这件注定会得罪鲁菲娜的事情,处刑切斯特。库伯对于康奈尔的行为只有无奈的愤怒,不过他还是来到了这里,他亲手抓了鲁菲娜半数的属下,对于切斯特的处刑,他不认可,他不会执行,但他却需要出席。

行刑的时间位于切斯特面见尤丽娜的第二天,地点则在城堡外的空地上,空地对着埃米琳房间窗口的侧面。

此时的切斯特换上了一件朴素的亚麻衣衫,身上常备的武器已经卸下,被士兵押送着走向了空地中央。此地被处刑的人只有切斯特一人,被抓捕的人除了与自己同为鲁菲娜近卫的科尔与柏伊斯仍被关押,其余的人全部被释放。

他两人的处刑被延期到明天,不过,今天鲁菲娜差不多今天晚上就能赶回来,所以,只死一个人,这便是交代。

空地外聚集的士兵自觉分成了两拨,彼此怀着不同的感情注视着对方以及面前的一切。其中的一方中,部分对着眼前的男人发出夹带鄙夷的指指点点,部分则对眼前的一切投以兴致的视线,在他们的眼里,眼前的一切与剧场无异。而另一方,来自普林的士兵,他们的眼中流露着的是困惑,少许的怒意,以及更多的迷茫。

在切斯特在走向刑台之前,押解他的士兵,便已经松开了手,退到了人群之中。而他的身后康奈尔与蓝斯手掌搭在剑上,静静地跟着。

很快,他来到了这刑台之前,然后面对着刑台静静地跪了下来,在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蓝斯以及康奈尔在他的身后停下了脚步,库伯与进行押解的士兵则留在了空地外围。

在发源于暗神教会的诸王国中,有着这么一条习俗,能够处刑贵族的只有贵族,而兰斯王国自然也是这样。

“康奈尔你来执邢吧。”

背对着两人切斯特此时终于第一次开口。而在听清对方的所说为何之后,康奈尔的眉头微微一皱,而切斯特接下来的话,令他的眼眸微缩。

“这里只有你拥有对我执邢的资格。”

这是**裸地挑衅与嘲讽。

“切斯特,你瞎了么?还是说,你那可悲的脑袋终于彻底坏掉了。”

蓝斯将手搭在剑刃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切斯特的后脑,眼角因为怒意微微波动着,他的脾气令他无法容忍他人的嘲讽。

康奈尔看了一眼身侧神情激动的蓝斯,眸光微微波动,然后退了一步。他深深看了切斯特一眼,然后又退了一步。

“康奈尔,这个疯子就交给我吧。我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看看他的脑袋在和脖子分开后,还是不是这么有精神。”

“切斯特,我知道你与他有过节,但在这最后,你也不希望就这么结束吧。”

康奈尔看着蓝斯略微有些偏执的话语,转而看向切斯特,他询问着。然后切斯特给了他肯定的回复。遂即,康奈尔将眼睛微微闭上,然后缓缓睁开。

“蓝斯,切斯特的处刑就由你完成吧。”

蓝斯听见自己的请求得到了赞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来到了跪立着的切斯特面前的刑台前。

“切斯特,你这是第二次落到这里了吧,嘛,或许说第一次比较好?上一次鲁菲娜救了你,靠着那个女人你重新爬了上来,如今,因为那个女人,你又落了回来。”

蓝斯伸出的臂膀越过刑台,手掌掐住了切斯特的脖子,令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在觉察到切斯特那冷淡的轻蔑视线后,蓝斯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他将手放下,然后温柔地拍了拍切斯特的脸颊。

“动手吧。”

切斯特平静地回话,这个可悲的男人已经被他自己的贫瘠扭曲,他的命运早已注定,当然自己似乎也并没有资格嘲讽对方,过去的阴影拖着自己狼狈地走向了这个死地,不过使他略显欣慰的是,虽然晚了点,他可以拖着这个令自己厌恶的人一同去死。

“真是勇敢啊。放心,我绝不会就这么一剑就砍下你的脑袋,我的剑很钝,可能我会砍很多下。真希望你能承受的住,我一点我是真心的,所以,你要努力啊,在我砍下你的脑袋之前,努力地活着。”

