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纪,934年。
前些年,因为教义的纠纷,临近科斯特海的勃里冈公国爆发了惨烈的宗教内战。
最终,这场内战被来自北方兰斯王国的第二王女塞拉菲娜带兵平息了。
次年,作为回报,赢得这场内战的深渊派主教科克将塞拉菲娜拥立为勃里冈大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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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王女手中的木剑被打飞。
“厉害。”
塞拉菲娜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因疼痛而有些发颤的手掌。
及腰似透明的淡金长发微微荡漾,她转过身,弯下腰,向着被打落的木剑伸出了手。
“今天就到这吧。”
灰发的护教者用平淡的语气结束了今天的教程,随后她将木剑收在腰间。
王女轻哼,她仍把剑重新拾了起来,但在她直起腰后,她又随手将已经拾起的剑重新掷入脚下的沙砾之中。
“你的心乱了。”
护教者用她那始终平淡的眼神,望了一眼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剑。
“乱了?”
王女仔细咀嚼着,她的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然后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护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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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拉菲娜横扫勃里冈的战斗中,勃里冈内部的贵族们也分成了两派,大多数人选择了支持主教派,极少数人选择了支持塞拉菲娜。
格林子爵就是支持塞拉菲娜的贵族之一。
所以,这场内战之后,他的家族也由籍籍无名的小家族一跃成为整个勃里冈议会的五十多个主事家族之一。
现在的他正坐在自己新的公馆前的石阶上,目光落在院落中央的草地上。
在那里一名稚嫩的男孩费力地举着一把木剑奔走在草地上,同时有模有样地挥舞着。
他是格林子爵的孩子。
就这样,男人看着他的孩子,微笑着。男人的身旁,他的妻子同样嘴角含笑,但眼角处却多少有着几分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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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子爵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三根箭矢,他将其中一只拿起,手指在箭身上的魔痕摩挲。
红色的魔力光在指尖泛起,确认着魔箭的状态。
“能不能罢手?现在还来得及。”
子爵夫人的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安。
她已经知道了丈夫的打算,时刻与家庭相伴的她,阻止的想法从未停止。
格林背对着自己的妻子,心底微暖。
“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就连夜带孩子离开这里,去霍根那里。”
“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令林赛将你扣在这里。”
女人的目光柔和且复杂。
检查完手里的弓箭之后,格林悄悄叹了口气。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妻子,温和地笑了笑。
“不会的,林赛不会违抗我的命令。”
“那就多带一些人吧,没必要你亲自去。”
“其他人……我信不过。”
格林摇了摇头,毕竟自己现在仍是她的属下。
“而且,你不相信我的身手么?”
说着,男人的嘴角露出几分自信的笑。
“而且就算我真的失手了……”
男人的话并没有说完,女人便紧紧地拥住了他。
子爵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同样伸出手拥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记住,除非,除非有关她的消息确切传出,否则你和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来。”
虽然没有明说“她”是谁,但显然“她”只能是新任的勃里冈大公,塞拉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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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妻子离开房间之后,格林子爵一个人坐在房间中,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剑。
这把剑是塞拉菲娜在马莱科的战斗之后赐予自己的。
他就这么看着,静静地看着。
似乎是在缅怀什么,但接着便是一声叹息。
塞拉菲娜的军队自攻入勃里冈之后,并没有推行以土地换取贵族效忠的政策。
取而代之的是将所有敌对者的土地全部没收,收归她一人所有。
而几乎所有收缴上来的土地都被她交于自己来自阿雷瓦洛的亲信,以及一些被她亲手提拔为心腹的平民,追随她的众贵族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她不信任我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勃里冈越来越多的贵族达成了这一共识。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勃里冈的领主不相信他们,那他们也没有必要向她跪下。
既然她不认为自己等人是她的附庸,那她也就不再是这勃里冈的领主。
“她已经决定了,将瓦顿的封地交给了罗德尼。”
名为泰勒的反叛者在聚会上给出了他从教会那里的得到的消息。
又一个阿雷瓦洛的人。
聚集的众人感受到的是冰冷的寒意,这寒意来自内心。
塞拉菲娜出兵勃里冈,奇迹一般的四战四胜,不仅仅是将她的敌人统统打垮,她还得到了自己军队的狂热拥护,以及被她所折服的众贵族。
但终究是过去了。
前几日的会谈在脑海中不断重复,最终,他拾起已经装好的弓矢,向着庄园外走去。
女人拉着自己的孩子坐到了马车里,脸色忧郁,而孩子则因为要久违地拜访自己的朋友,脸上洋溢着笑。
