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看着眼前的他,这位名为帕哈特的男人,即使是在面对面的对话中,帕哈特的手指也并不安分。他的十指都在重复着分离与并起这两个动作,他是个充分将“随意”二字贯彻到底的男人。
帕哈特比露薇高出半个头,银色头发的后方稍稍翘起,不复昨日精细打理的模样,蓝色的双瞳和表情中则透露着事务般的假笑。
露薇记忆中他唯一过得去的打扮是在和柯蕾亚出席的舞会中,得体的打扮与优雅的举止几乎虏获了在场所有女性的眼睛,而柯蕾亚也成为了舞会的焦点。
但这只是昙花一现,帕哈特完成工作后就丢掉了那副模样,很难再将两者的形象重叠起来,如果那是他接受委托时的伪装,露薇倒是也想赞叹一句他的专业水平。
仔细想来,再怎么修饰,帕哈特在露薇眼中是个只有笑容特别明朗的男人,缺点却反而有很多,首先,是那不入流的服装品味。
就比如现在这套宽松的穿搭,他总能选择说不上怪异,却让人付之一笑的打扮,不仅和贵族搭不上边,就连常人也不会选择的风格搭配。
这点大概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纠正回来。
而且,存在感也不足。
如果把帕哈特放在一堆冒险者中间,第一眼扫过去可能和人群区分不出来,就算当时可能会记得有这么一人,事后则会被匆匆忘怀。只要不接触就会永远地处在记忆边缘,帕哈特就是这样一类人。
仔细审视的话,就会发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还找得到一些算得上英俊的点,而且无论是他的头发或眼睛都有着十分出挑的色彩。
按理来说,不可能被掩埋才对,除非他是在刻意隐藏自己。
最后则是我行我素,昨晚迎接柯蕾亚时露薇看到了他焕然一新的打扮,露薇并没有惊叹于此。若是想陪同在柯蕾雅身边,得体的打扮是理所应当的,否则就只能施加一些惩罚作为警告了。
但现在他又换回朴素的行头,而且露薇也知晓帕哈特并没回旅店住,依旧我行我素地在做些自己的事,甚至对这点她也习惯了。
这点恐怕是最难以根治的,孤狼往往有着群狼难以理解的骄傲。但也是多亏了这点,能将露薇差点毁掉的生活拉回正轨。
露薇不想着去奢求什么,她只想抓紧手中的幸福。不过,幸福这东西往往会改变形态,或成沙或成水,从指间悄然溜走,但有人伸出了一另双手,将那些将要失去的东西再度拾起,放回了露薇的手中。
今日毫无变化的生活,已然添了些失而复得的窃喜与视若珍宝的爱惜。
刚刚走下楼梯的时候,露薇立刻注意到了在旅店门口摇摆不定的帕哈特,和他飘忽的眼神。
随后,彼此间的视线有一瞬的交汇,帕哈特则打算自然地转过身,忽视掉这次偶遇。
“别发现我,就这么过去吧”,露薇读懂了对方视线的含义,她为这一如既往的男人感到吃惊。
所以,露薇用一句“早安,帕哈特先生”成功地让他产生了表情的变化。
报复效果显著,露薇是一个不会把恩怨留到日后的人。
“接下来,我要去取回清洗的衣物,要一起同行吗?”
“刚好,我正愁没事做,身旁有一个熟人的话就安心多了。”
帕哈特迟疑半刻后,用假笑编造了个一目了然的谎言。
这之后,两人便启程前往了洗衣店。
回来的路上,一人抱着装衣服的箱子,另一人则空手并排行走着。
此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空手的人抬头看了眼天空,那厚厚的云与出行的日子并不相称。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呢,但应该也不会下雨吧。”
“嗯,基于前面这个大箱子,即使再阳光普照,我想也没有一丝阳光会照进我的眼中吧。”
帕哈特的脸完全被箱子挡住,他抱着箱子吃力地一步步向前走着。
即便是初级魔法师也能轻易地使箱子漂浮起来,露薇知道帕哈特并不缺乏此类手段,可他还是使用了最原始的做法,而且装出了无可挑剔的笨拙,如何不是知道背后的底细,恐怕连露薇都会被骗过。
总不会是不知道“普通”的界限,所以不敢乱用魔法吧,虽说“愚蠢”也是帕哈特伪装的一环,但这也太……露薇连忙否定了这随便的想法。
“幸好昨晚你在安全时间前将小姐送了回来。如果任由你们发展下去,我也作好你们夜不归宿的准备了,不过……”
露薇挺直脊背,维持着一丝不苟的礼仪,即使是女仆打扮也有种尊贵的气场,而这样的人一旦加重了话语,意味着要进入严肃的话题。
“嗯?”
帕哈特不解地侧过头。
“不过要是真到那地步,你也该作好再也当不成‘男人’的准备。”
露薇察觉到安稳的箱子有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颤抖。
“要不你走在前面吧,现在我的压力开始有些大了。”
“这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得督促你不去打开箱子。”
“难道你以为我会去偷看小姐的……”
……
沉默往往是裂痕的开始。
“啊,好像还真的会,我要在这里排除掉清洗后衣服缩水的可能性,以防小姐以此狡辩。这样以后拌嘴我也能占据有利地位,必须亲身记录才行!”
想不通,为何世上有将龌龊之事说得如此振振有词的人。
“所以说!我得督促着你不做这些失礼的事,就算是临时被雇佣的,我希望你也有维亚家家仆的自觉!”
露薇推了推眼镜,接着补充道。
“而且,最上面那层放的是我的!”
“啊!”
帕哈特本来还饶有兴味的表情瞬间僵硬了几分。
老实说,露薇真想扶着脑袋叹气,但维亚家的荣耀不会在这种地方折损,所以只能维持着端庄前行。
“之后你作何打算?”
“终于到那方面的话题了吗,你迟迟不问我还以为会略过去,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啊。我大概已经把握了扎鲁巴的源头所在,只是需要一些实质性的证据,之后我还会王城内活跃一段时间。在将那些污秽驱逐干净前,我都不会离开,所以小姐今后应该都会比较安全。”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帕哈特难以置信地朝露薇眨了眨眼。
“如果我说‘我没听错吧?’的话,大概会被悄悄地踢上一脚,而且露薇你大概还能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有一街的观众也没人能察觉得了吧。所以,我放弃了!”
帕哈特转动着眼睛,苍蓝色的双瞳看起来深邃而悠远。
“我只是想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只怪物,察觉到了猎人设下的陷阱,下一步它该怎么做呢?”
眼睛最后停留在露薇身上,似是期待,又似催促。
“它应该留下虚假的踪迹引诱猎人,最后把猎人拖进自己的猎场,绕到猎人的身后给予反扑的一击……我是这么想的。”
“是吗,你也觉得该那样做吧,那就没问题了。”
现在他的眼中充满了笑意,帕哈特似乎对露薇的回答很满意。
但露薇觉得是自己按下了灾厄的开关,帕哈特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危险笑容。
那是狩猎的一方决定享受猎物的挣扎才有的笑容!
“话说回来,露薇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大概从昨晚就开始弥漫了?”
“没有。”
“无法被预测下一步的男人”,露薇对仍维持着原来的判断,不过现在多了一条,“有着把任何妄言化作现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