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杂乱的气流让飘落的血液不规则地落于地面,当赤红色的液体接触泥土时,马上就被泥土吸收,留下的仅仅是黄色地面上盛开的奇异花朵。
一朵、两朵……当复数的花朵重叠在一处时,花朵变得不再美丽,更多的是一丝诡异。
如今古兰斯的左腿,尚在“利库”的手中。
黄金的腿甲在先前的爆炸中碎裂得不成样子,裂缝处露出的肌肤洁白得不像属于一个战士。
但是没人会去注意这些,毕竟这条腿上有更值得注目的地方。
从大腿开始,膝盖、小腿、脚踝、直至脚掌,“利库”所切下的是完整的腿部,从近乎大腿根部切开的壮观的战利品。
断面处血管与骨头清晰可见,由于新鲜切下的缘故,组织还没从“被分离”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渴求着血液的供给,部分还稍稍震颤着,肌肉的正常反应却给人一种马上会活过来的错觉。
但是,怎么可能呢?
即便再强,这也是“人”的肉体,如果以这种状态还能存活,那就超越“人”的范畴了。
这幅过于残忍的景象,在大屏幕中只播放了数秒,之后镜头便自觉转到了古兰斯的身上。
但连一秒都不愿意错过的观众们怎么可能会漏看那个场景呢,不少人选择忍着呕吐感继续观战,脸色苍白的他们亦如加入了战斗。
也有人忍不住扶着同伴吐了出来,面对可能殃及自身的炸弹,众人只能别过视线,而混入人群中的冒险者面对这司空见惯的场景毫不在意,他们对那些忍受不了的家伙翻了翻白眼。
一时之间中心广场也变得和地狱一般。
影像仍在继续,这就意味着众人的视线不可能从屏幕上离开。
身为拍摄者的克伦皱着眉头,他多多少少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怪物的“利库”有着胜过半精灵的古兰斯的可能性,他准备等到事态难以控制前插足这场战斗。
但是从途中开始,战斗的走向就变得不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在进化!
克伦脸上不自觉淌下的汗滑入了眼球,蔓延眼球的疼痛诉说着此刻的真实。
起初“利库”的表现尚且预计中,不过根据战况变化,它的实力大概会达到1.5倍左右,克伦认为自己评价得非常客观,但是如今……
(起码是3.5倍吧)
克伦冷笑着,现在冲入战斗中和自杀没有区别,要是一开始就帮着解决,是不是就结束了呢,克伦握紧了把持摄像机的手,投射的画面因此微微颤动。
并不是说“利库”在保留实力,它也在尽全力战斗,事实上古兰斯有多次能够杀死“利库”的机会,而它都只是以刚好赶上或是用极为勉强的方式阻止。
古兰斯保留的实力,只是让克伦有种“啊,原来他还能做到这样”,但“利库”的变强就显得十分突兀,全力以赴的战斗在某刻就变得游刃有余了,究竟是何时变得这么强的,还是说每时每刻都在往超乎想象的方向发展呢,只是这么一想就毛骨悚然。
真正给他冲击的,是刚才来自“利库”的台词。
怪物身上出现的人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克伦很清楚,这件事他必须活下来告诉凯特。
从“利库”身上别开镜头,不仅是因为太过残酷,摄像机所拍摄的本该是英雄的故事,如果将画面过多地集中在怪物身上,无疑就是承认了英雄的溃败。
更重要的,是“利库”身上的不自然感,若是有万一的可能性,有人从它身上发现了这点,就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这是公会需要极力避免的。
尽管还有关上摄像机的选项,考虑到连自己都无法的脱身的情况,在这种关头结果会更严重。
公会和圣教会的影响力会因为这件事大打折扣,留给克伦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继续拍摄而已。
利库”在变强,恐怕古兰斯比自己更能强烈感受到,但战斗中他没表现出一丝的吃惊,仿佛就在预料中一样。
位于现场的克伦很清楚古兰斯高昂的心情,倒不如说他有些乐在其中。
现在的状况古兰斯还能享受得起来吗,望着古兰斯的身影,克伦不能判断出什么来,至少他还没有丧失战意,这点能觉察到。
这时候,克伦突然注意到了仍旧在周边忙碌的利库,或许他是在做些什么,但这只是连赌局都算不上的期待。
反正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克伦下意识地把希望寄托在没有魔力的海德族身上。
此刻,失去了腿部的古兰斯,背对着“利库”单脚站立,正常人若是遭受切掉大腿的状况,哪怕当场因痛感昏厥过去也不奇怪,古兰斯的表情虽然扭曲着,但这和痛苦有着天壤之别。
“怪物啊,原来你一直都能听懂吗”
这本该是场完结的战斗,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放松警惕,将一切都交托到了最后一击上。
所以古兰斯以祷告作为结束,但是从结局而言,他刚才的表现和自大没有什么区别。
“利库”从他身上取走的东西,给他画上了符号,屈辱的败者符号,外界的影像上播放的本该是怪物凄惨的末路,此刻却是自己的落魄模样。
再加上,再加上……
“咕嘎,力量……正义……是什么”,怪物在身后居然说出了这种话。
古兰斯身上的杀气浓厚得像是要把在场的全员吞没。
“哈哈哈哈……”
摄像机拍到了古兰斯脸上的表情,这是完全不加遮掩的表情,几近疯狂的夸张笑容,不像是一个少年能露出的表情。
广场上也因此变得狂热起来,人们开始呐喊古兰斯的名字,比起不安,人们更愿意相信渺小的胜利。
(这样啊,我和小丑有什么区别呢)
这句反问给予古兰斯的刺激,比下身的伤口更为深刻。
从动脉喷出的血液汹涌地流淌在地面,不到两分钟古兰斯就会失血而亡。
但他怎么会容许这种蠢事,一眨眼的功夫血就被强行止住了,以魔力愈合的巨大伤口化为了扭曲瘆人的伤疤,甚至比被切下的大腿更触目惊心,但人们这次没有把目光移开。
“怪物的话,就给我乖乖倒下啊。这么努力是想做什么?”