马车借着夜色,从庄园的后院驶出,而在院落之外的丛林,两道视线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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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海滩。
将紧跟自己的护卫遣散,少女漫步,似透明的及腰金发在身后轻轻荡漾。
海边的渔民们注意到了这个又一次出现的新领主。虽然在看到其腰间悬挂着的佩剑时,心中的不安感不曾消失,但他们仍然积极地向着少女行着笨拙的礼节。
而少女一如往常,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算是回应。
渔民们对于这个新出现的领主,大体上怀抱着的情感是敬畏。
虽然她血腥地杀掉了他们的旧领主,换上了新的律法,但这其实并没有令渔民们的生活变得混乱多少。甚至,他们的生活更好了一些。
战争的平息,令征收的税款减了不少,同时,她宣称废除了大量的兵役,虽然渔民们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她常常将贵族船只与渔具近乎无偿地租借给他们,这令他们对她的好感提高了很多。
而且,他们能注意到,偶尔会在这海滩上出现的少女,每当她离去之后,打着鲜红十字旗帜的黑甲士兵以及打着圣殿旗帜的教士便前来解决一些原有的道路问题与码头纠纷。
所以,即使领地内有关她的血腥流言从未停息,但渔民在望见自己手里的渔具,走在新修的道路上之后,也很难对她产生什么憎恨的情感。
感受着远方吹来的海风,塞拉菲娜将视线投向尽头。
天很好,海的蓝延伸至天际的分界线,随着视野的扩散,少女的嘴角舒缓,脸上似乎流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
海滩外,高处的丛林中一道身影静静地伏着。
格林子爵从昨天夜里便已经来到了这里,而他一直等到了现在,本来他已经做好等待两到三天的准备,不过看样子,自己的运气不错,看着海滩上出现的身影时,他知道,时机到了。
于是,静俯许久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但他的动作依旧很轻,在阴影中行动。
俯视着远处海滩边站立着的少女,他将弓缓缓拉开,刻有魔痕的箭矢也对准了下方的少女。
格林认真倾听着风的声音,双手做着最后的微调。
虽然她遣散了自己的侍卫,但他们并没有远离她,如果不能在第一箭射穿她的心脏,这些侍卫必定会第一时间挡在她的身前,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他的眼中,一切的颜色渐渐消褪,仅剩下那道直立着的淡金色身影。
躁动着的心脏在他的吐息中渐渐平稳。
终于,在自己心跳跃动回归平稳的瞬间,男人将体内的魔力一口气灌入手中的箭矢,箭身上铭刻的魔纹被瞬间被魔力激活共鸣。
鲜红的雷电划过天际,被魔力加持的箭矢笔直地朝着海滩边看似毫无防备的王女激射而出。
鲜红箭矢射出的刹那,男人的身体习惯地抽出下一枝魔箭,但在身体动起来的那一刻,男人感到自己被冰冷的视线贯穿了。
昨日的审讯令塞拉菲娜心情黯淡,灰发护教者曾经的话语回荡在她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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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根的庄园内。
男孩追着女孩的身影,欢快地在庄园的走廊上奔走。
走廊上忙碌的佣人们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驻足,彼此微笑。
而此刻,男孩的母亲与女孩的父亲正在房间之中交谈。
看着面前的女人,霍根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出事了,你们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今晚我就安排人带你们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
女人刚刚来到这里,便立即见到了面前的男人,但是得到的回复却与自己的丈夫最初所说的有很大的出入。
“泰勒已经被杀了,不止是他,其他参与的人都被杀了。格林现在动手已经晚了,他可是她手下的人,他不管做什么她都会知道的。”
男人面色严肃地对着面前的女人说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你们动手的时机太糟糕了。”
听着男人用沉闷语气说出的话语,女人的瞳孔骤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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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意是能够感觉到的。”
望着遥远的水平线,塞拉菲娜将魔力在全身舒展,思绪跟随者身体波动。
然后,便是静静地等候。
魔力即神力,神意即真理,这世间的一切事理、物质、法则、命运都由神的意识决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意识浸入神力的她想要知道,然后她便知道了。
她觉察到了注视,这目光小心谨慎的在自己身上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尖锐感产生。
锋利的杀意聚集起来宛如一把尖刀直刺心间。
时候到了。
当充斥杀意的鲜红光束射向己身的刹那,宁静的心绪瞬间被浪潮翻滚。
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率先熟练地动了起来,鲜红的魔力从体内涌出,身体后踏半步,伸出的手攥向自己原先所站立的位置。
随着剧痛从塞拉菲娜的手心传来,她平淡冷漠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鲜红的魔力如同爆裂的烈火,王女手中的魔箭被单手粉碎,对着脸色剧变的侍卫们,王女下达了她的命令。
“把他带到这里来。”
自己射出的魔箭被对方凌空攥住,格林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而站立着的王女,她那双湛蓝色的瞳孔透过距离,已然落在男人的身上。
冰冷的寒意攀上男人的心头。
跑!
王女的护卫们已经涌到了她的身边,再刺杀已经毫无意义。
转瞬间,男人便已经明白,刺杀已经失败。
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弓矢直接丢下,背对着林中的路径,他向着杂乱的密林中极速冲出。
将灌木杂草撞塌,他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喝声。
来得及。
他凭经验在心中重复,也是为自己鼓劲。
“在那边!”
“快!”
