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铄石流金,所有的一切都在烈日炙烤下泛出白意。
浅浅的人工河不时冒出几个气泡,就好像已然被煮沸的开水,白色水汽蒸腾成烟,弥漫了整个阿瓦隆,越加的让人窒息。
中城区。
圣塞巴斯蒂安餐厅,贵宾谈话室。
森森冷风从不易发现的管道吹拂而入,晶莹剔透的冰块在缓慢融化间带走大量的热气,角落处燃烧着有静神功效的檀香,刚刚从冷库中取出的酒水最是消暑。
厚重的实木圆桌,十余个舒适的靠椅,座无虚席。
砰砰。
首位上,一个双鬓微霜的老贵族在圆桌边磕了磕烟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岁月如刀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笔挺的腰杆说明了他曾为军人的事实,松弛的面皮掩不住内心的狠辣,眼如饥鹰,瞳如饿虎。
老贵族名为阿普顿,是个侯爵,同时也是军部的大人物,乌托邦鹰派的领袖。
侯爵一手建立了远征军。
他以铁血的手腕将军部打造成一张铁幕,更在远征军建立初期力排众议,顶着全国人民对于加收税务的不满,以不容拒绝的姿态签下了授权书。
侯爵一手摧毁了远征军。
当远征军大败的战报发回,侯爵却拒绝派出援军,反而冷漠的将远征军残部作为诱饵,铺开了一张大网,最大限度利用远征军的破灭,与蛮族打起了歼灭战,志在完全消灭这一隐患。
心肠如铁的鹰派,阿普顿侯爵缓缓道:“柯尔特,你这手借刀杀人颇有水平,有你父亲的影子。”
被年轻贵族圈子戏称为“钱袋子”,老是被忘记姓名的柯尔特扬起一个谦卑的笑脸:“侯爵说笑,我离父亲还差得远。”
侯爵不悦:“不要自谦,柯尔特,你是新生代最有潜力的年轻人。”
众贵族点头,皆是赞扬。
“柯尔特的能力足以出任领主。”
“已有大将之风。”
“乌托邦未来的掌舵人,并且会迎来第二次腾飞的机会。”
对于夸赞,柯尔特笑而不语。
“狼的朋友都是狼,猛禽不能与信鸽同笼。而你,新一代的领头人,让我等都倍感压力的超新星,竟然能融入吊车尾的圈子,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交往甚切。”侯爵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贵族变了脸色。因为侯爵所说的废物里面,不可避免的有他们的子嗣。
侯爵无需在意别人的看法,他面露审视之色:“柯尔特,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与兄长们是以心相交,没有任何企图。”
柯尔特狭长刻薄的眼睛闪过精芒,随即隐去,恭敬道:“您有句话说错了,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废物,只不过是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对。兄长各有长处,有人熟悉市井流言,有人乐善好施,有人慷慨大方.....就像此次,能煽动愚民敌视鬼武姬,也都是靠兄长们从旁扶持。”
“这点算你过关。”
侯爵点点头,抛出下一个问题,紧追不舍:“但是,先前你派人刺杀雅歌的女人又是为何?挑起教廷与乌托邦的冲突吗?”
鹰派就是鹰派,不同于那些蠢物,自负的柯尔特终于感受到了压力。
“您在说什么?”
在贵族圈厮混,谁还不是个演技派了?柯尔特恰到好处露出疑惑之色:“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
现在的柯尔特还不知道雅歌与拿破仑相熟,他自以为隐藏很深。心说道,刺杀明明是拿破仑做的,那场冲突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谎话说一万遍,自己就信了。
“滑手的小子,小心引火烧身。”
侯爵显然不信,做出了最终评价,选择揭过此页,说道:“诸位,远征军与鬼武姬,关乎于乌托邦,更关乎我等家族的荣耀,必须万无一失。”
话题重开。
这次却没有柯尔特能说话的份了。
居于末位的柯尔特低下了头,腹中锦绣在其狭长如刀的眼睛中表露无遗,薄的像一片纸的嘴唇略微下拉。
锋锐乍现。
龙生龙子,凤生凤儿。
他是财政官的独子,家学深厚,耳濡目染,五岁伏在父亲膝头看繁杂的国库报表,十岁便胸有韬略,早早接触到了乌托邦权利的心脏。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他戴上肤浅无谋的面具,折节下交二世祖,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的父亲,政坛常青树曾经告诉他,万事要留一手退路,没有九成九的把握,绝不出手。
针对远征军,他是没有九成九把握的,所以他留下很多条退路:
以替死鬼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那群废物更好用的人了。
.........
“卖国贼!”
“刽子手!滚出我们的国家!”
“为什么你还有脸活着!?为什么我的丈夫会战死?他才刚刚二十岁!”
