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错的命运幻影

作者:小黑王 更新时间:2019/12/30 22:02:52 字数:12385

气场这种东西大抵是真实存在的吧。乔休尔在自己心中重复了一遍这句感慨。

当他推开木制房门,负手迈步走进房间时,狭小的角落里,床铺的内侧,抱剑倚靠墙角的黑发女人骤然睁开了双眼。锋利的视线扫过来人的颈间、身上,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已然攥紧了利剑的握柄。

觉察到这视线的青年,心中泛起寒意。

“好久不见,或许应该说,大概十天不见了吧。”

女人看清楚青年的相貌以及他颈间带有的那枚显眼的红色宝石吊坠之后,眼睛像猫一般微微眯了眯,随后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收了回去,同样收回去的还有那股令青年脊背发凉的锋利视线。

青年的目光在女人手中的利剑上微微顿了顿,他突然想到,或许气场这类东西其本质都是意义吧。他之所以在女人视线下感受到寒意,或许只是因为他知道,只要面前的女人愿意,他的头颅在这一瞬间便会落地,倘若推开这扇房门的人并不知道面前女人怀中利剑的重量,那么他对女人冷淡的视线只会感到不快吧。

乔休尔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他便看着女人从剑柄收回怀中的指尖手心,他思绪略微沉重。作为她的友人,他真诚地期望对方有一天能够不怀抱剑刃熟睡,然后迎着第二天的晨光自然醒来,这是真心的。

“抱着剑,晚上是很冷的。”

修皱了皱眉。

“能睡着就行。”

黑发女人修用缺乏感情的冷淡声音开口询问。

“塞克拉,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是维斯特雷的城镇,前些日子,修在迪安的誓礼旁看见了站在神殿中主持仪式的塞克拉。

“你认识她,也是,她是贝加大教堂的大主教,你不可能不认识她。”

青年看着女人始终紧锁着的眉头,心底涌现出些许的趣味,眼前女人的过去,令他对其怀有深深的敬畏,但看着女人苦恼的面色。他的心底也多少松了口气。虽然挥剑染血的身影是那么怖人,但她终究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啊。

青年熟络地坐到了床边略微惬意地伸了伸懒腰,然后他弯着腰,两手交握着垂在膝盖间。

“是因为里斯特伯爵吧,他的家族一直和塞克拉的家族有渊源。而塞克拉……她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修完全没在听,或者说完全没有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与面前的青年不同,她来到这边土地上并没有怀抱什么世俗的欲望,自然对这些世俗的聚合毫无兴趣。

乔休尔一句一句平静地讲述着,视线的角落里她自然看见了修的毫不在意,觉察到自己是在干费口舌之后,青年的心理突起点点不快,于是他的嘴角露出些许恶趣味的弧度。

“你不想见她?这是为什么呢?是信仰的问题么?”

乔休尔知道面前的女人并非是兰斯人,她出身科斯特海的更南方。在海的北方,兰斯王国信仰战神尼尔,而在海的南方,希罗加帝国的信仰是七神中的全知全能者,那个背负伤痕者。

按照帝国教会的说法,因为全知全能,所以没有神名,因为全知全能,所以没有具体的形象。不过,乔休尔倒是觉得这样的神过于无用。

在听见信仰这个字眼之后,被触碰到心底伤痕的修,视线豁然再度变得锋利。

“我没有信仰,我不信诸神。”

在这七神信仰统领的大地上,她傲然放出狂言。而面对着身侧女人的妄言,乔休尔只是坦然地倾听着。毕竟,这个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人,而且,无论面前的女人信或者不信,神一直都在,不曾改变,不曾离去。

很快,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一瞬爆发的情绪。

“你过来就是想说这个的么?”

明明是修挑起的话题,却又被她自己截断,乔休尔在心底微微窃笑了些许。

“呵呵,其实,可以的话,我也不是很想见她啊。”

“那么,她想见你么?”