将追击声甩在身后,又是一步越出,他已经能看见林外的光。
只要冲出去,混入人群,他们就拿自己没有办法!
这样想着,他脚下的步伐进一步加快。
身后急促的呼喝声渐渐微弱。
终于,伴随着枝桠践踏的脆响,他的身躯一跃而出。
他已经能看见外面的市场,喧闹的交易声已经压过了身后的追击声。
突然男人感受到自己的脚下失力,踉跄间,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动静令他来不及思索,他继续前进。
但自己的腿脚并没有听从自己的意志向前跃进。
正在困惑间,剧痛传来,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腿腹被两只箭矢贯穿。
身后传来的力量将他的身躯压倒在地死死锁住,冰冷的刃身已经进逼到颈间。
他知道自己完了。
只是他有些困惑。
刚刚埋伏自己的人是谁,就像知道自己会从这里逃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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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的王女静静地站在最初的地方,她的视线平静地眺望着南方的海面,一如最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只不过,她背于身后的手心处,缠绕着的白色布条透出点点的红。
不远处的渔民已经散了,在最初的刺杀发生时,他们便惊恐地逃离了这里。
这片土地,要再清理一遍了。
塞拉菲娜感受着掌心的痛楚,冷淡地思考着。
男人被士兵们押着跪在她的身后。
格林望着少女的背影,虽有困惑,但内心渐渐变得坚硬。
“告诉我,格林。为什么背叛我?”
预料中的问题。
格林刚想说出最初的理由,但塞拉菲娜接下来丢出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打的粉碎。
“泰勒的头颅我已经砍了,所以,我要听你真正的想法。”
泰勒被杀了?
“克莱夫、特伦尔也是。他们的头颅现在已经插在城中的广场上了。”
随着塞拉菲娜说出的一个又一个名字,格林的掌心缓缓攥紧。
“我不希望听见我已经听过的话。他们与我有仇,而你,格林,你与他们不同,你效忠于我。”
最后,王女转过身静静地俯视着面前的男人,她沐浴在日光之中的身影投下,散出几分神圣的意味。
“所以,为什么背叛我?”
突然,格林的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男人意识到,或许对方早已知晓一切。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洒脱。于是,他抬起头颅,正视着对方那双如水晶般美丽的湛蓝色眼瞳,迎向那淡漠的眼神。
“殿下,你在这里,太久了。而我,在这里同样也很久了。”
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勃里冈,而我属于。
随后便是沉默,现场的气氛有了几分凝滞。
“我知道了。”
塞拉菲娜神色漠然,一如既往,不曾改变。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她转过身离去了,而士兵们押着格林走向了城镇中心的地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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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索菲娅来到了塞拉菲娜在城中休息的住所前,走廊外的侍卫在看见索菲娅的身影之后,急忙握剑拦住了对方。
“殿下已经传达了命令,今晚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
索菲娅在听见对方的话语之后,心中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看了面前有些面生的女侍卫一眼,正欲开口,另一旁的侍卫已经看清索菲娅身上的装束,微微思索间,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忙前进两步,拉住了正准备驱赶索菲娅的同伴。
“请问,是护教者索菲娅大人么?”
“嗯。”
索菲娅点了点作为回应。
“护教者大人,能证明你的身份么?”
索菲娅微微思考了一下,随后,她取下了自己身旁佩戴着的白色木剑,标志神眷的黑色魔力在她的掌心扩散,白色的木剑一瞬间被黑色浸透,剑身之上凝聚着的黑色魔力上凝结出一道暗红色的神秘纹路。
这是属于神眷者的标志,与神灵的契约,圣痕。
“这个可以么?”
索菲娅平静地询问着。
在认清剑身上那象征剑圣索菲娅的魔痕之后,侍卫急忙向着索菲娅行礼。
“殿下特别下令,今夜不见任何人,但如果是索菲娅大人,可以直接入内。”
看着面前的侍卫恭敬地让开了道路,索菲娅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向了走廊深处。在房门之前,她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段时间,房间内传出一声略显微弱的回应,索菲娅的眼中的颜色微微变深了几分,然后她径直推门入内。
天已黑,但房间之中并没有点灯。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撒入房间,正对着窗口处,摆着一张矮桌,王女侧对窗口,依靠着椅背。
她身披一件宽松的白色绸缎,月光勾勒出姣好的曲线,白皙的奢华肌肤大片大片地裸露在空气之中,湿润的肌肤透出酡红。
此刻的她,眼神湿润迷离,身侧的桌面上,东倒西歪地散置着些酒罐。
对房间中的一切已有预料,索菲娅径直走向了房间的一侧,将整齐放置在床边的毡毯拿起,随后来到少女的身旁为她披上。
塞拉菲娜的意识已经模糊,只是勉强睁着自己的眼,看了看身边的这个人。
感受到身上的些许温热后,塞拉菲娜下意识地将毛毯抓了紧了几分,但随后似乎感到有些不妥,眼眸半闭,她的眉头费力的紧锁起来,最终疲惫地舒缓开来。
闻着少女身上散出的浓郁酒精味,索菲娅皱起了眉头,无视了王女有点弱气的挣扎,她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杯扯下,将其放到一旁。
“你来了?”