“杀了她,杀了那个**!告慰枉死军人的冤魂!”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乌托邦首都,雄城阿瓦隆,足以供十架马车并排通行的宽阔城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在这里聚集着上千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傻笑着的黄色柴犬。他们有的神情悲愤,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满腔怒火,都用着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欲要进城的圣骑士团,用沙哑的嗓子叫嚷着“滚出去”“**”“快去死”等秽语,双手举着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墨水写着“鬼武姬其罪当诛”的字样。
这些阿瓦隆的居民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鬼武姬就在这行圣骑士之中的消息,或自发,或盲从,在烈日炎炎的下午走出了家门,为自己战死的丈夫痛哭,问候着鬼武姬的直系亲属,并且蛮不讲理地要求鬼武姬自裁谢罪。
在圣骑士层层拱卫之中,存在着一辆宽敞厚重的马车。车厢上雕刻着教会的圣匙标致,代表着马车停靠的方寸之地,是被教会庇护的教土,警告所有心怀不轨的人,来犯者必将迎接教会复仇的怒火。
红衣大主教A依靠着马车,苦笑道:“没想到,圣职者也会有被拒之门外的一天。”
不堪污言秽语的红衣大主教B满脸疲惫,“他们从大早晨骂到下午,连杯水都喝不到,难道就不累吗?”
“他们累不累还是小事。”
红衣大主教A有些担忧地看着始终沉默着的车厢,那里是站在风口浪尖,千夫所指的维多利亚,“我就怕这个孩子想不开。”
“是啊,维多利亚是个好孩子啊。”
红衣大主教B长叹一声:“为了乌托邦,远征军与这孩子都已经尽力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点错,反而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难道他们都没有自己判断的吗?”
“脑子是个好东西,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有。”
红衣大主教A冷笑,压低了声音:“对伟大者忘恩负义,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我等试想,哪怕尊崇如父神......”
“噤声!”红衣大主教B面色大变,呵斥道。
红衣大主教A深感失言,摇头不语。
平民只敢过过嘴瘾,圣职者又不能主动动手,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乍看上去,倒也算是风平浪静。
太阳西斜,雅歌一行人姗姗来迟。
面前便是人山人海,耳边的是如雷鸣般的嗡嗡声,八月的大太阳底下,糙汉子身上的臭汗味道刺鼻。
雅歌掩鼻,明知故问:“这是怎么回事?”
夏洛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脸问号地看着雅歌,表情可爱。
心知肚明的贞德完全不想满足雅歌的恶趣味,她轻哼一声便当成回应,表示自己不接这一茬。
这只小金毛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啊!需要重新调教一下!
雅歌自讨没趣,只好自问自答:“短时间内煽动起大量的平民,自己隐藏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很明显的贵族手笔。”
夏洛特恍然大悟。
贞德翻了个娇媚的白眼,问出了当务之急:“雅歌大人,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想知道,您打算怎么驱逐开这些平民。”
圣职者们的困境重现在雅歌身上。
雅歌沉思。
雅歌试图再努力一下。
雅歌打出GG。
他发现自己毫无办法,果断甩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贞德,痛心疾首道:“贞德亲,这种简单的小事你自己去想,不要什么事都想着依赖我。”
贞德:“.......”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平民指着身着神祝铠甲,明显圣骑士打扮的贞德大叫道:“看啊,这里还有一个圣骑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是怎么过来的!?”
“拦住她!”
顿时,一大群人都向贞德涌来,而且大多数都是男性。
观其猥琐的神情,兴奋的眼神,扩充的鼻孔,完全不像是要拦住贞德,而是想要将其拥进人群,趁乱揩油,大占便宜。
贞德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她像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之中,三下五除二便打翻了一地色狼。
然而人心险恶,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婶“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恶人先告状道:“哎呦喂,没天理啦!圣骑士打人啦!”
贞德一头黑线,大声辩解道:“你说谎!我根本就没有碰到你!”
中年大婶根本不看贞德,一把鼻涕一把泪,拍着地面干嚎道:“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圣骑士的良心都喂了狗了吗?”
“你,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贞德哪里遇到过这种颠倒黑白的碰瓷大妈,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结结巴巴道。
大婶的表演吸引来更多的吃瓜群众,内心得意之余,哭喊的更加卖力了:“大家要给我主持公道啊,圣骑士要打死我这个老婆子啦!”
打又打不得,吵又吵不过,我选择死亡!
贞德原地爆炸.JPG。
大婶眼看贞德气的说不出话,尖叫道:“看啊!她心虚了!她不敢和我对峙了!”
贞德:喵喵喵?
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怎么回事!”
吃瓜群众指着圣骑士鼻子大骂时没有反应,一群大汉围攻贞德时没有没有反应,唯独贞德反攻之时,城卫军反应神速,短短两个呼吸,便有一大批披坚执锐的士兵将雅歌一行包围在内。
中年大婶见有了靠山,更加嚣张了,如一只下了蛋咯咯叫的老母鸡,变本加厉,对着贞德污言秽语。
雅歌幸灾乐祸。
夏洛特手足无措。
贞德面无表情,手掌却搭在了腰间的骑士剑上。
“这群狗崽子!”
角落处,微微驼背的独眼老兵见到了夏洛特,面色突变,生怕小白花出事的他终于看不过去了。
他吐了口唾沫,不再等待机会,反而越众而出,将夏洛特藏在自己身后,从腰间解下了短刀,怒声道:“怎么?嘴上喷粪还不行,现在要动刀子了?”
