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了无牵挂的时候,贫穷对我来说仅仅是晚上吃牛排还是吃面包的区别,无损我的快乐。但当我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深深感到贫穷带来的自卑。
就像此时,面对着挥舞着强权镰刀,步步紧逼的伊丽莎白,夏洛特哪怕再不舍,也只能拱手让出自己的心爱。
夏洛特抬手去擦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眼泪,放下手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下城区的人儿最为擅长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们知道别人有的自己可能不配拥有,所以习惯了退让,早早地将“我要”,变成了“我想”。
一字之别,天差地远。
夏洛特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又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了腰:“先生,我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就先失礼了。”
这当然是谎话,漂亮的谎话。
只不过是让自己的退场显得不那么生硬,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份可笑自尊的谎话。
夏洛特落荒而逃。
“道歉。”雅歌轻声道。
与此同时,夏洛特的手腕被雅歌握住,她面色微怔。
伊丽莎白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夏洛特,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道歉?妾身向她?!”
雅歌没有多余的表情,仅仅是重复一遍:“伊丽莎白,道歉。”
若是换在其他的场景,有旁人悄悄在伊丽莎白耳边提醒一句“你这么做过分了”,伊丽莎白总是会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合适,但是出言的人是雅歌,这让伊丽莎白丧失了反思的余地。
“凭什么要妾身道歉?妾身没有错!妾身不要!”
伊丽莎白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中跟鞋重重踏在大理石地面上,沉闷的响声显示出主人的恼怒:“你明明和妾身说好的!你答应妾身要去见皇姐的!”
雅歌不理会伊丽莎白的质问,嘴角略微下拉,温和的微笑逐渐变了味道,清冷且寡淡,如绚烂烟花燃烧殆尽后的灰烬。他第三次重复,语气逐渐加重,俨然成了命令。
“我说,道歉。”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养育在温室里,已经被宠坏的孩子。
雅歌的口气只不过是严厉了一点,就足够让伊丽莎白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变成了天底下最惨的人儿。
“不要不要!”
小萝莉拼命地摇着头,半长的披肩发乱甩着,眼圈通红,尖声道:“妾身不要!绝对不要!”
每当伊丽莎白闹别扭、发脾气的时候,雅歌总会把已经到嘴边的训斥放到一边,宠溺地揉着伊丽莎白的小脑袋,温言软语地讲笑话,柔声开导劝慰。这是伊丽莎白短暂的人生中最幸福的几件事之一。
可是,这一次要让伊丽莎白失望了。
雅歌双手自然垂于身侧,微微眯着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伊丽莎白没由来地颤抖一下——她感觉气温突降了好几度,有些冷。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
“呵......”
雅歌垂下眼梢,颇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牵着夏洛特的手迈动了脚步,在与伊丽莎白并肩时稍稍停顿,然后与其擦肩而过。
“伊丽莎白.都铎,我对你很失望。”
失望?
对谁?
妾身吗?
恍惚中有春雷在耳边炸响。
又如冬日坚冰融化崩裂发出的第一声脆响。
伊丽莎白红润的脸蛋迅速失了血色,一片苍白。
都铎。
乌托邦最显赫,荣耀归「都铎」。
伊丽莎白。
希伯来语为「上帝誓约」。
都铎家族的千金小姐,被父神偏爱的伊丽莎白,骄傲如舒展着翅膀的天鹅,高贵如教皇权杖上鎏金的玛瑙。她踩着典雅的高跟鞋,漫步在阿瓦隆城整洁的街道上,天边巨大的红日落下,壮阔的夕阳染红大地,漫天星辰如巨幕倾颓,星河灿烂,震撼人心。
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黑发黑眸的雅歌跟在伊丽莎白身后,披着细细勾画着金线的暗金神袍,踩着东都订制的鹿皮靴,点缀着无数珍宝的仪仗剑挂在腰间,嘴角蕴着抚慰人心的醇和微笑。
伊丽莎白抬头望着浩瀚星空,灵气十足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理直气壮地提出匪夷所思的问题。她问,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
雅歌微微眯起双眼,云淡风轻道:
当我于人间苏醒,这世界除我双眸之外,再无其他星辰。
是了,只有他才是她想要的。
最为璀璨的星辰就在触手可及的身边,黯淡失色的玻璃珠子又怎能让人心动呢?
当雅歌的背影越行越远的时候,伊丽莎白感觉自己的心脏空了一块,灵魂都要抛弃肉身,跟着雅歌的脚步弃她而去。
于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对着身份地位远不及自己的夏洛特弯下了腰。
“对不起!请你原谅妾身!”
声音很大,惊到了走廊之上的路人,有人惊鸿一瞥后快步走过,也有人认出了伊丽莎白的身份,驻足旁观。
“伊丽莎白公主?”
“她在向谁道歉?谁能让都铎低头?”
“父神庇佑!”
总是微笑着的雅歌终于不笑了,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扫视全场,玄之又玄的气势蕴在平静的眼神之中,竟无人与其对视,起到了驱逐闲人的效果。
见迟迟没有回应,伊丽莎白态度越加的诚恳,以更大的音量重复道:
“对不起!请你原谅妾身!!”
向来只有平民对着贵族老爷卑躬屈膝,何曾有贵族愿意放低身段,低下头颅,对平民说一句对不起?
夏洛特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雅歌嘴角勾起细不可查的笑意,不知是因为夏洛特眼底的惊愕,还是伊丽莎白的驯服。
雅歌看着夏洛特,准确说应该是盯着夏洛特碧蓝色的眸子。
“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雅歌以看似商议,实则笃定的语气问道:“夏洛特,你可以原谅她吗?”
这是一句废话。
心都被你偷走了,哪怕连滚床单都会鬼迷心窍地答应,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夏洛特视线往两边飘着,双手又开始习惯性地搓裙角,她细弱蚊吟地“嗯”了一声。
雅歌微笑:“谢谢。”
说罢,雅像转身,在伊丽莎白身前停下,手掌覆在伊丽莎白的脑袋,安慰性质拍了拍。
伊丽莎白抬起拧成一团的小脸,泪眼婆娑。
雅歌蹲下,用脑袋顶住伊丽莎白的额头,循循善诱。
“伊丽莎白,我想告诉你,真正的贵族可以在最下等的酒馆与穿着暴露的侍女调情而不失身份,也不会因为向平民低头而使荣光蒙尘——但是,新兴的贵族少爷们好像忘记了这个道理。由此,我可以推断,你必须成为前者,弯腰弯的再低些也不要紧,因为你不难重新直起腰。”
注1:别说了,作者已经心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