睁着模糊的双眼,塞拉菲娜像小动物一般轻轻探了探脑袋。
“呵,我就知道你会来。”
似乎对自己被酒精麻痹的弱气样子有些不满,王女费劲地摇了摇头,想要抬头直视对方,但又觉得有些累,有些无意义,便就歪躺在椅子上。
“你是为格林的家眷来的吧?我就知道。”
塞拉菲娜又伸手抓了抓身上的毛毯。
“你想怎么处置?”
索菲娅微微叹了口气,一边开口询问,一边伸手整理着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罐。
“是啊,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
塞拉菲娜看着索菲娅,空洞地笑了笑。这些天连续发生的刺杀,她已经看腻了,但是,心理的疲惫却挥之不去。
“杀。”
王女似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个词。
“参与的人全部剑刑,主谋就灭了家族,土地全部没收。”
塞拉菲娜说着毫无新意的命令,但似乎因为情绪,她的躯体微微抖了抖,身上的毛毯与衣襟滑落一半,露出半截白皙的肩膀。
“我知道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塞拉菲娜的眼神中,一度因酒精而消失的淡漠重新恢复,半低着的头颅,眼帘微抬。
“你想让我饶了他们的家人是吧。”
肯定的语气。
索菲娅看着面前混乱地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少女,摇了摇头,伸手重新搭上她那开始从身上滑落的松散衣物。
“你该停手了。这些日子你杀的人够多了。”
“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塞拉菲娜的脸庞微微扭曲,随后她猛地探出一只胳膊,摆了摆手。
“今天这些人我不会放过。”
“格林,他是你的人。”
“我的人?不,他不是我的人。他是勃里冈人。”
塞拉菲娜喃喃自语着,随后,她习惯性地向着桌上的酒杯身后,但却有些惊讶地发现,面前的酒罐已经被索菲娅全部收到了桌角旁,不再在眼前。于是迟钝了片刻,她发出几声轻微的哼哼声。
“把他们都杀了,剩下的,才是我的人。”
索菲娅不禁叹了口气,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提前将自己的行动转告给面前的少女。而她,已经知道了。
“索菲娅,我错了么?”
醉醺醺的王女伏在案前呢喃着,她的头垂至桌前,猝然间,又仿佛惊醒一般直立,但仅仅将头抬起一半,便又再度垂了下去。
“索菲娅,我错过么?”
月光下,淡金发的少女蜷缩着身体,宛如一个脆弱的孩子。很快,绻缩着的少女不再动弹,她双眼已经闭上,隐隐间可以听见轻微的鼻息。
再次叹了口气,索菲娅起身,伸手将少女抄起抱在胸前,轻轻走至床前,将她放下。躺在床上的王女,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她用力地抓着索菲娅的手,死死不放开。
索菲娅则坐在床边,任由塞拉菲娜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床上时不时躯体一阵颤抖的王女,她静静地陪伴着,一言不发。
她做不了什么,而她也不会听她的话。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盖在少女的手上,似乎是觉察到了手上的暖意,王女的手渐渐松开了,而索菲娅就这样反握住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索菲娅缓缓起身,悄悄地将塞拉菲娜的手放下,转身走出房门。
在房门轻轻关闭的刹那,床上的王女的躯体猛地颤抖了刹那,随后复归平静。
踏出房门,索菲娅再一次叹了口气。
也许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抛下一切陪着酒醉的她,静候一夜,但这个人不会是自己。
因为陪伴她的人,要任由她的疯狂蔓延,而她,现在要去制止她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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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根的庄园外,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手持火炬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了庄园外。庄园门口的侍卫在看清对方身着黑甲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惊与恐惧的神色。
没有多想,他们选择了直接关闭庄园的大门,随后,赶忙向着庄园内奔去。
格林背叛了。
负责伊基林城治安的安德森,内心被怒火与惶恐充斥。愤怒在于安德森的背叛,惶恐在于殿下比自己先一步知道这起刺杀,这是自己的失职。
看了一眼已经封闭的大门,安德森用视线快速地扫过庄园的外侧,确认了几个位置后,他命令三组士兵手持弓弩,将庄园的后路封锁。
随着士兵们忙碌起来,他将剑抽出,望着面前封闭着的大门,神情冰冷。
他会亲手摧毁一切敢于与殿下为敌之人。
很快封闭的大门打开了。
霍根子爵被十数名身着灰色甲胄的士兵们拥护着走出庄园外。
火光中,霍根与安德森对峙着。
霍根抬头看了一眼周侧包围着的士兵,到底是久经战场试炼的骑士,眼前的一切并不能令他的脸色有任何变化,他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利剑直直地刺向了对面剑已抽出的男人。
“你们想干什么?”