“努力……会有好结果……所以……咕咕嘎嘎”
从怪物口中流露出的话语半句都没进入古兰斯的耳朵中,他没有心情考虑怪物的回答。
灰色的上衣在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古兰斯扯开了碍事的边角,母亲缝制的衣物就这么落于地面,露出的干练肌肉完全打破人们对于一个少年的理解。
而那身体上整洁得没有一丝伤痕,无瑕的肌肤向众人倾诉着古兰斯毫无败北的过去。
所以才可恨。
“怪物,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对话?”
“利库”只对战斗本身感兴趣,肚子饿的话,只要啃手边的腿就没关系了。
所以它给了古兰斯活下去的机会,与此同时,它更想要的是问题的解答,但“利库”一时之间还理解不了古兰斯话语中包含的恶意。
古兰斯脱下上衣后,双手在身上快速比划,观众无法看清双手的动作,只是能清晰地看见手指所到之处留下红色的刻印,很快他们就明白了那是刚才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液。
最后,手指停在了古兰斯美丽的脸上,遍布全身的纹路完成了,曲折的纹路充满了异常感。
所有人都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屏息等待着古兰斯下一步的行动。
“神爱善者,所以予以阳光;神爱善者,所以予以温暖。故,神憎恶者、愚者、堕者、贪者、自大者、欺瞒者、伪善者,神将裁决之剑予以骑士,而此剑亦将斩下恶者的头颅。”
沾着血液的手指撇过嘴角,古兰斯在嘴边拉出小丑才会有的夸张装饰画,再度看向“利库”的他脸上满是狂气的笑容。
“看来……还没有结束”
“利库”狠狠地啃了一口大腿,然后对待垃圾一般把它扔到了身后。
古兰斯身上的魔力膨胀着,之前散落的石柱,再度漂浮在他的身边,只不过这次并没有连接它们的光鞭。
“善良、爱情、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敬神”,这是十根石柱原本的含义,但此刻他的身旁却只有九根,不见的是被“利库”所击飞的假货。
“断罪者舍去怜悯之时,神将分其敏捷;断罪者舍去荣誉之时,神将分其力量。断罪者之物,还剩其八。”
话语完毕后,一根石柱自动飞进了他的手中,而古兰斯就那么捏碎了它。
随后光笼罩了整个空间,在光褪去之后,画面中出现了某种存在,闪耀的羽翼充满圣洁的光辉,诉说轮回的圆圈盘踞在他的头上。
“那是天使吗?”
“我没有看错吧……”
人群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骚动,因为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甚至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那样子宛若天使,无论是神话还是壁画,天使的形象一直没变过,而这种形象恰好就是古兰斯现在的样子。
古兰斯的全身都被光所覆盖,断肢的地方如今被光塑造出了腿的外形,而古兰斯也与石柱一同浮在空中,那副神圣的样子,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认为那是……
“天使!是天使降临了啊!”
“啊,是圣教会的祝福,是神的祝福!”