“已经见过了。”

面对着女人带有些许挑衅的回问,青年不禁苦笑。回忆起前几日与塞克拉在维斯特雷伯爵公馆的相见,乔休尔的脸色不觉露出几分怪异、几分尴尬,白净的脸庞透出几分红,这在一向自信,始终一副风轻云淡姿态的他身上并不多见。

这反常的的表现,令熟悉青年的修,很难注意不到。她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回忆起有关塞克拉的传言。再看着身侧青年有些苦恼的神情,然后她想到了某种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的一瞬间她的肩膀不自觉颤抖起来,她的眼角笑意流露。

“你现在需要注意一下了。”

乔休尔打断了修的笑,他的眼睛有些不快的微眯。

“埃什梅会议的结果,里斯特保住了我,但是这在明面上已经是极限了,对于你,他做不到更多的照顾,除非你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

事实上,修居住在这城镇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城镇的执政者耳中,事实上,他是上午来到这里的,但为了避免令修的事掀起波澜,他一直忙到了现在。

青年的后半句话令修的脸色露出点点冷意。

“我就是修,不是其他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其他身份。”

在青年踏进这房间之后,修的话语第一次变得如此冰冷,如此陌生。青年隐约知道一些她身上过去发生的事情,但终究没有意料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的反应仍旧如此激烈。

“想让我死的人是谁?”

修的神色平淡,仿佛说的是其他人。

“人,你是杀不完的。”

乔休尔皱起了眉。

“把为首的人杀了就行了。”

修洁白的手指轻抚剑柄。

“那又能怎样,你还能一直杀下去吗?”

乔休尔的话语中带有几分怒意,因为面前女人的人话语实在是过于幼稚,但是对方走过的路却又令他无法将其斥为幼稚。

修的视线泛起些许恍惚,她的嘴角挂起冰冷的嘲讽。

“一直杀下去未尝不是一种方式。”

她懂剑,强者生,弱者死,简单、有效,而且永恒。在她最初踏上这异国之时,陌生的她骨子里的傲慢令她很自然地与当地领主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然后,面对着骄横的领主,她的面上泛起无趣的神情,缓缓抽出了剑。

她冷漠地看着那高坐马背上的倨傲领主,随后,她一剑将那领主**马匹的头颅砍下。

领主的神情由傲慢变成愤怒。愤怒的领主命令他的亲卫将修拿下,然后,她便一剑砍下了他侍卫的头颅。

这一次领主的神情在愤怒中产生了恐惧,不过,他继续命令着手下的士兵们围攻修。然后,修挥剑砍下了射向她的箭矢,紧接着,她将指挥士兵的骑士的头颅砍下。

领主终于陷入了疯狂,他崩溃地逃进了自己的庄园,在最深处储藏财产的地窖中瑟瑟发抖。而修迈着平稳的步伐,挥剑砍开了阻碍她的庄园大门,她挥落的剑下,领主剩余的侍卫们供出了他们主人的藏身之处。

最后,她挥剑砍开了封闭的地窖。她站在理智崩溃,深陷疯狂的领主面前,用那无趣的语气,说道。

“看吧,就是这样。”

强者生,弱者死。这是修发自内心深信不移的信条。荣耀,道德,高贵,都是虚假,只有武力与力量,只有握在手里的剑,跪在她面前的人,才是唯一的真实。

直到她将这可怜领主的头颅砍下时,她的嘴角依旧是那果然如此的无趣冷笑。

无趣的冷笑,僵硬的冷笑。

孤独的冷笑。

“够了!”

乔休尔语气再度重了几分。

“够了……”

青年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后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但话语的内容没有丝毫改变。

“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应该试着相信点什么。”

面对着嘴角不自觉泛起冷笑的修,青年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说说我来此的目的吧,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传来了些有意思的消息,赫斯塔尔的淄重被劫了。”

修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她静静地等着青年接下来的话语。

“奥狄斯发来了消息,说是肯恩干的,他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踪迹,等待里斯特一同发兵惩戒这些敢于冒犯公爵的人。”说到这里,青年眼角微微上挑,他的话语里蕴藏着新的感情。

“你与肯恩的人有过一些交际呢。”

“肯恩?”

黑发女人眼瞳内的焦点在微微模糊后又重新收束。

“手下的人纪律很坏。”明显的不满语气,但也只有不满,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含义。

青年话语中的笑越发明显。他用有些调笑的眼神看了看面前女人精致的脸庞,她那缺乏打理的杂乱长发,以及长发下白皙的颈间。

“有点意思。”

“你说什么?”

修看着青年有些怪异的眼神,语气略带困惑。

“啊哈哈,没什么。还是刚才的事,对于奥狄斯的邀请,里斯特并没有亲自回复,呵呵,里斯特为了锻炼迪安,暂时把领地内的绝大多数权力都交给迪安了,所以现在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是迪安。”

“你想让我做什么?”

