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凯读过很多书,并非是一个纯粹的读者,而是作为一国的王子,因此读书只是一种工具、手段。只为了汲取知识与教养,而没有真正地将心托付给书籍,甚至算不上打发时间,以工作的心态去搜刮有用之物。
对于眼前的景象库凯有模糊的印象,应当是作为童话、故事或是传说躺在久远的记忆中,也可能是因为过于夸张被当做故事抛在脑后的。毕竟再波澜壮阔的故事,如果派不上用场被遗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当童话再度回想起来的时候,却比先前更为震撼,忍不住感叹,发抖,尤其是亲身感受那份伟岸,领略那本来只该好好躺在故事中的景致时,库凯的感受现在的大概就是如此。
那是龙,一目了然的结论,不会被认成别的。
至于是一只龙,还是一条龙,抑或是一头龙,管他呢,即便将量词换得更千奇百怪或者妥善些,那也是龙。
“王子,最近发生的事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像是在城镇的某处出现了龙,就算是闹剧也该有个限度。”
“可惜的是那恐怕不是闹剧,而是货真价实的龙,兰多帕你心中应该有数吧。”
于三人眼前呈现的是,在明亮得有些瘆人的月下,自迷宫都市某处的地底升腾而出的某种“生物”,它持有银色的巨翼,因为反射着月光竟显得梦幻而别致,那蛇形的头尾,尖锐而修长的四肢,显然那不是属于这个城镇的“生物”,分明是远远望去的模糊场面,却又像在眼前那般真切,抑或三人是从中感知到了某种威压呢。
伴随龙出现的还有一座凭空而起的白色的高塔,明明是值得赞叹之物,却与龙比起来如此不起眼,只是如此的月夜与如此的场面相得益彰。
三人虽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但见到这个“生物”时,却冒出了同一个词,龙。
而且是真正的,毋庸置疑的龙。
三人不是没见过龙,在修行的途中,在王宫贵族的集会中,甚至有亲身投入到了狩猎龙的壮举中。而那些龙的威严与气势,即使不是完备之躯、全盛之势,仍有种要吞下一切的傲,而与这份傲相称的实力则让它们被归于最强一类的“生物”。
但那些经历好像,如今看起来有些成为笑话了。
库凯摇晃着头,见闻与现实的剥离稍稍令他有些目眩神迷。
在它的面前,那些“生物”能说自己是龙吗?
不,那些残缺的躯壳已经不能开口了。
只是自己,那认为对龙有过见识的自己,还能认为那些败者是堂堂正正的龙吗?
明明还没见识到真正的力量,这样的想法却冒在库凯心头。
银翼之龙已至高空,红月的天空也改头换面成为银色的驻地,而这行为也不过是个开场白,只是为了让人有些许注视着龙的理由。
即使再庞大之物,若是远离也能被指尖的大小囊括,再怎么注视也会有个限度,当距离超越可识别的范围时,就连庞大的星辰最后能到达眼中的也不过是点点星光。
对于库凯而言有所不同,即使龙已到达了几乎无法目测的距离,笼罩在空中的魔力也在一阵阵地刺痛他的皮肤。
“兰多帕,你能预估出他的魔力吗?”
在魔法师之间,有一条最简单而直观的方法去评价对方的资质,那就是魔力的多少,也就是说魔力量。虽说这个方法多多少少会有误判的可能性,但是当遭遇魔法师之间的对决时,精确地估出对方的魔力量是必要的。在兽人国菲莱恩这种魔法盛行的地方,这项技术也被当做教学与修行的重要一环。
库凯自然也会这项技术,甚至还很精通,所以这句话如今看来也许是个愚问,可是不得不确认因为过于震惊的场面而误判的可能性。
兰多帕咽着口水。
“王子……如果我没预计错的话,这整片天空不都是吗?而且纯粹是龙的魔力,而不是染上它气味的魔素。倒不如说,魔素的样子也有些奇怪,我的魔力好像被剥夺了话语权。”
在魔力与魔素的探测方面,库凯更为敏感,这是身为王族带来的血统上的优势。过于依赖某物的时候,也许会变得更为狭隘,往往就是在这种地方会受到蒙骗,但是兰多帕的回答也给了库凯的判断的临门一脚。
也就是说,那份魔力已经足以遮蔽天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怪物、魔物、巨龙,这些本就应当比库凯的这类凡人要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库凯不会因此蒙羞,世界的法则就是如此,所以人会磨炼技术,积累智慧,确保自己能在这样的世界中活下来。
可感知到这份魔力的时候,这些话仿佛变成了场面话,什么磨炼什么积累,哈哈,真的有用吗?
就好像三岁的顽童把萝卜当成宝剑对抗全副武装的骑士,可笑而天真。不,恐怕比这个更为残酷,是把很多人加起来,一个国家还是这整片大陆,才能勉强在骑士的面前组成一个顽童的模样,才能处于被骑士能够注意到的程度。
而那,不过是轻轻一瞥。
库凯真的想不出什么比喻,魔力这种是本该是无形的东西,即使是熟练的魔法师,能感知到魔力的也不过是某一个器官或者是部位,库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一寸肌肤都被魔力拍打而酥麻。那份魔力并没有化为实质,也就是说魔法,并未成为“现象”,仍是无形的,就是这份无形从上空倾泻而下,如浪如风,拍打他身体上的每处每分,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
对,要说现象,恐怕已经展示给所有人看了。
“世界末日?”
道格泄气一般地在旁边感叹。
道格自然不如另外两人机敏,他对自己的评价一直很清晰,在两人谈及“魔力量”之前,道格甚至没往这方面思考,只是看着新奇的景象,只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拉扯,就感知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道格摇摆着看着两人,试图在他们身上寻找勇气,却因此注意到王子和兰多帕紧绷的脸,他们紧握在窗边的手,和被握住的木质结构嘎嘎作响的声响,无一不在阐述他们也同样的慌张。
当某处实在过于耀眼,无法企及也无法接触时,人就会别过视线,看向其他地方,妄图在别的东西上寻找慰藉,兰多帕就是这么做的,但是他察觉到了别的什么,这件事让本想从深渊中逃离的兰多帕转眼又掉进了别的深渊。
最初是感觉到了房间内摇曳的灯火,可这并非是普通的灯火,油灯或蜡烛并不会出现在招待贵宾的房间内。那是装上了魔晶石或是魔矿石的便捷灯火,被放置在透明容器内,只要以固定的方式开启与关闭,就能始终稳定地照明,直至石中的魔素被完全消耗。所以,那本应是不会摇曳的灯火,而现在它被摇曳着晃动着,就好像在雀跃起舞,为了迎接而献出的赞礼。
不止是一盏,房间内的全部灯火,并非在受人指挥却都以相同的方式摇曳,仿佛是魔素自身在那么做一样。
“不,怎么会……”
兰多帕的尖齿紧咬着嘴唇,疼痛与铁锈味瞬间占据了口腔。
而这不过是今夜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