人们在赞颂神,在赞颂神教会,对战斗的狂热,就在此刻化为了对宗教的狂热。
石柱上出现了魔法阵,从魔法阵上射出无数的光线,这些光线彼此连接,最终构成了鸟笼般的舞台。
舞台之中,仅存在着两者,“利库”、古兰斯。
光线的作用当然不止这些,它们所经过的地方,地面被染成赤红凹陷了数米,光线在无情地灼烧着地面,被碰到的地方直接消失了,而留下的部分冒出了惊人的热气,就如同站在火山口观看岩浆翻涌那般壮观。
不仅是石柱,就连古兰斯挥动的手,张开的羽翼,都能拥有相同的效果,不可思议的是,光线并没有从鸟笼的间隙间射到克伦与利库的位置,而是被一层无形的结界所弹开,调转方向后继续在笼中回弹着。
但光线没有触碰到“利库”,在鸟笼中没有任何落脚点,地面全部化为了火红的地狱,“利库”却依旧高速移动着,这是通过在脚下生成魔法阵来做到的。
而且就算有无法避开的光线,只要通过凝聚魔力,在皮肤数公分处展开领域,光线就会**扰,强制偏离攻击轨道。
当然,“利库”不可能仅仅是躲避,高度凝练的魔力聚集于爪上,通过延伸了数米的爪子来作为攻击手段。
这是古兰斯用过的技巧,但“利库”用起来却不熟练,只能固定为方便想象的爪子形状,具备了简单的延伸,却无法弯曲,也就意味着一切的攻击都需要通过“利库”的活动来办到。
虽说是简单粗暴的魔力,却有着无法比拟的压迫感。
面对数量过多的光线,如此乱来的办法无法持续多久,最终光线还是命中了“利库”的 手腕,并没有来得及闻到肉香,手腕处就什么都不剩了,强烈的灼烧感给“利库”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它马上切掉了被灼伤的部分,直觉告诉如果不这么做,身体就会被顺势腐蚀掉。
当然,“利库”没有像古兰斯那样的愈合技巧,在高速作战中,手腕处的黄色血液撒得到处都是,但滴落的血液马上就被灼热的地表所蒸发,化作空气中刺鼻的臭味。
“咕咕嘎嘎……”
“哈哈哈哈……”
在那个只有两者的空间已经不存在正常的对话了,有的只是你来我往的杀戮和震荡空间的笑声。
彼此都是最终了,“利库”和古兰斯都清楚这点。
面对古兰斯的铜墙铁壁,如果“利库”想要攻破这个,着实需要对策,但蠢蠢欲动的身体和无法遏制的魔力,容不得它细嚼慢咽,它能做的就是把一切都避开,将一切都切开。
面对这混乱的场面,所有人都已经无法再平静下去了,包括他。
某个瞬间,抓住破绽的爪子一击命中了光之翼,本该就此消散的光翼却变得更为巨大,固定住了“利库”的魔力。
“利库”驱散魔力,冲向古兰斯的前方,本应在四周埋伏的四柱却伴随着光出现在两人的中央,然后从石柱延伸而出炉的光枪贯穿了“利库”。
“你的力量……”
“利库”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痛苦,就像浑身的血液被抽干,只能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你的力量……好难用啊”
而石柱的另一侧,则喷涌着红色的鲜血。
石柱确实击中了“利库”,却也命中了古兰斯,这并不是误射,而是从石柱的后方,也就是面对古兰斯的另一侧,同样延伸出了光枪,既然这不是古兰斯的操作,那么答案毫无疑问就是……
尽管观众们看见了这个场景,他们仍旧期待的是古兰斯获胜的结局,亲眼见证的英雄,甚至是见所未见的天使,怎么可能有输的道理呢。
但慢慢下坠的古兰斯,和渐渐失效的光之鸟笼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是吗,我居然输了)
古兰斯从战斗以来都贯彻的笑容消散了,不可思议地他的内心居然有一些释怀。
(这次真的用尽全力了,只是对手好像更强呢)
本来顾忌在大众面前用这股力量可能会被圣教会盯上,他展现出的东西和神太过接近了,虽说不仅不会被问罪,甚至能让他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但是古兰斯却不想被更高的地位所束缚住,所以一直藏到了现在。
(但是好像没什么用呢)
倒下的地方是曾经战斗过的地面,还没消退的热度和伤口一同消耗着古兰斯的生命力。
在古兰斯模糊的视线里,惨白色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仿佛害怕脚被烫伤一般,对方小心地选择着路线。
(啊,利库在干什么呢,已经逃走了吗,还好对方的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啊)
不可思议的,本该空空的脑袋里在最后关头居然想到的是这些。
(明明我还有更多值得想的东西吧,比如父母,比如曾经见到过的各种各样痛苦的表情)
但是古兰斯却觉得那些东西莫名的空虚。
对手朝着自己越走越近,而他也慢慢地放弃了临终前的思考,毕竟古兰斯想到的都是一些不怎么值得回忆的事。
哐!嘡!
有什么东西被被投掷过来,方向大概是古兰斯和“利库”中间,但它却在半途失去了力道,掉落在地面上。
古兰斯挣扎着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结果他所看到的是一把没有开刃的细剑。
那把沾着血液的除秽者显然不是他的东西。
“走开,弱者!”
(我该说的不是这些吧)
古兰斯口吐鲜血朝着靠近的某人大声喊着。
那是所有人都忘记的存在,努力至今却被人无视的存在,而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海德族。
弱者啊,这种事他早就知道了,看了刚才的战斗,谁会不懂强大是什么东西呢,一切都能压倒的力量,所有人都不得不哑然的力量,也是他所认同、所渴望的力量。
所以,利库决定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以自己的意志踏进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