修有些困惑。

“我想说的是,里斯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现在,他有了困难,我不能不帮他。”

青年的语气开始放缓。

“困难?”

修的话语里困惑的意味变重了些许,她接触过肯恩的人,只是一群普通的佣兵罢了,虽然在她眼里迪安手下的众骑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付区区一群佣兵还是很简单的,更何况除去他,还有奥狄斯。

她不懂人,但懂剑。她不懂得一句话如何改变一个人,但是她明白一把剑砍倒多少人之后会卷刃。所以,她知道,肯恩佣兵团已经彻底结束了。

“对,困难,奥狄斯有问题。”

青年的脸色变得严肃,他的语气虽然缓慢,但却充斥不可置疑的坚定。

“奥狄斯?”

“科缪尔的领主,他有问题。”

青年咀嚼着,然后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女人对这并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他还是愿意说,毕竟他在调查上花了不少的功夫,只要有人在听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并不是特别重要了。

“我查了他的家谱,他的家族如果按照血缘向上追溯比较有趣。他有个绰号。”

“刽子手。”

修在这时突然开口,这令青年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在说出这个绰号之后,修没有再继续开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她身前的那一团空气上。乔休尔顿了顿,修的反应让她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她什么都不关心。但修在开口之后,就又重新恢复了沉默,于是青年只当她了解不深,继续着自己的话语。

“虽然他的祖上流着神裔的血,但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领地骑士,即没能获得土地,也没能得到什么像样荣誉。不过,这样的生活,倒也是迎来了变化。”

“他的祖父,被当时科缪尔的领主看上了,于是,便成为了领主的情人。就这样,他的父亲出生了。他的父亲算是私生子,一开始在家族里的待遇并不好,后来和他的父亲一样,继续在领地上负责犯人的处刑。只不过原领主正统的子女都病死了,所以,这个私生子便继承了这领地与头衔。”

说到这里,青年似乎轻微笑了笑。

“这个私生子当上领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彻底从刑台上摘了出去,甚至本当由他亲自执行的处刑,他也令人代行。他极度憎恨处刑,因为这会令他回想起自己过去低下的侍卫身份,不过,这个私生子倒也是个能干的人,他确实将这科缪尔打理的挺不错,他的领地很少传出有人饿死的消息,冲着一点,他也确实是他母亲的孩子。”

“不过,这个私生子虽然干的不错,但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他总觉得周围人都在嘲笑他,呵,所以,他和周围领主的关系一直在不断地恶化。”

“然后便是现在的奥狄斯了,他在他的父亲死后,又重新拾起来处刑人的身份,背弃了他父亲的意愿。这个奥狄斯和他那私生子父亲倒是两个极端,他貌似狂热地喜爱处刑犯人,所以他不需要刽子手,他愿意自己当所有处刑的执行者。呵,他的父亲厌恶着处刑,而他却热爱处刑,这还真是……”

“所以就被他们称为了刽子手?”

听着这让人不快的身世与性格,修的不悦明显地挂在脸上。

“原本是一种轻蔑吧,毕竟他的私生子父亲最介意的就是这个,只可惜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父亲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习惯了。”

青年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轻快,而修的身上泛起冷意。

“所以,他有什么问题?他能有什么问题?”

“非常大的问题。”

青年的脸上泛起神秘的神情。

“他的庄园附近可能不干净。”

青年在说出这句话后,便暂停了自己的诉说,由于女人一直以来的沉默,这个房间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不干净,异神信仰么……

听到这里,黑发女人的思绪微微沉默,她在一瞬间回忆起,在数年前的一个废弃村庄外望见的那个少女,当时的她为了调整身上的魔痕,在一个身为异神眷属的少女身体上做了些实验。

“我查了查科缪尔的交易情况,呵,这一带的奴隶交易越来越频繁了。可是这个地方对于奴隶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高,也没有更多的奴隶出口到海上,很明显,这些奴隶另有他用,顺着这条线索,倒是搜到了不少的消息,所以基本上能肯定了。”

“是邪神祭祀。”

青年很笃信他的推测没有问题。

“异教信仰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这些危险的异教徒必须被清除。”

“所以,如果这个奥狄斯有问题,我去杀了他?”