蓝斯嗤了一下鼻,遂即痛快地举起了手里的剑,鲜红的魔力开始向着剑身弥漫。

外围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兴奋的情绪在其中一方开始蔓延。不同的是,普林一系的士兵却在不自觉间握紧了拳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面前的一个简单却有力的事实,与自己等人一样的普林的人要被处刑了,还是在自己等人的领主不在的情况下被别人给处刑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中共通的耻辱感在众人的心中腾起,而蓝斯那举起利剑的身影就这么倒映在他们的眼中。

康奈尔的身影已经退回到了库伯的身侧。

“那个男人,我讨厌他,为了金钱与地位,连神圣的誓言都能背弃。”

库伯看着前方的蓝斯,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

“只是愚昧罢了,更何况,他活不了多久了。”

康奈尔摇了摇头,蓝斯只是一个被推出来试水的,用来测试普林伯爵的容忍程度,鲁菲娜的父亲在前些年受的伤至今没能痊愈,虽然权力正在一点一点过渡给鲁菲娜,但这也意味着动乱将至,面前这一切正是鲁菲娜需要面对的。

这时,激烈的马蹄声自大地传来。

“都给我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遂即,一道鲜红的箭矢划破天际,尖锐刺耳的响声从上传出。箭矢越过众人的头顶,然后射向了空地后的城墙上,钢铁的箭簇在魔力的加持下,猛烈地轰击在了坚硬的石料上,整个箭身被直接震碎。

众人将目光投向箭矢的来源。长发激扬,那骑于马上的凛然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这身影如同风暴一般骑马闯进了这空地。

一直忍耐着的普林众人在望见那道熟悉身影的刹那,握紧的拳头骤然高挥,欢迎的声音轰然响起,他们的主人回来了。

蓝斯几乎在来人的身影出现的同时,便认出了对方,他的脸上一瞬间染上了惧意,但是手中的剑柄的出触感又令他骤然惊醒,他的脸庞一瞬间被耻辱扭曲。他望了一眼开始沸腾的人群,眉宇露出了怒意,眼中泛起了凶光。

他回想起了,在这里,就在刚才,他对着切斯特所说的话,而他低头可见,切斯特正抬起头望向了那道正向这里赶来的身影,他呆呆地望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上正悬着他手里握着的剑。

“继续行刑。”

他的脸庞上染上了猩红色,遂即他不顾一切地举起了在手里颤抖着的利剑,准备立即砍下切斯特的首级,但是下一刻,他的右肩被染成鲜红的利矢击穿,箭簇贯穿整个肩膀,刺破了身后的衣衫。箭身上附带的魔力击垮了蓝斯的半个身子,他失去了对于整个右臂的感觉。

此时此刻,这道身影已经来到了空地的边缘,她扔下了手里的木弓,从马鞍上跃下,同时从马鞍后抽出一柄箭身刻有暗色魔纹的长剑。

“鲁菲娜——!”

蓝斯手里的左手紧紧地捏着箭矢,鲜红的魔力弥漫,半截箭身被折断,他低着头,强忍着痛苦,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鲁菲娜则直直地走向对方。她一步一步走来,踏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踩踏在了众人的心头。她凌厉的视线如同北风一般刮过在场的众人,凡是被她视线扫过的士兵都不禁低下了头。

围观着的普林士兵,此刻都不自觉地抬起了脚步,向着切斯特的方向走去,同时为鲁菲娜的前进分开了一条道路。而另一侧的士兵,面对着对面突然凝聚起来的惊人气魄,不自觉步步后退,向着空地的另一侧退避着。

鲁菲娜的脸阴沉着,其上仿佛可以拧下冰冷的雨水。不过,长途的奔走,令她的呼吸急促且带有几分混乱,同时她眼角带着难以遮掩的疲惫。她很生气,并且她很累了,跪在刑台前的切斯特不禁这么想到,他就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个可以说是自己生命中的最重要的女人,他的主人。

“你在干些什么?”