霍格的嘴角露出讥诮的神情。
“终于连掩饰都不愿意了么?”
面对着对方的质问,安德森呵呵一笑,但这笑意之中,散出冰冷的含义。
“想干什么?很简单。不说没用的废话,两个选择,要么你把格林的家眷交出来,要么我带人进去把他们找出来。”
似乎是对面前之人说出的话感到诧异,格林先是浮夸地应了一声,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冷哼。
“安德森,你应该去格林的封地。你带着人来我的地方是想干什么?”
霍格一边说着,一边轻敲腰间的剑柄。
“很好,你说你不知道格林的家眷?”
安德森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嘴角的冷笑变浓了几分。
而仿佛约好了一般,霍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同时他打开腰间的革带,将剑抽了出来。
“我说我不知道。”
一时间仿佛出现了刹那的寂静。
两人握着剑在这火光中看着彼此,眼中同时充斥着对对方的鄙夷与怒火。
“一个人都不要放走。”
“杀了这群僭主养的狗。”
分别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仿佛镜像,两人的剑都被魔力染成鲜红色。
重重地踏步,如同两匹恶狼,双方同时扑向对方,手中的剑狠狠地对着对方的头颅招呼过去。
以此为信号,两人身后的众士兵,爆发出怒喝,向着自己面前的敌人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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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护送着格林子爵家眷的车队在离开勃里冈的道路上快速前进着。
“如果那个女人够疯,最迟明天她的人就会追过来。所以你们今晚就必须离开这里。”
霍根的骑士长骑马走在车队的前列,封主白天时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虽然他也不信,塞拉菲娜在仅仅依靠一些人的话语的情况下,就敢对一名勃里冈本地的贵族动手。
他陪伴自己的封主霍根已经差不多十多年了,所以他能明白自己这位老友内心的沉重。攥紧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心中开始涌现出不安感,他想要尽快完成这次护送,然后回去。
突然,数道破空的声音响起,车队两旁数名没有防备的士兵中箭倒下。
袭击。
骑士长心中的不安应验了,不过这并没能他陷入慌张,他老练地将剑拔出,对着车队发出怒喝。
“敌袭!收缩!”
袭击自己的人早有准备,这是一场伏击。
骑士长抬起盾牌,依靠在车厢旁,沉重地思考着。
伴随着骑士长的怒喝,一旁的侍卫们急忙将剑抽出靠在一起用盾牌拼凑起简单的防御,同时一部分士兵开始分辨箭矢的来源,准备用携带的弓弩反击。
这时,沉重的号声响起。伴随着号声,数十名身着统一黑甲的士兵数人一组,手持剑盾,迅速地从车队道路下的灌木丛中冲出,从多个方向向着聚集侍卫蜂拥而上。
而在道路的尽头,十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拥护着数名身着链甲的骑士,向着不远处的车队逼近。
为首的骑士,虽然穿着甲胄,但能感觉到些许的不协调,他的身体瘦弱,脸庞清瘦,腰间虽然配有利剑,却并未抽出,他单薄的身体甚至令人怀疑,他到底能不能举剑与敌人厮杀,仿佛穿戴甲胄出现在前线本身就已经花费了他不小的体力。
这时的骑士长已经看清远处那名身材瘦弱的骑士,他心中的怒火骤然点燃。
“亚尔曼。”
他恨恨地吐出这个名字。
亚尔曼是塞拉菲娜一手提拔的亲信,而对他的重用也是众贵族对塞拉菲娜不满的根源之一。这个出身低贱的男人并不是贵族,他的血脉中没有丝毫魔力,但是他却被塞拉菲娜赐予了近乎仅次于她的地位。
这个男人的出现,加上周围这些士兵统一身着的黑甲,骑士长已经明白,塞拉菲娜这个疯女人真的动手了,而这也令骑士长心中最后的侥幸也扑灭。
他明白,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要死,那个女人的残暴,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所以,剩下的唯一结果就是,在自己倒下之前,能带走多少敌人。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露出凶猛的神情。
亚尔曼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厮杀。
被围困的侍卫们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没有选择四散逃窜,而是聚在一起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而围攻他们的黑甲士兵们则两人到三人一组,用盾抵挡对方攻击的同时,利剑不断向着对方的要害刺出,虽然彼此配合仍有着些许的僵硬,但他们倒也做到了有序地交替进攻与后退。
被困的士兵们虽然凭借狠劲将围攻自己的黑甲士兵压制住,但却迟迟无法冲出,几次将围攻者几乎逼入丛林,但又都被对方重新顶了回来。
看着眼下的战局,亚尔曼点了点头,这些参与围攻的士兵都是他从殿下新招募的士兵中新训练出来的,虽然有着人数优势,但能压制住对方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已经很令他满意了。
随后,他派人向丛林中隐藏着的老兵们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全歼这只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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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什么都不懂。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才刚到叔叔家,就要立即离开。
但是,在今夜出发之时,他的心中涌起了不安的预感。
似乎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美好虚幻的梦,而这梦即将消失,他对自己内心深处涌出的这个想法感到恐惧。
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今天仅仅只是出来拜访自己的叔叔,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不知何时,怒骂声与号声响起,车停了。