黑发女人的口气平淡,仿佛这个奥狄斯并不是一个统领一方的领主,而只是一个路边普通混混。

“不,奥狄斯只不过是个子爵。”

青年的嘴角笑了笑,继续开口。

“杀了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凭他还翻不起什么波浪,我要的是证据,证明这片土地上确实残存着相当程度邪神信仰的证据。”

“奥狄斯与吉恩有过交易,吉恩又与肯恩有交易,至于肯恩他参与的交易更多,领主也好、商会也好,参与这异教信仰的人里必定少不了他们。”

“既然这片领地脏了,那就要洗一洗,必须把他们全部连根拔起。所幸的是塞克拉就在这里,身为兰斯大主教的她,必定只能发动这场清洗,只要将证据当众交给她,这场清洗就开始了。”

青年的语气轻快不含杂质。

清洗……

黑发女人觉察到了青年话语背后的血腥味,但他觉得这一切应该不只是这样,面前的青年还有着什么别的目的。

“仅仅只是无法容忍异教信仰么?”

青年撇了一眼修,随后用有些空洞的声音回复。

“你觉得如果要清理这片土地上的异教徒,大概需要什么?”

“杀人能需要什么……么……”

青年的问题终于令修恍然大悟,但她遂即回想起青年的身份,她不自觉再次打量起面前青年的侧脸。

“呵呵……需要士兵。”

青年的嘴角露出带着些许苦涩的真诚微笑。

“加尔马里派在乌索利斯堡赢了,但还不够,想要彻底接手这里,仅仅靠军队是不够的。把反对者杀掉,更换支持者,然后再维持两三年的统治,这里差不多才能真正属于加尔马里派。该说是命运的巧合呢,这里能兴起异教信仰真是……”

太好了……

如果直接对这里不服从统治的领主发动清洗,必定会引起周边瓦朗斯、阿雷瓦洛以及奥缪尔这些势力的直接干涉,并且王室赛格维家族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最灾难的结果莫过于,在加尔马里还没能彻底消化完这片领地之前,赫斯塔尔便与这些不服统治的诸领主卷土重来。无论如何,这都必须要避免。

所以,这里的稳定全部都要依赖即将来到这片土地的征服者,埃米琳的铁腕统治。

回想起那个带有些许天真神色小女孩,青年露出了些许的苦涩神情以及宠溺的笑。

“你没有不甘心吗?”

沉默了许久的黑发女人突然开口。

“你是指什么?”

“埃米琳接手这里。”

青年沉默着,然后他的脸上流露出真诚的洒脱微笑,带着这笑容,青年回复。

“她是我的妹妹,仅此而已。”

听着青年的话,黑发女人久久沉默着。

“我现在就动身前往科缪尔么?”

“不,这一次,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同行者,一个有趣的家伙。”

青年笑着,视线上移,望着有些破败的天花板,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里的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

…………

卡尔对着房间内摆放在床边的剑犹豫着,他在思考,他在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将这柄剑佩戴在自己的身侧。最终他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然后将剑配在了腰间,带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对着走廊外游荡的一名侍卫点了点头之后,没有通知一直照顾自己的巴洛,他缓缓走下了楼梯。他的脚步越过楼梯口,然后缓缓停住,向着侧面踏出两步之后,他将自己的体重托付给身后的楼梯围栏上。听着大厅里的喧嚣,青年静静地望着有些破旧的木制天花板。

旅馆的一楼开作酒馆,还算宽阔的大厅内,挤放着一张张方形的木制桌椅。而在不远处大厅深处的柜台后,年过中年的店主,仍然富含激情地将手里装满麦酒的木杯递到一个个等待着的躁动桌前。酒与菜拍在桌上,向着桌前的熟人们打完招呼后,店主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然后一边伸展着肩膀与躯体,一边向着柜台后走去。随后,他的目光看见了一旁靠在楼梯口围栏处的青年。

“哟!从房间出来了?要喝一杯么?”

卡尔缓缓移下视线,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但是没有出声,店主注意到青年没有回话的意愿,也便没有再继续打搅他,他迈步回到柜台,开始了新的忙碌。

“听说了么?南边的巴沃佐出大事了!”

喧嚣的声音。

“能有什么事?”

“那个尤丽娜啊,尤丽娜!还不懂么?”