鲁菲娜的视线落在了蓝斯的身上,同时伴有冷淡的询问,她走了过来,提着剑,而这是她给对方的最后的机会。

伴随着逐渐落下的脚步,鲁菲娜的呼吸渐渐平缓,她一步一步逼近着蓝斯。

“行刑。切斯特怂恿领主大人刺杀卡尔,犯下了重罪。我知道你很恼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是被自己的亲信蛊惑欺骗了,鲁菲娜。”

蓝斯的语气最初带有几分痛楚的粗暴,但话语的力量伴随着鲁菲娜的脚步声变弱,最后他只得使用羞恼的语气嘲讽着面前的女人。

外围,康奈尔的思绪因为蓝斯的话几乎在一瞬间停滞,蓝斯的愚蠢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想像,现在这里会变成怎样呢?他的心底不知为何产生了这个困惑。

此刻,鲁菲娜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蓝斯仍然用着挑衅的眼神望着鲁菲娜,他的右肩的痛楚,令他的精神几乎发狂。他现在只想看这个这个女人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如今前者已经达到了,而后者也将达到。

鲁菲娜的脸庞缓缓失去了表情,只余瞳孔中静静流淌的冰冷火焰。

没有任何话语的回复,鲜红的魔力流进黑色剑身上的魔痕,在魔痕与魔力裹挟加持下,暗色的钢铁刃身以超越在场所有人反应的速度横扫开来,如同一道奔驰的钢铁迅雷。

鲁菲娜侧过了身子不再看他,她手中的魔剑上,剑身上的魔痕部分黯淡变形,剑刃处鲜血不断滴下,证明着刚刚发生的惊人变故。

蓝斯眼中的世界旋转着,嚣张与卑微混杂着的表情仍然停留在他的脸庞上,但是这颗头颅已经脱离了躯干,跃起,混杂着飞溅的血滴砸落地面。

他的头颅被鲁菲娜直接一剑斩断削下!

“你算什么东西?”

这平淡的话语是鲁菲娜在挥出利剑之前最后所留下的。

温热的血喷洒现场,将地面上深绿色的草茎染成鲜红。不远处的人群中一瞬间哗然带着几分惊慌扩散开来,而她的身后却涌出了几分狂热。

“把他放了。”

鲁菲娜的声音冷漠,她用混杂了惊人傲慢的话语居高临下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志。她手中握着的仿佛不是仍在滴落鲜血的利剑,而是教宗手中象征世界权柄的权杖。她的身后早已激动难耐的数人在得到指令后,急忙快步冲上前来,将切斯特扶起,在注意到他因双手的束缚而行动不便时,其中一人便立即使用魔力试图震碎他手上的枷锁,失败之后,他又毫不犹豫地将腰间的剑抽出,将切斯特双手上的枷锁置于他身后的刑台上,然后竖起剑柄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又是一下,这声音仿佛震响在所有人的耳畔,心间。

这声音也终于令空地外立着的库伯反应了过来,他愤怒地抽出了腰间的利剑,快步冲了上来。而在他的身后,众多的士兵犹豫着,最终跟着康奈尔的步伐走上前来。

“鲁菲娜,你敢!”

愤怒的斥责声在出口的刹那,便遭遇了截击。鲁菲娜暴戾的视线冲向库伯,沉寂的褐色瞳孔中蕴含着不可名状的颜色,一瞬间便将库伯镇住。库伯从没见过如此愤怒的鲁菲娜,一瞬间,他仿佛有一种徒手直面魔物的不安感,但是怒火还是令他压下了心口的波动。

“你竟然杀了他!”

库伯的话语中蕴含着强烈的怒火。而鲁菲娜艳丽的红唇微启,给以刻薄的回应。

“他该死。”

库伯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当!

剑柄又一次砸在枷锁之上。

“你给我住手!”

库伯愤怒地对着一旁仍在试图拆除切斯特双手枷锁的人厉声吼道。但是,库伯的行为却从另一个方向的得到了更激烈的回应。

“拔剑!”