随后,车外响起了惊人的喊杀声,这声音对于曾患有憧憬的男孩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男孩时不时看向自己身侧的母亲,母亲的脸上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不安的预感不断在心头加重。接着他感觉到,母亲的手平静的扶在在自己的手上,令他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了几分。
很快,车外的喊杀声渐弱。男孩的母亲在喊杀声渐渐停息后,平静地将身旁的利剑支起,安慰男孩的手收回,搭在剑上,接着她拉开车门,跃下,然后将车门拉上。
最后的最后,她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
男孩什么都做不到,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注视着车门被拉上,他怀揣着从未有过的恐惧,静静地在车内祈祷。
这等待并不久,或者说很快。
伴随着马车的门被砸开,男孩看见一道身着染血黑甲的男人望向了车内,他第一次感到人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在看见这道身影的刹那,男孩的心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憎恶情绪,这股憎恨驱动着他短暂地忘却了内心的恐惧。
他奋力地举起身旁的木剑狠狠地砸向了面前的男人。
毫无意义的反抗。
木剑被对方戴着链甲的手一把攥住。
接着,男孩便感到自己的臂膀处传来剧痛,先是对方狠狠地抓住肩头,紧接着身体被重重地砸在了车厢的墙壁上。
眼前阵阵发黑,从未有过的剧痛,令他大声嘶吼。
但接着是自己的头颅,被对方攥住,钢铁的手套摩擦着头皮,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思考,这一次是他的头颅被砸在墙上。
男孩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腿似乎被对方抓住了,然后自己便被从车内拖了出来,丢在地上。
被血沾湿的他,看见了地上的熟悉尸体。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与疲乏,以至于他连哭都做不到。
于是,他就望着那道身着黑甲的可憎身影,望着他身后的一道道相同着装的身影。
然后,他在心底向神祈愿。
他要让他们都去死。
男孩面前的黑甲男人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他将利剑举起,对着男孩的头颅重重砍下。
男孩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用着最后的力气,死死地睁大自己的双眼。
他要看着这些人,他要记清这些人。一个不剩地记住他们。
但,剑终究没能落下。
时间仿佛静止,弹上天空的铁剑映射着月的光辉,而黑甲男人的头颅右侧被白色的剑柄击中。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男人的身躯如同一枚石制炮弹,轰然间砸入一侧的丛林。
男孩的眼瞳睁大,顺着那拯救了他的白色剑柄,他看清了这个突然闯入的拯救者。
一袭朴素宽松的白色修道服,垂肩的灰发下是一张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柔美脸庞,她的左手松散裹着两道白色绸缎,一双灰瞳宛如湖泊般宁静。
周围士兵们的脸色变了,转瞬间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很快,往日的严苛训练显出成效,他们手中的剑迅速对准面前的女人。
“以主之名,全部停手!”
一道命令从灰发女人为中心辐射开来,扩散至整个林间。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意外地有穿透力,平静的命令瞬间传达到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边,仿佛在这一瞬间,她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下达了这一命令。
残存着的车队侍卫的脸上显出震惊与欣喜,而在不远处,听到这命令的亚尔曼,脸上露出淡淡的满意神情。
这突然在林间回荡的命令,令挥剑的黑甲士兵都不自觉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这却并没有令他们停下手里的剑,因为这命令是以主之名,而非以殿下之名。
身前的数名士兵已经认出了灰发女人身上纹有的星空圣殿,不过他们依旧选择将剑指向她。
她意识到了面前这些人的敌意,她的眉头紧皱,教廷的意志竟然都已经无法影响到塞拉菲娜手下的士兵,这令她感到惊讶。
于是,她将视线从面前的众人身上移开,径直在其身后的人群里搜索似乎是统领的存在。
在她将视线移开的刹那,瞅准了这个时机,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三只利箭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她的后心射去,而配合着这时机,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同时挥剑扑向了面前的女人。
士兵们的配合体现了他们往日训练的成果,但这一切在此毫无意义。
黑色的魔力如同海潮,女人手中的木剑转瞬间被魔力吞没,凝练着黑色的光华,随后她动了。
漆黑的匹练道道缠绕,如同海浪拍击岩石,箭矢被粉碎打落,挥剑的众士兵如同最初被打飞的士兵,彼此间的配合被转瞬间掀翻,手中的利剑崩碎成铁片,剑身上传来的巨力,令他们毫无反抗地被轰飞。
以灰发女人反握抬起的木剑为中心,一瞬间所有站立之人全部被打倒,一切进攻全部被粉碎,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一块扎眼的空地被清出。
伴随着阵阵沉闷的响声,以及些许哼喝声,灰发女人手中的剑已然垂下,而落入两侧灌木的士兵们,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
但很快,更多的士兵意识到了此地发生的事情,虽然心中的畏惧越发沉重,但纪律仍然令他们举起利剑,将她包围。
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了聚集。女人看着不断增叠的人影,面色平淡,只是白色木剑上的黑重了几分。
脚步声,摩擦声,呼吸声,就在现场的气氛越发压抑之时,新的声音响起,士兵们之间分开了一条走廊,身材瘦弱的青年径直走到灰发女人面前,接着他单手抬至胸前,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见过教廷第七护教者,索菲娅大人。”
