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作者:杜蕾斯on 更新时间:2024/8/24 11:27:27 字数:3080

“那么,我继续说回那时候的故事吧,现在的时机刚好。

灰是遮盖天空的布,不如说,天空已经化为那块布了,那本身就是种绝望。

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离开家寻找食物的他走出了母亲规定的范围,期待着充满惊喜的新天地,将头探出树林,沿着山路前行,直到前方没有路,取而代之的是笔直的悬崖,虽然使用翅膀就能安然度过,但没有意义。

在悬崖之下,只是一望无际的荒凉的大地,没有生命,也没有河流,甚至于比家的周围更为冷清落寞,就好像曾经他所在的地方才是乐园。

‘那里恐怕没有食物,母亲该怎么办’,他在悬崖旁纠结着,念叨数次的结果就是回头,走向家的方向。

不过那不是迟来的听话,而是输给了内心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没能用爱战胜恐惧,自责在心中慢慢扩大,分明还没遭到母亲的责怪,可眼睛渐渐被湿润所淹没。

‘我是个坏孩子,什么都做不到,明明母亲她……’伤心的他连话语都没能诉说完整。但他加快了速度,以风吹干泪痕,用尘土埋没话语,把无用的探险作废。

‘下一次,我一定会!’

鼓足勇气,他定下没人能够听到的觉悟。

但接下来的,却是更甚于刚才的,即将给他的一生刻上烙印的场面。

原本母亲应该是在家门口等待着的,焦急地甩着尾巴,视线在周围扫来扫去,而他的归来会让母亲的露出一半担忧一半责怪的表情,本来应该是那样的。

但,等着的却是倒在地上的母亲,与两三只陌生的龙,它们一定是没有礼貌的访客,因为他瞥见的是它们嘴角的猩红和失礼的吃相。

母亲是活生生被撕碎的,肉片、内脏,像不要钱一样撒在地上。能想象吗?目睹着同类将嘴张开,反复活动被血染红的利牙,只为了把他的母亲作为食物默默吃掉。

但很可悲的,这种时候的他还是选择了自保,并没有冲出去保护,就那么看着,仿佛刚才觉悟是一纸空文,放弃得那么随意。

即便那是最后的机会,即便那唯一的机会。

也许母亲总能发现自己的孩子,而现在母亲的眼睛好像在对着他。

依旧慈祥,依旧怜爱。

仿佛在告诉他一切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捂着嘴,不敢发出气息,在阴暗的,不被发现的角落里哆嗦着。

直到最后,只剩下夸张的白骨。

只剩下无人的宅邸。

而那,就是曾经被他称为母亲,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欢迎来到同类相食的末日”,这是残忍的现实唯一的欢迎词,也是他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之前在母亲的保护下是多么安全。

但这个迎头痛击,未免太过沉重。

这就是那只龙,无趣的、阴险的开端,打从一开始他的一生就建立在血腥的复仇之上。

接下来他亲手埋葬了母亲,靠近母亲的遗骨时,他甚至不敢正视那冷落的惨白。只在挖出深深的墓穴,将母亲放入其中,再一把把地将土灌回原处时,他才敢隔着泥土,悄悄地望上几眼。

就好像母亲的眼睛仍用那熟悉的目光看着他一样。

直到盖上最后一层土的时候,他才流出眼泪。也或许是因为他想到了一道怎么也猜不透的谜题,母亲的灵魂究竟是那一堆冰冷的骨头中,还是在他人肚中的血肉里?

辛辣的风直直地吹到他的脸上,从那张无法合拢的嘴拼命的钻入体内,而喉咙比以往更为干涸、更为苦涩。

复杂又而困惑着,他在母亲的墓前哭泣了很久,而最终让他清醒的,是那无论怎么捶打都会不争气地闹着要进食的肚子……

他也幼稚想过去控诉、去数落他者的罪行,但那没什么用,会得到也不是裁决的,只是覆灭,现实展现的仍旧是弱肉强食一面。

接着,他再度下定了决心,赢不了也没关系,只要活下去就可以。

厚颜无耻地活下去、若无其事地活下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在被爪子撕碎心脏前,他都要活下去。