鲁菲娜发出了怒喝,发出命令的同时,身旁聚集的众人几乎在命令落下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瞬间数十把出鞘的利剑仿佛一片钢铁丛林,惊人的狂热气势席卷开来,压向库伯,压向康纳尔,压向他们身后众多加尔马里的士兵,瞬间将这些人群中有些惊讶的愤怒压灭,形成了短暂的寂静。

这可真是……

康奈尔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的惊讶已经无法形容。

锵!锵!……

切斯特一直看着这一切,他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在这幻觉中,他走进了埃米琳的房间,向埃米琳请罪,然后被押送到了这里被处刑,但是这幻觉才是真实。

鲁菲娜的怒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完全想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他什么都不懂了。剑刃摩擦皮革的声音接连响起。这声音仿佛将男人心间的什么打碎了。

他望着鲁菲娜的脸庞,从他的角度出发,太阳的白光就这么从她的身后落下。

他突然意识道,他的心里确实是有着什么碎掉了,那是自两年前就缠绕着他的噩梦,那不断在他梦中响起的两个声音,一个是“有罪”,而另一个是“待议”。

他用有些模糊的视线注视着她的脸庞,再一次注意到鲁菲娜眼角的疲惫后,心中的暖意令他不自觉露出了清澈的微笑,他自这两年前来第一次觉得太阳的光是那么的舒适。

库伯当然不认为这种程度会令自己示弱。面对鲁菲娜咄咄逼人的态度,他握剑的手上不自觉青筋凸起,微颤,于是,他用近乎冷漠的命令向着鲁菲娜发出了反驳。

“拔剑!”

犹豫声中一道道拔剑声缓缓响起,于是,库伯加重了语气,再一次怒喝。

“拔剑!

库伯身后的众士兵,仍然顿了顿,但最终还是在一片摩擦声中统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两拨士兵就这样彼此注视着,对立着,冲突一触即发。

伴随着震穿大气的气势,被魔力灌注的剑柄终于砸碎了切斯特的枷锁。而这时,新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这可真是热闹~”

在这双方气氛越发尖锐的时刻,一道略带赞赏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加尔马里一方的气势瞬间强盛了不少,同时库伯握剑的手不自觉松了些许。

金发的少女身穿丝质的黑纹红底长裙,腰跨黑色的魔钢长剑,她自城堡的大门处走来,她的身后,全副武装的骑士静静跟随着。

“把剑都收了,还没到时候,拔得这么快,不好收不回去的。”

少女轻快的语气转而严肃,看着两侧的人认真开口。库伯一侧的众人望着少女有些明媚的脸颊,犹豫了起来。

“把剑收了。”

见命令的效果似乎有些不佳后,埃米琳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库伯,然后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向其身后的众人。

“听见没有,都收起来。”

康奈尔向着仍然有些迟疑的众人重复了一次埃米琳的命令。库伯犹豫了一下,将剑重新收回了腰间,同时视线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鲁菲娜。而其身后的众人,也将剑刃收回。

在最后一人的利剑收入鞘内之后,埃米琳将强硬的视线看向鲁菲娜。鲁菲娜的眼眸微眯,然后抬起了手,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鲁菲娜身后的骑士们也将剑收入了鞘内。

“这就对了,我们的敌人是赫斯塔尔,没有必要对着自己人拔剑。”

埃米琳面带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空地之上,锋利的气氛仍然弥漫,但是温度却开始了缓缓回升。

鲁菲娜偏转着视线,看向了埃米琳。

“你对我的人下了什么命令?”

埃米琳嘴角扯起一抹弧度,笑了笑。然后,她用略带厌恶的视线看了一眼切斯特。

“你的人?这是你的人么?”

鲁菲娜沉默了一下,然后在到达此地后她第一次将视线落在了切斯特的身上。

切斯特手中的枷锁已经落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然后将视线移向埃米琳,直直地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美丽瞳孔,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我于两年前向鲁菲娜·斯卡尔加奉上了剑与誓言,直至今日从未改变。”

听见这回答,鲁菲娜不自觉微微颔首,而埃米琳的眼角流露出些许的意外。

“是这样啊。那我便在赐予公平与正义。而你匆忙赶回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埃米琳看了一眼地上流淌的鲜血,深深看了鲁菲娜一眼。

“我在纠正你的错误。”

“熟悉的话呢。”

听着鲁菲娜的回答,埃米琳微笑了一下,而后视线转向了康奈尔。

“昨天,在提及调查的时候,你说你有向普林的人寻求真相吧。这个人是谁?”