“她怎么了?”

“那个怪物一般的女人这一次在巴沃佐又杀人了!”

“嚯,说说,这次她杀了多少?”

醉醺醺的氛围,仿佛交谈的并非生命,而是桌上交错的卡布铜币。

“谁知道!”

“反正这次是闹大了,好像那里的领主都被她杀了。”

“胡扯,怎么可能,你是说那个欧恩,不是说这个女人是他的情妇么?”

“嘿嘿,谁知怎么回事……说不定已经她已经厌倦了呢……”

“哼,什么情妇!她根本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物。”

“呸!该死的!”

他们大多是这个城镇中各个行会雇佣的临时劳工,白天他们消耗着时间与体力为了生计奔波,晚上这群单身汉们便聚集在这酒馆中交流着一天中听到的“趣闻”,虽然这些趣闻大多带有几分荤味。没有土地一无所有的他们,只能在酒精与身体上消耗精力。咬着牙,红着脸怒骂着白天不敢对着行会师傅出口的怨言,发泄后的他们,又兴奋地举起新的酒杯。这是卡尔看见的,他能理解的,但是却懒得继续深究的遥远生活。

卡尔不再静立,他走了出去。缓缓走下旅店门前的矮小石阶,然后背对着大门,背对着身后醉醺醺的热闹氛围,他走出这里,一直向外。

他在今天下午便与巴洛等人来到了这座城镇。到底和领主在乡村的庄园不同,城镇流动着的人口中,除了物质与财富,还有便是消息。尤丽娜的事情不断传来,这些天,小镇上似乎一直在讨论这些事情,在那个名叫巴沃佐的小镇上,不断有惊人的消息传来,这些消息甚至彼此互相矛盾,所以有用的消息几乎一无所有。

夜间的风吹过,他感到了些许的凉意。他的脚步走上了城镇上的石制道路,一步一步,向着这个城镇中心的神殿走去。

那么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呢?

他的眼瞳中泛起点点迷惘。

他回想起来,在乌索利斯堡的最后一晚,他在那个泛着烛光的房间内,面见自己那身披长裙的女主人。那时的他,决定前往卡潘。

这里距离卡潘并不远了,按照自己这些天的想法,现在他只需要花上一天的时间便可以到达科缪尔。而在科缪尔之后,他半天便可以到达卡潘。他的过去似乎触手可及。

“哈伦子爵现在应该在马卡斯公爵的麾下。如果想要向他本人复仇的话,去卡潘是做不到的。”

烛光中,他否认了少女的猜测。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金发坐于案前的身影,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她在询问自己离去的原因。

“我见到了一个人。”

而当时的他是这么回复她的。

他的记忆与思想来到了更早的地方,那个记忆的起点。

他仍然依稀记得,那些个脏乱阴冷的房间,充斥着佣兵们的异味与酒臭,那些坚硬冰冷的囚车,伤痛、潮湿、恶臭。这是灰色的过去,灰色的起点,不过,这灰色的记忆里仍然点缀着点点橙色的温暖,昏暗的残光中,那个年长些许女孩伸出的手,不知为何,每当他想起这些时,他心中那刻骨的仇恨仿佛减轻了不少,虽然从不曾消失,但他心中却充斥着坚实的安宁,这安宁令他能够抬起头看向阳光。

他知道,那个年长一些的女孩名叫尤丽娜,在那灰色的过去中,他牢牢地记着这个仿佛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字。

现在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转动,他得到了她的消息。她现在正在巴沃佐,卡尔觉得现在的他应该能做到些什么。

卡尔迈向神殿广场的脚步不曾停止。

只可惜,这里不是萨默塞特控制的领地。

在这个城镇上,杂乱矛盾的消息充斥街道,毫无用处。但如果是在加尔马里,他可以立即调遣士兵单独询问谈及相关事情的每一个人,只要联系说话人的经历,对比尽可能多的话语,他自然可以得到可用的内容。