离开家之前,他吐出火焰将其一口气焚尽,本来他就连喷吐火焰这点都做不好,也许那火焰是源自肺腑的愤怒。

噼里啪啦~

‘原来家这么容易就能被摧毁’,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地方,他呆呆地说着。

与之共同烧却的还有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对世界还尚存的幼稚的期许。

以后能回忆起的,恐怕不在家的温暖,而是这铺面而来的,宛若怒吼般的热量。

当然了,他依旧是羸弱的龙,期待着刚出茅庐的他就开辟出一条鲜血之路,也太天方夜谭了。被迫脱离襁褓,连狩猎都没学会的幼龙,能怎么能打赢呢,能活下来这件事本身几乎依靠奇迹。所以,与其说他是在生死夹缝活下来的,不如说成是苟延残喘更为合适,总之,那不是值得夸耀的过去。

只要是能帮助他活下去的,即使是再低劣的知识,也如快小溪中最后一滴的水般,香醇甜美。

那时的他仍旧没有名字,在这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状况下,称呼不如可以填饱肚子的树皮重要。

不过这烂透的世界里,还有值得一提的遭遇,自从离开家之后,他遇到了第一件幸运的事。

他曾有年龄相仿的朋友,也是无话不谈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苟且偷生、一起誓死奋战,他们的血肉几乎都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说,之后这世上到处都会有绿色的树木,大家都能彼此快乐地活着,不再为生存而发愁,会有那样的世界吗?’

友人总是对未来充满期待。

‘你说,我们能成为圈子的中心吗,被赞叹着,被簇拥着,光是想想就令人高兴!’

友人有他所没有的乐观,但那样的乐观才能驱动他们向前,至少能让复仇的道路没那么腥臭。

仿佛彼此永远能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可‘挚友’二字放在‘世界’的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天,友人遭到了偷袭,虽然他们击退了敌人,友人却没有机会再向前了。彼此都明白,这是没有救的重伤,可他依旧搀扶着友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堆积着疲劳的路上,他们仍旧讲着互相的糗事,仍旧装作无事发生,直到双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笑声也逐渐闷在胸口,终于成为呜咽。

最终打破了沉默的,是他的友人,

‘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与其被他们吃掉,不如让你补充体力。有你在我很高兴,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我也没有懊悔,我的朋友是你太好了,我能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你太好了,让我成为你肚子里的血肉,用你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吧。’

那话语几乎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轻松得就好像身上的伤痕已痊愈。

他本以为自己已习惯了死去,也曾下意识地认为站到最后的会是他与友人。

挣扎地做出最后的决定,他在友人的面前艰难地点了点头。

躺在地上的友人,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还记得吗,我叫巴哈姆特,而我是家族的最后一员了。所以,我要连同梦想,把我的名字也托付给你。’

原本的龙只有成熟之后才会赋予名字,而因为现在的环境,大陆上到处充斥着无名之龙。而这规则偶尔有被搁置在一旁的情况,友人就拥有着名字,或许那名字拥有特别的意义,但他们从未就此谈论过。

‘啊……’

友人突然开始哭泣,意识到告别不该如此狼狈,友人极力地控制着声音。

疼痛吗,他明白不是那样的。

‘我们……再也没办法并肩战斗了,再也没办法往前了。为什么被锁链栓死的是我,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呢?’

那声音充满懊悔。

彼此从未停止过的畅想,在这一刻就结束了。

没有征兆的,毫不留情的,斩钉截铁的。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所以,要代替我活下去,千万不要死了!巴哈姆特!!!’

‘啊,我绝对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友人的气息断绝了,话语究竟有没有送到友人的耳边呢?来不及考虑,他就用起了獠牙。

这恐怕是这辈子最难吃的一顿饭,可是他不得不去吞咽。

脑髓、肠子、眼球、胃……

细细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哪怕是血,哪怕是鳞片……

如果是因为少了一块,而让友人抱怨,那才是最痛苦的,区区的呕吐感,以意志就能遏制。

这时天空下起了久违的雨,他便连雨水一同吞噬,直至每一块骨头都被嚼碎,吞入肚中,友人的身体的一丝一毫都从世上消失才算结束。

从此,一只顶着挚友的名字活下去的,为复仇而生的怪物诞生了,同时那也是被寄予‘未来’二字,不被允许倒下的怪物。

雨后形成的水塘短暂地照出了他的模样,与从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今后他会带着同样的乐观,亲眼见证这世界的最后的走向。

即便最后忘记自己是谁也没关系。

此时,送进喉咙里风愈发尖锐,宛若要刨腹剜肚,看看心脏会不会疼的程度。

为了止住苦痛,他便将那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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