康奈尔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已经失去头颅的尸体,他的脸微微下沉,遮住自己的眼帘,然后开口。

“正是已经死去的蓝斯。”

旁听的库伯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准备开口时,却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并不能说什么,因为在这两天里与自己接触较多的人正是蓝斯。他隐隐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但却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他隐约感觉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浓了些许。

“这样啊。鲁菲娜你说我的处置有问题,我接受你的反驳,但是这个重要的知情人却就这么被你杀了,这就有些麻烦了。”

“你想怎样?”

埃米琳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重新调查吧,这一次的结果就由我和你亲自确认。至于现在的结果,就先这么接受。在重新调查的结果出来之前,一切先待议。”

听着埃米琳的话语,鲁菲娜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她背对着自己身后的众人开口。

“待议。”

…………

…………

鲁菲娜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立下这样的谎言,又能改变什么?失去的是性命,而得到的只有轻蔑与侮辱。”

鲁菲娜的语气略显空洞。

“你自己的事情你还记得么?切斯特·阿尔图。”

男人的身体微微一震。

“为了夺取家产,然后你杀了兄长的妻子。是这样吧。”

不是……抢夺财产的是他们……

“你的事性质过于恶劣,所以丢到了我这里。”

不是……你这里是最后的最后……

“现在也好,过去也罢,你什么都没变啊。”

已经不同了……

听着鲁菲娜的感慨,切斯特的心头涌上了一股自己也觉得毫无意义的愤慨。

“不同……”

“什么?”

“一切都变了。”

“是啊,都变了,知道么?那个时候你送到普林的辩驳,我可是看完了的啊。”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语,切斯特的躯体因羞愧不自觉地颤抖着,鲁菲娜却笑了。旋即,她的收起自己有些慵懒的躯体,站起身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裙。

“确实一切都变了,本来我是这样想的。”

整理完身上的摆饰之后,鲁菲娜向着椅侧的长剑伸出了手。

“知道么?这一次,你很让我失望。”

切斯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听着,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但愿是我错了。所以,你给我记清楚了,维系你我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金钱与地位,记住,是誓言,是我将剑交于你时,你在我面前立下的誓言!”

鲁菲娜的态度坚硬且强势,恍惚间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灰暗的城堡大厅,回到了那一声声的“有罪”与“待议”之中,但是现在他现在拥有的不止这些,他还拥有在那空地前的一声“拔剑”,于是,他堂堂正正地看向了鲁菲娜。

两年前,他拔剑杀死了那个女人,然后他走进了那座审判的城堡。两年后,他走进了埃米琳的房间,走向了刑场,然后在那片空地上,被鲁菲娜的剑再一次救下。现在,他回忆着这一切。

这数日间发生的事,那两年前发生的事,切斯特深刻感受到,即使时间倒转,他还是会重新走到这里。这就是命运。切斯特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自己的话简直再合适不过。

“是,我的剑在两年前便已奉上,直至今日从未改变,过去的错误,我已无法改变,但在此之后,我定会将我的誓言贯彻到底。”

切斯特用加大的声音对着鲁菲娜宣言到,同时也是在向着自己宣言。

“不错的气势,总算是有点像样的回答了。那么,你就给我记住你现在说的话,下一次,我不会再提醒你了。”

鲁菲娜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在佩戴好自己的长剑后,她看向切斯特,平静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

“然后,带着这样的气势准备吧。”

…………

…………

在空地上的闹剧结束之后,鲁菲娜便又一次独自来到了埃米琳的房间。

“村子怎么样?”