可惜他身边可以调遣的骑士连十人都不到,他的脚步在这思考间向前行进着。

其实事情根本不会那么复杂,如果是在加尔马里,他可以立即以殿下近侍的名义调遣士兵,直接冲到那个小镇,然后封锁小镇的入口,面对着被围墙包围着的一切,他什么都能得到。

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以殿下近卫的名义。

卡尔感觉到身边的行人渐渐有些多了,他没有思考自己面前的景物,他的思想深深陷在思考中,暂时无法回到“现在”。

那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两日的奔波之后,卡尔与巴洛等人总算是来到了这座城镇,据说里斯特伯爵正在此地为他的儿子举行誓礼。但很快,卡尔等人便得知伯爵已经不在此地,不过,还没来得及犹豫接下来的行动,卡尔便得到了尤丽娜的消息,她的消息。

所以,他已做出了决定,立即前往巴沃佐。他觉察到巴沃等人的劳累,毕竟先是一场大战,接着又经历连续两日的奔波,劳累是当然的,于是,他决定先一个人离去,而其他人在休息好之后再过来,他相信巴沃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仅仅简短的休憩之后,青年便睁开双眼,依靠着意志力从床上直起身子。

他穿戴好了衣物,觉察到甲胄有些沉重之后,他放弃了甲胄,转而换上轻便的毛衫,接着他认真地将皮革腰带束于腰间,最后向着靠在床边的剑伸出手。

他的手没能碰到剑。

房门响了,卡尔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尴尬,他将手缩回,然后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回应。

“进来。”

出乎卡尔的意料,走进房间的并非是巴洛,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卡尔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凌厉,他的视线快速掠过这个面相有些弱气的青年的双手、长靴以及腰畔,他注意到青年的颈间戴着一枚红色宝石吊坠,不知为何,卡尔感觉这吊坠有着些许的眼熟,但是他确认不认识面前的青年。

“你是什么人?”

“你便是卡尔吧。”

青年察觉到了卡尔的戒备,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反应。

“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罗杰商会的……嗯……使者,这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说着,青年将一枚刻有会所建筑的镀金徽章交到了卡尔的手中。

“乔休尔,这是我的名字,就在不久前,我们刚刚在市政厅见过。”

卡尔沉默了一下,他在进入这个城镇之后,为了拜访里斯特伯爵,便立即前往了这个城镇的管理中心,随后,自己等人便被安排在了这里,看来面前的青年知道自己的身份。

看着卡尔总算暂时放下了戒备,而青年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从卡尔的手中重新接回自己的信物。

“在市政厅的时候,我没能与你进行交谈,这令我遗憾不已,所以我在得知你的住所后,便立刻来此。我在此真诚地向殿下与您取得的胜利送上祝贺。”

将手中的徽章重新交还给面前的青年后,卡尔心中涌起几分不快。老实说,卡尔根本不认识这枚徽章,至于青年所说的在市政厅的会见,他更是没有丝毫印象。

只不过,刚到这个城镇的他确实了解到似乎有着这么一个商会,好像是在做一些住房交易。所以,卡尔倒也是相信了对方的话。于是,他开始思考面前青年的意图。他不相信一个商人来见自己仅仅只是为了恭贺胜利,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有着什么目的与需求。

但是,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现在的卡尔都没有这个精力与时间去管这些个俗事,巴沃佐的事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现在的他,只想找到合适的理由直接回绝对方,而且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这个年青商人,卡尔的心中总有一股怪异的焦躁感在聚集。不过面对着对方的祝贺,卡尔也只能认真地回应对方。他的眼眸微掀,认真地重复着他已重复多次的话语。

“一切皆是殿下的荣光。”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听着卡尔的话,面前青年嘴角的笑意渐浓,他的身上散发出了真诚的安心感。

“这样很好。”

青年重复的话语中带着点点赞赏,这令卡尔心头的不快与不协调感越发强烈。对方话语与态度中透出了的审视味道着实有些激怒了卡尔,他隐约猜出面前的青年在他所提到的商会中地位可能不低,而在未来,当埃米琳将这些领土收复时,与这些商会的关系的重要性,卡尔是知道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容忍对方态度的不敬。

“我听说,你是埃米琳殿下……”

“是,我是埃米琳殿下的骑士。”

卡尔的面上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温和,他的表情变得冷淡,他在他话语最后部分中的殿下的称呼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乔休尔一怔,然后面上带上了些许真诚的歉意,看着卡尔的眼神温柔了些许。这温柔的视线令卡尔心中的违和感达到了顶点,望着青年颈间那微微反光的红色吊坠,恍惚间,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抱歉,是我失礼了。其实,我来此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完成。”

