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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认为,就算没有了潘,日子也是照常过而已。可是问题接踵而至。
第一次,她望着空白的试卷,脑子里也都是一片空白。单单是第一大题的选择,ABCD四选一,就让她感到了手足无措;更不要说后面那些她连听都没听过的内容了。好在名字倒是还知道怎么写,好歹交了上去。只是她开始对考试结果惴惴不安了起来。这还是遇见潘以后的第一次。
而当这份惨不忍睹的成绩出来之后,少不了那些白眼和哗然;原本被潘的“诅咒”赶跑的那一帮嫉妒者们,眼见到有这么个好机会,虽说还不敢真的落井下石,但一些按耐不住的闲言碎语和小动作总是免不了的。而露露到底还是露露,她像是个暴君一样走上讲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对着全班同学宣布:“我要诅咒你们!”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这么做了,只是忘我地享受起班上这一时的恐惧氛围之中。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只是在担心明天开始的日子会有多难过,暗恼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糊涂蛋居然敢惹怒魔女,使得她迁怒全班——绝对想不到露露现在只是个在逞强的小女生而已,和他们一样。
总归而言,她在学校的地位一时也未能被动摇,但被拆穿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露露关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她痛恨着名为潘的背叛者,她决心证明自己:就算没有潘,她的日子也不会受影响。这才是她以为的人生大事。
晚上,露露又一次出现在便利店的门口,窝在她背上背包的小黑探出头来,喵呜喵呜地叫着。那声音像是在劝阻她一样。露露只背过手去拍拍小黑的脑袋,让它缩回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大步地走进了便利店的门口。收银员礼貌地朝她打招呼,而她则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店里,拿起货架上的金平糖,准备往自己的背包里塞。
“客人,货物要过来这边先买单哦?”不知怎的,收银员姐姐发现了她的动作。她可能实在是不忍心,就提醒了露露一句。
露露以为要暴露了,就把金平糖一把塞进了背包里。糖果碰撞发出了卡拉卡拉的声音。她背起书包就往店门口跑去。露露的想法是:不管那么多,只要能跑远了,就是自己的胜利了。
可她既没能跑远,也没能获得所谓的“胜利”。在她半只脚将要踏出店门的时候,肩膀就被一只手狠狠地扣住。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拼了命也没法踏出那一步。
“再出去一步,就算是盗窃了。小姑娘,你想清楚了?”身后扣住她的那人说道。
露露转过头来,那是一位中年大叔,他制服上的胸牌上简明地写着两个大字:店长。
露露的肩膀疼得要发麻,又不敢挣扎,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一阵发虚。她抿着嘴唇,一言不敢发。
“店里最近一直都在丢东西,你们要注意点。”店长对店员姐姐说着,又扭过头来看着露露,说,“这位顾客,可以请您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露露很少见到爸爸妈妈能一起出席个什么活动,这次在一起出现,已经是很久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了。只可惜既非某个派对晚会,也不是学校家长会,而是在家附近的便利店的员工休息区——并且随行的还有刚好拜访的班主任。
“怎么回事?”爸爸的声音还算温柔,甚至有些质问店长的态度。他不相信自己这个成绩第一的天才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毕竟,露露可是一直全级第一。
店长也不忌讳爸爸的目光,他指着露露说道:“先生,您的女儿在今天晚上,拿了我们的商品,还没付钱就准备离开了……”
妈妈玩着微信,不耐烦的打断道:“哎呀多大点事儿嘛,把钱给了不就结了嘛。大晚上的,浪费时间呢……我们又不缺那点钱的,还图你一包两包零食?”
爸爸皱起眉头,砸了咂嘴,然后看向露露。
露露被爸爸看得浑身发毛。她只能小声地回答说:“我……我只是忘记给钱了。”
爸爸合上了眼,轻轻舒了口气。他看向店长,说:“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要交了钱就可以走了吧?一场误会。”
爸爸的眼神直直地嵌在店长的身上,弄得他有些头大。店长叹了口气,说:“抱歉抱歉,是我们太过紧张了……最近这类事件比较多,抱歉抱歉。”
话音刚落,妈妈已经站起身来,提着手机懒洋洋地向外面走去。爸爸松了松领带的结,也站起来问店长该付的价钱。露露则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事情到这里,好像就已经结束了。
但在门口和妈妈说着客套话的班主任,视线却时不时地往露露身上扫。搞得露露更加无所适从了。她紧紧地跟在爸爸的身后,可是爸爸却总是迈着大步子走路,从不等她。
回家的路上,班主任是今晚第二个发难的人。他再一次向露露的爸妈报告了她平日里在学校的言行。一开始爸爸和妈妈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直到老师提到露露的成绩,说起她第一次考出了第一名以外的时候,爸妈刷地扭过头来,脸色如脚下的沥青路一样漆黑。
班主任是个新人教师,他挑选着字句,尽量将自己的意思婉转表达出来:
“她平日里的行为,说实话我们校方的确是因为她的成绩有所纵容。但我们也是因为觉得像她这种天赋的小孩应该因材施教。事实来说她一直以来的成绩也都很好,所以我们也认为这一点虽然是有所冒险,但也不失为一项正确的选择……只是这一次,如我跟您说的,露露的家长,她交的完全是一份白卷……当然我们认为她并不是做不出来——所以我们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平时的生活里遇到了些什么问题,导致了心情不好?”
妈妈听完了就炸锅了:“她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这种问题不是应该由我们来反问你们么?”
老师只得连忙答说是是是是是。
爸爸则问妈妈:“她平时回来有没有什么反常?”
妈妈睁大了眼睛,她咬着嘴唇,但顾及到是在外面,只能压低声音,恨恨地说:“是了,是了,你也要来参一脚指责我。”
“啧。”爸爸砸了咂嘴,没有说话了。
班主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推脱说明天还有课,先行离开了。临走前他只嘱咐希望露露能够回去以后再考一次试记录成绩。
夜晚,又是夜晚。多久以来全家人再次一起走在这条小区的小道上回家;却依然陷入这种爆发前的沉默当中。
“呵。”妈妈冷笑了一声,自己走在了前面。
爸爸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能拼命地忍耐着。他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尽量用温柔的口气对露露说:“回家吧,露露?”
露露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也不敢动。好像这样,就能躲过任何事情一样。
爸爸喊了几句也完全得不到反应之后,压在心底的火一下子就腾了起来。他走到露露的面前,抓着她的手就要把她往家里扯。露露半蹲下身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动。拉拉扯扯之下,露露抱在怀里的书包掉在了地上,小黑从里面拉开了拉链,打了个滚,惊叫着向前冲,越过远处的妈妈,惹得她高声尖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影子了。
妈妈转过头来,愤怒在她的脸上有了形状。她也快步走了回来,一边挠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扯着露露的另一只胳膊。两人一起将她往家里拉。
露露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只是那眼泪已经开始流得怎么也止不住了。
就像是,被法院用判决书白纸黑字地宣判了她的过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