随后,他向着身后的士兵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士兵们在得到命令后,不再将剑指向面前的女人,转身离去,开始了打扫战场。
“我已经命令所有的士兵停手,反叛者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伤员,我会安排他们接受治疗。”
亚尔曼面带微笑地向着面前的女人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索菲娅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将右手的木剑收至腰间,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身上沾满血与土的男孩扶起。
男孩的意识模糊,但他能感觉到伸向自己的手的温暖,这是唯一的温暖。
于是,他以从未有过的毅力抓着她的臂膀起身,艰难起身,然后站起身的他,将目光投向身前的男人。
平静地感受着男孩充满恨意的视线,亚尔曼微微摇了摇头。
“索菲娅大人,其他人我可以放掉,唯独这个孩子不行,他是反叛者格林的孩子。”
索菲娅似乎没有听见亚尔曼的话语,她认真地检查着男孩身上的伤口。
“反叛者,家族全部剑刑,这是殿下成为勃里冈大公时便立下的法令,是得到大主教科克认同了的,现在大人的做法已经违背了教廷的意志。”
在确认男孩身上仅仅只是皮肉伤之后,索菲娅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亚尔曼。但也仅仅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她便将男孩抱起,转过身去,向着身后的男人抛下了她最后的话语。
“格林子爵的家族因为信仰异教,被教廷处刑,负责处刑的人是我,护教者索菲娅,就这样对外宣布吧。”
在留下了这句话之后,索菲娅一步一步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亚尔曼望着护教者的身影渐渐离去,突然,男人笑了。
殿下与教廷现在是不可分割的,而贵族必须被歼灭,他今夜的等待没有白费。
然后,男人下达了今夜最后的命令,士兵们收起了利剑,开始有秩序地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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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格林子爵被士兵们押上了城市中心的广场上,负责主持的主教,向着围观的民众高声宣布他的罪行,这个男人因为触碰邪恶的异教,背弃了七神,背弃了誓言,所以将被赐予死刑。
围观者中,部分人对于这充满谎言的宣判,心中怒火难以抑制,垂下的手握紧,青筋凸起,但更多的市民则对这触及异神破坏自己生活的可恨邪教徒投以怒骂与诅咒。
广场外,市政楼第三层的一间普通的房间内。
透过窗口,金发的王女用淡漠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这高台上进行的宣判,注视着这激动难抑的民众。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不过似乎又在期待些什么。
这时,房门传来响动。
“进来。”
王女将视线收回,看向已被推开的房门。
在王女淡漠的视线中,灰发的护教者走进房间之中。塞拉菲娜伸手指了指桌前空着的椅子。
“我听说,你救了格林的孩子。”
索菲娅走至塞拉菲娜身前,径直坐下,正欲开口,但很快便注意到窗外的刑场,她的眉头不自觉紧缩。
“他只是个孩子。”
王女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意志被反对而震怒,她就仅仅用平淡地视线注视着索菲娅在自己的面前坐下。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她腰间挂着的木剑,然后收回了视线。
“只是个孩子……”
塞拉菲娜重复了一边索菲娅的话,然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冷哼了一声。
“既然你用自己的名保住了他,那就这样吧。”
随后,塞拉菲娜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的广场上,看着涌动着的民众,她脸上露出慵懒的神情。
“看样子,今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泰勒死了、格林死了,霍根也死了,这些人倒也真有耐性。”
塞拉菲娜在今天的处刑开始前,就已经派遣军队隐藏在这城镇中,等待着暴乱的发生,而现在的平静让她的想法落空了,这令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滑稽的笑话。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塞拉菲娜的脸上泛起些许感兴趣的光。
“你说未来,你救下的那个孩子会加入这些人么?”
索菲娅摇了摇头。
“我埋去了真相。”
“是么。”
塞拉菲娜提起的微小兴致消失了,于是她不再开口,她继续注视着进行着的处刑。
刑场内,被束缚的格林静静地听着对自己的审判,在得知自己触及异神信仰时,格林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但很快,他的头颅便被砍下了。
王女靠在窗边,静静地观看着处刑的进行,直至格林的头颅落地,她的脸上,慵懒的神情未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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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整洁朴素的房间内,男孩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眼中先是充斥迷茫,但随后他回想起了一切。
他回忆起自己的父亲是格林子爵,他回忆起自己的头颅被粗暴地锤在地上,他回忆起自己那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的尸体,以及那些身穿黑甲的握剑人。
想到这里,激烈的憎恨无法控制地在他的心间燃烧,他的身上,鲜红的魔力回应着他的心情沸腾。
他恨他们,他要向他们复仇,不管花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床边立着一道纯白的身影,不过吸引男孩的是,那道身影抬起的手,那抬起的手上漆黑的魔力正如火焰般燃烧。
黑色?