卡尔本能地想要直接拒绝,不过,他顿了顿,只是静静地等着青年把他的话说完。

“我希望你能前去调查科缪尔周围的村庄,我们商会有一些人在那里失踪了。”

“为什么要拜托我?直接去拜托奥狄斯不就行了,他是那里的领主。或者,拜托里斯特伯爵不也行么?我对科缪尔并不熟悉,而我的话,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所以,无法提供帮助。”

在听清了青年的来意,卡尔先是感到有些荒谬,随后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

“你是要前往卡潘的吧。”

卡尔的眼眸一瞬间微睁。

“卡潘与科缪尔很近,并且我觉得商会人员失踪的事情可能与你想要了解的事情有些关联。当然,我并不会白白委托你,想要拒绝的话,在等我说完这次委托的报酬之后再拒绝也不迟。”

青年的嘴角的笑意渐浓,不知道为什么,卡尔非常讨厌这种笑,因为这种笑,仿佛将自己什么都不剩地全部看穿一般……

“你到底来此想干什么?”

乔休尔看着有些焦躁的青年,耐心地继续着自己之前的话语。

“委托的报酬是人情,一个人情。”

这报酬着实超出了卡尔的预料,人情?谁的人情?卡尔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简单,他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商人。

看着卡尔的动摇,乔休尔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戒指。在这枚戒指出现的瞬间,卡尔的神色便变了,乔休尔仿佛笑了,然后他将这戒指递给了面前的青年。

“这是……”

卡尔接过这戒指,动摇地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枚戒指,他将这两枚戒指凑在一起,这两枚相似却不同的戒指。

卡尔手中的戒指,乔休尔手中的戒指。

这个青年手中的戒指,自己从殿下手中接下的戒指。

卡尔瞬间理解了,理解了这戒指背后的含义。随后他回想起了,他确实有见过青年颈间那令他感到有着些许熟悉的红色吊坠。

“我是佩里蒂殿下的使者。”

随着最后的身份被解开,卡尔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知道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为什么这个自称商会使者的人会成为佩里蒂殿下的使者,以及为什么佩里蒂殿下曾经把玩的吊坠会落入他的手中,他并不知道。

不过,佩里蒂殿下是埃米琳殿下的姐姐,仅此一条,自己就必须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全力完成这委托。这是自己的会做的,虽然不是应做的,或许对于他来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卡尔没有立即回复青年,他只是沉默着,然后开口回复自己知道了。

在青年交代完委托细节离去之后,卡尔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内,沉默地思考。

说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正准备前往巴沃佐来着……

虽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但卡尔知道,这些天他已经没办法前往巴沃佐了,无论这些天巴沃佐发生了什么,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行走在道路上的卡尔的脚步停住了,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原来,他想去救她,救尤丽娜。

夜间的风较冷,卡尔却没有选择披上一件大衣,甚至,他进一步丢下了自己的外套,仅仅只穿着一件麻布衣衫。感受着身体的冰冷,卡尔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得到了宁静。这个时候,卡尔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那些信徒,那些在躯体的痛苦中追求解脱的苦修者们的想法。

“佩里蒂殿下安排了与你同行的人,她现在正在这个小镇神殿前的广场上等你。”

他想要前往巴里特,但是仅仅是一道请求,他最终还是前往了科佩尔。现在的他,需要去见这个使者。

他救不了她了,埃米琳与尤丽娜,面对着这放置在天平两端的砝码,卡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埃米琳。

耳畔异国的歌曲响起,青年恍然间抬起头颅,看着广场中心的战神雕像,他觉察到。他已经来到了城镇神殿的广场上,其实决定早已做出。

当他抬起视线,准备找寻自己的同行人时,耳畔处,异国的歌曲响起。

…………

…………

这是存留于过去的记忆。

洁白石柱支撑起宏大的殿堂,死去的躯体遍布地面,血液汇聚成赤红色的河流静静地蔓延流淌。

殿堂外脚步声响起,这是漫长的楼梯,但是她一步一步耐心地走着。

终于女人登上了楼梯,她那长久冷淡的神色此刻痛苦迷茫。

在这颓废的殿堂中两人静静对视着。一个是执剑的女人,另一个则是一名稚嫩的男孩。

孩童的脸上露出偏执的冷漠神情,他开口了,居高临下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手里的剑。那剑朴素干净,其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你来了?”