夏洛特面色惊喜:“老兵爷爷!”
城卫军调转目标,一时间抽刀声不绝于耳,对着老兵大吼:“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狗崽子,老子握刀的时候,你们还在家吃奶呢!”
老兵表情森冷,没有放下武器,反而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年代真的是变了,若是前推两三年,哪有不开眼的畜生敢向远征军举刀?
老兵独眼狰狞:“老子在远征军呆了二十年,参加过上百场战争,杀的人比你们加起来杀过的鸡都多。”
“注意你的身份,老兵。”
城卫军队长冷笑:“现在你只不过是一个残疾的老头。”
老兵冷笑,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瞎了很久的眼睛:“老子瞎了一只眼,是老子自己戳瞎的,这是给自己留个记号,长长记性。有次出任务,一时手软就放过了一个哭到吐血的可怜女人,然后在我们转身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像条疯狗一样咬断了老子兄弟的喉管。”
老兵语速并不快,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冷漠到事不关己,恰恰就是这份平静最是瘆人,“从那天起,老子就告诉自己,不开眼的畜生要眼睛也没用,他活着就是错误。”
说着,老兵扫视全场,杀机外露:“现在,谁想做第一个不开眼的畜生!?”
有人躲在人群中发言:“远征军败了!大败!”
“可让你们这些狗崽子还能满嘴喷粪奶孩子的,就是我们远征军!”
老兵怒道:“远征军赢了一万次都没要求你们感恩戴德,凭什么输一次就被你们戳着脊梁骨骂的里外不是人!?”
“说得好!”
更多的老男人走了出来,站在老兵身后。他们有的独臂,有的微跛,有的双鬓微白,有的面容奇丑,而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效命于远征军,手拿武器,气焰彪炳。
“狗东西!谁动谁死!”
“老子二十年没见过血了。”
“刀已生锈,但杀人足矣。”
一时间剑拔弩张。
城卫军也不是摆设,他们同样拥有不俗的作战素质,对峙局面霎时形成。城卫军队长大声说道:“你们这是在暴力抗法!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权威!你们将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一个人都逃不掉!”
“对老子而言,远征军才是权威。”老兵狞笑。
城卫军队长面色铁青:“不法乱党!就地格杀!”
老兵毫不退让,舔了舔嘴唇,横刀胸前:“拼命,老子是你们祖宗。”
针尖对麦芒。
远征军老卒尽拔刀。
夏洛特尖叫:“先生!!”
吃瓜雅歌被迫收起看戏的心态,上前几步,没好气地揉了揉夏洛特的脑袋,“听到啦,听到啦。”
夏洛特是个幸运儿。因为总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如华森,如雅歌。
夏洛特笑容清丽。
雅歌面向城卫军,笑容温和,语气和善:“放下武器,我饶你等无罪。”
饶我无罪?
城卫军队长气急反笑:“你算什么东西?”
贞德眼神一凌,瞬间拔剑。
雅歌伸手制止,笑容和煦:“你还真是问了个好问题。”
雅歌面露思索,好像在斟酌语言,如何与他们解释。
“我是教皇的唯一弟子,可披暗金神袍,令天下信徒。”
“我生则与父神共享尊荣,死后必以教皇之礼下葬,弥撒三日,天下冷食。”
“我是圣光的血脉,一滴血液便可救万万信徒于水火。”
“我若出事,圣城必定震怒,教会复仇之火将烧尽一切,圣骑士团将毁你家园,屠你满门,罪你邻里,九族之内充为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语调平缓,神情自然,连续四个“我”字,甚是唬人,至少城卫军一时分不清真假,不敢妄动。
城卫军队长眼神闪烁,就算是手中精良的武器也不能给他底气。他本就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犯不上拼的一家性命去成全别人。
“我再说一次,放下武器,饶你等无罪。”
雅歌上前一步,虽手无寸铁,却将全副武装的城卫军瞬间逼退。
一言之威。
军人始终有着该有的气节,虽然气势被全面压倒,但没有谁真的放下武器。
此结果已经可以接受,雅歌耸肩,对老兵轻声说道:“若有人挡路,那就杀了吧,所有的责任由我承担。”
老兵迟疑,求证般望向夏洛特,夏洛特轻轻点头。
这次,再无人敢拦。
老兵大笑,一路畅通无阻。
远征军永远不死,只是渐渐凋零。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之下,老兵对着那辆马车,低下了一辈子都不曾低下的头颅,一字一顿:“远征军斥候,恭迎殿下凯旋!”
一个独臂老人老泪纵横,单膝跪地,嘶吼道:“远征军轻骑士,恭迎殿下凯旋!”
“远征军弓弩手,恭迎殿下凯旋!”
“远征军长枪手,恭迎殿下凯旋!”
“远征军尖刀士,恭迎殿下凯旋!”
.........
吱呀。
众目睽睽之下,始终沉默的马车终于发出了声音,厚重的马车车门被一双白皙的手掌推开。
一名面色苍白,清瘦不少,丰腴不在红发女子走下马车。
对着一众老卒。
行屈膝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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