埃米琳在看见走进房门的鲁菲娜后,便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她靠在椅背上随口询问了一句,算作这次谈话的开始。鲁菲娜走进房间之后,环视了一周,发下没有椅子后,就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没有理会埃米琳微皱的眉头,她坐在了床上。

“糟透了,周围的三个村子里就只有教堂与神殿留下了,该说是底线呢,还是傲慢呢,这群人只抢了了粮食与牲口,并没有纵火毁田。”

“他们还真是,充满了自信。”

埃米琳听着鲁菲娜的感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散漫的轻笑,其中讥讽之味逸散四周。随后,她收起了自己有些略微高涨的情绪,轻转头颅,将视线偏向了鲁菲娜。

“所以,你这就回来了。”

“你违背了与我的约定。”

“是。这件事我本想交给卡尔的,没想到就这么忘了,而剩下的人又都只会自作聪明。”

埃米琳哈哈笑了两声,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违约,神情轻快自然,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的心里。

早在卡尔离去的第二日早晨,卡尔便将记录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的书信转送到了她的桌上。卡尔的天真与诚实令她略微开心,不过,在卡尔向她坦言的前一天晚上,她便已经知道了真相,并且叫来了鲁菲娜,给这件事画上了休止符。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手下的人以及鲁菲娜手下的人又重新将这一切给挖了出来,这令她厌烦不已。

“在接下来贝加圣议会上,代表普林支持加尔马里,然后,这件事就此了结。这句话,你已经忘了么?”

鲁菲娜的话终于落到了重点。

“因为稍稍有些上火啊,无论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这些人,嗯,有些聪明了。”

埃米琳的眼神不掩讥诮。

“太过聪明而已,你玩过了,我的人,真正能处置他们的只有我。”

鲁菲娜静静地看着埃米琳,而对面,不知何时埃米琳的神色也变得坚硬,严肃。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终于,埃米琳开口了。

“是的,确实是我破坏了约定。可是啊,这一次,还真是看到了不多见的东西,不,太多见了,你的人真的惹怒我了,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鲁菲娜当然懂,她知道埃米琳的愤怒,在这一点上,即使不愿意承认,她与面前的少女有着相同的感受。在得知消息的时刻,自己狂怒的心情立刻便让她明白埃米琳动了杀心,所以,她在接到消息的当晚,便骑马连夜疾奔而回,此时的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疲惫不堪。

“但是,你确确实实越界了。”

听着鲁菲娜直截了当的指摘,埃米琳只是微微眯了眯双眼,然后露出了略显神秘的笑容。

“你杀掉的那个男人,你对他还有印象么?”

听着埃米琳的反问,鲁菲娜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你都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人,太多了,我哪能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都给记住,但我对于我手下的能力多少还是有些信任的。”

“来场交易吧。”

埃米琳微笑着。

“什么交换什么?”

“原先的条件不变,而你杀掉的那个男人因为私利企图破环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所以你对他的处置是完全公正的,这一点我可以为你作证,并且我会让人散出他是受人指使的的流言,当然,太过露骨的事情我没法直接去做,但是我相信奥克森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会知道这流言的源头,这样想必他会安静几年,而这正是你缺少的。”

鲁菲娜微微沉默了一下。

“你的条件?”

“立刻出兵,趁现在让罗伊投降。”

听着埃米琳简短的话语,鲁菲娜眼瞳微微睁开,她有些惊讶地重新扫视了一遍整个房间,然后视线又重新回到了房间中金发少女的脸庞之上。

“仅仅这些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

金发的少女抬起自己的双手,光从她身后的窗口落下,她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自然神情,她的张开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什么都不会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鲁菲娜瞳孔倒映出的身影,眼角处不乏疲惫,但握起的拳头坚强有力。仿佛是受到了感染,但又仿佛是内心想法的自然流露,她的嘴角歪曲成喜悦的弧度。

…………

…………

“召集士兵,告诉他们,不要再去争夺那些所剩无几的东西了,都拿起武器,准备前往下一个战场。”

“是。”

切斯特点了点头,这一次他不再询问任何事情。

“此刻起身,今天晚上我们便要住进达内尔的庄园。”

在鲁菲娜最后的话语落下之后,切斯特微微昂起面颊,迈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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