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鲁汉,你,杀过人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周遭的时间暂停了。
不过,我想那只是主观形成的错觉,太过专注于浦鲁汉的视线中才会产生的错觉。
那视线蕴含的东西绝不平常,绝望、悲伤、无助,好似一切的负面情感都一鼓作气地从他的眼中冒了出来。
那只是很短时间的对视,可浦鲁汉将那些复杂的情感揉成一团完完全全地抛向了我,而我的大脑在开足马力解读这视线的时候,无意识地步入了认为时间已暂停的错觉当中。
我从未见过这种视线,即使是在那些不断来接触我的客户身上。
时至今日,我仍旧认为那些客户是失败者,被社会所抛弃的淘汰者,他们大多都不善于隐藏情感,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让他们的情感决堤,我也擅长做这样的事。
然而,我在他们身上却未见过能比得上浦鲁汉所表现出的负面情感,这使我产生了一丝兴趣,但出于人道我止住了快抵达喉咙口的问句。
说到底,我本来就只是好奇,按照老大的说法,为保证安全,是不允许留活口的,那么只要是参与过强盗活动的人或多或少都该做过,况且听比克说浦鲁汉是多年的前辈了。
尽管我不知道我这冒犯的话语,勾起了他怎样的回忆,现在补偿还来得及。
“如果不想说的话,没必要勉强。我很抱歉提出了这……”
“不!不是这样的!”
浦鲁汉一下子放开斧子,地面在遭受斧子的撞击后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我的道歉。
我则因为他脱离了一贯沉稳的形象而感到惊讶不已。
“昴萨你没有做错。我明白,提出这问题需要勇气,明明你都做出了觉悟,我要是避而不谈就太不像样了。”
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双手,老实地垂下了,看来浦鲁汉让心情平静了下来。
“杀人的经验自然是有过。凶器回馈的触感、鲜血直流的场面、和刺鼻的腥味,老实说那些东西并不怎么适合用语言描述。”
浦鲁汉弯下腰,分别将斧子与木块拾起,对准摆正的木块,精准而用力地砍了下去,随清脆的开裂声,他才缓缓开口。
“但就是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成为了我最恐怖的梦魇,要是能用‘不得已’为借口搪塞过去就好了,可它的獠牙始终在对准我,我试过逃避,但似乎还没能逃出去。”
渐渐地,浦鲁汉恢复了往常的口吻。
倾听的同时,我还得继续手边的工作,天色好像有些变化,我们要尽快把这些木头处理完。
“第一次体会到那份恐怖后,我消沉了很久。周遭的同伴也想过安慰我,但杀人的经验并不是能摆在嘴上的东西,就像战后的士兵只会高谈阔论自身的武勇,而不是描述杀死敌人的细节,轻视生命的行为是不受待见的。我们能够安全地居于此地,就是因为我们重视生命,即使是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我能明白这道理,究竟认知是否能够赞同,这就在我的能力之外了。”
“你也很辛苦啊。”
无法靠想象体验浦鲁汉的经历,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骗人的,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如何去理解当事人的心境,况且就算在同一现场,以往的经历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想法,因此,听了这些话,我只能说出我认为最正确的话。
“辛苦吗?我倒是觉得替我分担的同伴更为辛苦,本该由我面对的罪孽却由他们承担,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才是最为罪恶深重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用力不当,斧子卡在了要劈的木块中间,我不得不用脚把它们分开,初学的时候我经常会犯这样的错误,最近这情况已经减少了不少。
“我很想把恐惧隐藏起来,难得融入了新的环境中,同伴们也都有那份经验,却只有我还因这事耿耿于怀,这让我显得格格不入。”
从刚才起风向就变得难以捉摸,仿佛刚刚获得形体的幽灵一般,在我们周围来回盘绕,低沉地发出呻吟。
隼的据点在山间,地势高的地方更容易感受到风的变化,结合浦鲁汉刚教给我的知识,雨很快就要降临了,尽管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人很难不去注意氛围,由‘不一样’所引发的孤独感很快就会扩散,这与内心是否坚强无关,因为这本身就是现实的缩影,最终所导致的是一种被抛下的感受。”
浦鲁汉盯着我,眼中写满“赞同”二字,同时还带着一些喜悦。
“哈哈,看来你的世界同样艰辛。果然,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不得不接受氛围,原本我以为逃离过去就不必再去面对它,可没想到到了这里后还是会为此百般困扰。结果就发生了那件事……”
面对情绪再度转折的浦鲁汉,我没有在他暂停时出声。
“我在那之后又要求了参与一次强盗活动,老大也赞同了我的同行。我是为了证明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我是为了表现得和他人一样,又或者是想要克服那份罪恶感。总之,是我主动提出的。
然后,阴差阳错地,我负责对付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刚开始我怀疑是来自同伴的恶作剧,他们会不会是故意想让我难堪,这样的念头出现在了脑海里。冷静下来以后,我才明白他们只是害怕我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遭遇对方的抵抗,才会让我处理最为弱小的那个。
我的同伴绝对不是恶人,我是在明白这点的基础上,还产生了这种念头,这股罪恶感让我羞愧得无法自已。本来,我应当就此顺理成章地解决眼前的女孩。但,我始终的刀始终无法架在对方雪白的脖子上,看不下去的同伴替我出手时,我居然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从那以后,我的工作地点就变成了这里。”
脸颊上突如其来的冰冷,让我意识到雨的来临,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雨,异常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我们冬日的临近。
但对我来说这无疑是能浇醒逐渐发热起来的思考的良药,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感动,我加快了动作。
要是因此感冒就得不偿失了,况且我的替换衣物也不多了,不能让自己被淋湿。
“浦鲁汉,我们快点吧!”
下意识地,我对着身旁的浦鲁汉喊。
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一个劲地劈着柴,眼神中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豁达。
“我必须作出决断才行,逃避无法解决任何事。”
面对答非所问的浦鲁汉我没能回应。
“谢谢你,昴萨。”
这份寂静持续到了工作结束。
而在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喜欢边听着我的故事边工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