男孩迟钝地回想起那道站立在自己身前,将自己庇护在身后的灰发身影,她手中的木剑上,浸透着相同的黑色。
那道灰发的身影,男孩想着,费力地想着。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自己的思考变得极为沉重,仿佛踏入深沉的泥潭。
他想起了那道灰发的身影,但然后呢?
那道身影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男孩身上的鲜红魔力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男孩眼中的光也不知何时变得黯淡。
但男孩的思考仍在继续,他感觉这道灰发的身影一定是做了什么,这对于他无比重要。
不知不觉,伴随着男孩的思考,男孩记忆中的碎片不断浮现交叠,不知何时,男孩记忆中那些憎恶的黑甲身影开始模糊,最终化作了一道灰发的执剑身影。
她身穿宽松的白色修道袍,胸口纹有星空圣殿,她的左手上捆束着两道白色绸缎。
接着,他回忆起她的剑。
那柄白色的木剑上泛起漆黑的火焰,转瞬间,自己的母亲、侍卫、朋友都倒在了她的剑下。
而自己仅仅呆呆地立在那里,目睹着这一切。
一切的线索连接在一切,他终于回想起这道灰发身影做了什么。
她毁了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激烈的憎恨无法控制地在他的心间燃烧,他的身体因仇恨微微颤抖。
他恨她,恨她毁了自己的一切,他要向她复仇,不管花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这样想着,他疲惫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角渗出晶莹的泪。
男孩床边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过了几天,男孩从收留自己的修女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与家族因为指染异神被处刑。
处刑的人是护教者,索菲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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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外,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少女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罕见的纯白长发披散在身后。少女的双眼处蒙有一道纯白丝带,将她的视线遮蔽。
她单手托腮,脸上露出些许活泼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远处的走廊里,两三结伴而行的修士与修女在望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之后,都不禁露出敬畏的神情,不自觉放慢了步伐,放低了交谈的声音,不希望自己等人打搅到她。
突然,少女转过头颅,望向修道院前的道路,一名腰佩白色木剑的灰发女人已经出现在了原本空旷的道路上。
望着她缓缓向自己走来,少女的嘴角露出了笑。
很快,索菲娅来到了白发少女的身旁,她将腰间的木剑放下,与少女一样,坐在了石阶上。
“这一次的事情麻烦你了,艾尔莎。”
少女眼上戴着的丝带并没有令索菲娅有什么惊讶,她知道,面前的女人能“看见”自己。
她是教廷第三护教者,艾尔莎。
“无妨,在那个少年的记忆里我倒也看见了些许有趣的东西。”
艾尔莎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后,她用有些活泼的语气发问。
“这就是你所追求的么?”
索菲娅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略带疲惫地回应。
“如果这个孩子向她复仇,那他一定会死,而向我复仇的话,我不会死。”
平静的语气,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他必须活下去,这是他的义务。”
“浑浑噩噩地活着?”
艾尔莎脸上的笑意变浓。
面对着对方那带着恶趣味的追问,索菲娅只是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
“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像是被准备的礼物被接收者当面拆开,艾尔莎微微嘟起嘴角。
“你知道多少了?”
“侍奉你的修女,曾被泰勒收留过。亚尔曼的话,泰勒不会信,但是你的话,他会信。”
听到这里,艾尔莎饶情绪略显高涨地轻哼了一声,不自觉点了点头。
“不错,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亚尔曼,他想杀了他们,泰勒也想杀了他。他们的意志究竟谁能得到实现,实际上由塞拉菲娜决定,而她只在乎谁绝对效忠于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泰勒他们却不懂,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去懂。”
像是觉得有趣,艾尔莎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种沙堆一般的平衡,随时都会崩塌,可却还没有崩塌。”
艾尔沙将自己的白皙双手交叠在一起,把玩着,她的嘴角不断上扬。
“把它推倒真的挺有趣的。”
白皙的手指交叠在一起,然后分开,艾尔莎重新将双手放在膝上。
“我的家族似乎也是泰勒他们灭的呢,所以,我推一把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说着,艾尔莎的脸上流露出轻快的笑,而这散漫的笑令索菲娅感到不快。
“人活着不是为了什么,既不是为了仇恨,也不是为了幸福,仅仅是为了活着。”
像是要否定艾尔莎的一切,索菲娅的语气略带沉重。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讽刺啊,不过,我们不一样。”
艾尔莎再一次笑了,随后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静静地坐着。
“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吧。”
“二十多年了啊,呵,明明过去的你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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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勃里冈域内,三十二个贵族家族与塞拉菲娜手下一名统帅共同发起叛乱。
叛乱在发起的三天后被塞拉菲娜与教会一同镇压,所有参与叛乱的家族全部被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