冷漠的语气。

男孩的视线移到了女人手中握有的利剑上。

“你要杀了我么?”

男孩的话语中夹杂几分嘲讽。而听着男孩的询问,女人笑了,疲惫地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的脚踏过地面,任凭血泊将鞋染红,她的视线越过周身,向着男孩微笑着。

咣当!

这是剑身砸落地面的声音。

“我不会杀你,永远也不会。”

将剑留至身后,柔和的声音中,女人终于踏过了横隔在两人间的深红血泊,来到了男孩的面前。

“而他们是我杀的。”

女人疲惫地环视着周身遍地的熟悉身影,语气变得爱怜。

“为什么要说谎呢?”

在听见女人话语的瞬间,男孩冰冷的双眸一瞬间波动,但很快又重回冰冷,然后他用这双脱离尘世的双眸凝视着女人的眼瞳。

“因为,我爱你。”

蕴含激情的视线与男孩对视着,已经俯下身子的她,已经放下剑的她用沉重虔诚的声音回复男孩,随后在男孩淡漠的视线里,她缓缓地伸出了臂膀。

女人将男孩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两个相邻的心跳动着。

感受着周身温暖的男孩,冰冷的眼神剧烈波动着,终于,脸上的冷漠崩塌,露出了天真的痛苦神情。

“死了……大家都死了……”

他在女人的怀里失声痛哭,这是天真没有一丝阴霾的哭声。

洁净的月光从教堂破碎的穹顶上落下,女人在这一刻发誓,她将自己的一切献给自己怀中的孩子。

“是的,他们是我杀的。”

…………

…………

这是异国的歌声。

音调、音色都与兰斯人使用的语言不同,也与教会使用的语言不同。只了解这两门语言的卡尔,自然也听不懂。但不知为何,听着这陌生的歌声,一股温暖自心底涌起溢满心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怀念。

受到内心情感的指引,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空荡的广场上,黑发女人正在夜风中漫步,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风吹动她的长袍,身后包裹铁剑的布袋微微飘荡,腰间衣带在夜风中飞舞。

不知何时,他觉察到他的眼眶湿润了。

他不认识她。

但是这一刻,陌生的怀念感袭上心头。

“你是……”

不知何时,卡尔已经来到了女人的面前,已经开口询问。

“……这是尼亚甘的曲调。”

“尼亚甘……”

这应该是一个地名,但卡尔并不知晓,但卡尔不自觉将这个地名在心底重复了一遍,随后暗暗记住。

黑发女人停下了脚步,她冷淡的视线静静地打量着卡尔,一言不发。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但很快卡尔回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再一次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黑发女人的相貌,他环顾了一下周围。

有了些许预感的青年从腰间的衣袋中取出了一片绘有金币利剑的羊皮纸,这是那个自称乔休尔的青年交到自己手上的,他告知自己那个同行人是个带剑的女人,只要将这道印记交给那个女人,她便知道自己是她的同行人。

女人在看清这印记之后,脸色微微波动了些许。

“你便是修么?”

卡尔发问了,询问着面前女人的身份。

女人点了点头,算作回答,然后她伸出手从卡尔的手中接过这道印记。漆黑的魔力从她的手心涌出,将整道印记粉碎抹除,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望着女人黑色的异质魔力,卡尔心底微微一惊。仿佛看穿了卡尔心中所想一般,修的视线扫视了青年一眼,然后收回。

神眷者。

卡尔的心底浮现出了这个单词。

贵族血脉中的魔力散发出的魔力光大多呈现为红色,而魔物的魔力大多呈现成紫色,不过有一类人比较特殊,或许将光称为黑色有些怪异,不过,他们的魔力确实呈现为黑色,这是他们背负着神灵馈赠的证明,他们也被称为神眷之人。

她将视线重新收回,侧过身,手掌拨过耳畔有些繁杂的黑色发丝。

“是。”

她口唇微启,用平静的声音回复,而后有她用那如水般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便是修。

这略显冷淡的语调也令卡尔终于从那些许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她的面上似乎露出了虚幻的笑,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黑色瞳孔中反射着些许微弱的光。

他的视线落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的颈间,女人的脸庞。及腰的黑色长发松散地披至身后,精致的白皙脸庞带有丝丝透明之感。

看着女人的侧脸,在这个有些微凉的夜里,青年坠入了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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