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旋律:停下的脚步
接过背包的我来不及多想,把睡着的妹妹背在背上,紧跟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就在我刚刚踏出牢房第一步时,就像是太阳瞬间熄灭了一样,四周一下陷入了黑暗,周围的照明设施似乎全部失去了作用。
“这边。”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不料腹部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戳了一下,我痛的“唔”了一声,抓住了那东西,是长刀的刀鞘。
“抓好了跟我们走,别发出太大的声响。”
行走的速度不快,也不算慢,就像是在你每天都要去上班的路上,你知道从这里到达工厂匀速走需要十五分钟,于是你提前十五分钟出家门,在时间刚刚好的情况下不紧不慢的到达上班的地点。
但是心情远远没那么轻松,上班路上一般是不用担心走到一半被斩成两段的。
四周出乎我预料的寂静,这次停电不清楚是每天如此或是有人为之,但却一丁点的波澜也没引起。
在安静又黑暗的地方走路,感觉器官总会变得灵敏起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觉妹妹在我耳后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脚下的感受也越发粘稠。
对,粘稠。
我知道那是血液日复一日涂抹的结果,我微弱的能嗅到血腥味,嗅觉似乎开始习惯了,但脚下的触感却随着黑暗而扩大。那感觉类似于胶水,当你抬脚,有股微弱而又倔强的力量拉扯着你的鞋底,伴随着咔的一声,你挣脱了,但下一步紧接着又是如此。
这声音令我开始恐惧,让我想起隔壁那个女人在地上被拖拽着的情形,我脚下一定也有属于她的鲜血吧。它们原先属于生命,但被抽离出来后,却象征着死亡的色彩。
这个时代,充斥着这种色彩。
这让我想起和妹妹来到一个工厂的事,就发生在我目睹了那个老板娘因为包庇叛党者被党员处死后。
打到叛国组织!清扫反党人士!巩固党国统治!维护国家权力!
“……他们的肉体已经死亡,但他们的罪,就算是死也不足以弥补!”女党员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子弹不断钻进死去的躯体,每一个枪口都像是打开的葡萄酒酒桶的龙头,夸张的涌出血液。
我在人群里,不不得不目不转睛的凝视,我口中无意识的随着人们的叫喊应和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甚至开始感到双腿因压力和疲惫的颤抖了,台上的党员吼出最后一句“民社党万岁!”然后收起了各自的枪。
结束了么?我看向周围的人,却没有人离去。而大家脸上的神态却与刚才有了显著变化。怎么说呢,刚才似乎是狂热的释放,现在却更像是个压下了全部家产、正在紧张的看着转轮的赌徒。
此时青年党员开始发言。
“大家今天聚集到这里,理由应该都清楚吧。不过不巧,恰好今天抓到了叛党人士,所以也正好给大家看了行刑。通过这次突如其来处刑,各位同志们都牢记我们的信念,外国的一切都是腐朽恐怖的,是我们党的敌人,国家的敌人,人民的敌人!我们不能把自己出卖给恶魔,而一旦你出卖了,你将不是人,而是吸食我们大亚联邦国的毒虫,对于毒虫,我们绝不会饶恕!
“好了,今天大家来,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各个社区长,上来抽签吧。”后面的党员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机器,方形的,两个手掌那么大,很薄,一面是个显示屏。
队伍里有几个人上去了。只见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把手按在那显示屏上,每次按都“嘀”的一声。那几个人面色惨白,脑袋上的汗珠不知是处刑时留下的、还是现在因为紧张冒的虚汗。
趁他们按手印的时候,我小声问旁边的一个短发发福的中年妇女。这是在做什么呢?
胖女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知道我是刚到这里的生人,她小声回答我说,现在正在抽签决定,由哪个社团的人去做牲口。
牲口?
我正想具体问一下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小实从旅馆的一个窗口向我不停的挥手,他正下方就是抽签的民众和党员。她可能是听到枪声停了,以为安全了。
我一下紧张起来,看了眼党员们,没有注意我。普通民众貌似也装作没看见。我连忙做手势示意她赶紧蹲下。
小实看到了,点点头,从窗口消失了。
我叹了口气,确认了下周围。人挺多,旅馆门口抽签的人还剩一半。抽签仪式就在正门前进行,我如果要上去找小实,只能从别的地方进去。
我开始向人群边缘移动,从右边种有灌木的地方可以迂回到旅馆侧面。
脚步不敢太快,怕引起注意,慢些的话心中又焦急不已。
当我到达灌木边缘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旅馆的门突然打开,小实从门口探出头来,正好与她面前一位女党员四目相对。
……
我无法处理眼前的状况,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实,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投票也停止了。
小实依旧是洁白的吊带长裙,几天前我刚为她修剪的长发令她的样子更加迷人又圣洁,在她周围的墙壁上,涂抹着大约十分钟前残留下的令人作呕的印记,大块的尸体残骸不知何时被清理了,只剩下大量血迹和击碎的肉沫。
这些暴力和血腥的残留物似乎更加衬托出她的美丽,这场景就像是一幅异样的宗教油画。
似乎是为了击碎这寂静一样,女党员突然一把抓过小实的手,因为是用左手抓左手,女党员的手臂从小实头上绕过,正好将小实反扣在自己身前,随即她掏出一把枪,指向小实的脑袋。
“谁认识这个孩子?”
我飞快地举起手,大喊“我!”而此时我脑中则在想整件事的逻辑关系。小实为什么会跑下来?我向她示意的应该是藏起来啊。难道当时她把我让她蹲下的手势理解成了下来找我?
我看了一眼小实的表情,身处于鲜血包围的她没有一丁点恐惧的表现。我记得在旅馆楼梯的台阶上有一大滩血迹和四溅的脑浆,小实下楼的时候肯定会经过,但看样子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理状态,没有听到她的尖叫声,也没有恐惧的神态……
现在看来,小实并不会主动反抗或逃脱的。这样的话只要积极配合那个女党员所要求的一切,起码能保证生命安全。对了,还要证明我们的身份是安全的国民,否则仍会有被抓起来的可能性。
“你?”女党员看着我“你过来。”
我顺从的向她走去,人群自动为我让出一条路。
走上旅馆台阶,人体的腥味迎面扑来。
我走到女党员身前,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小实看见我过来,马上开心地叫“哥哥!”完全不理会顶在他太阳穴上的枪。我强装微笑向小实点了点头,便看向女党员的眼睛。
“对不起啊,你们两个都是新面孔呢,我实在有点担心你们是不是哪里的间谍呢。”女党员斜着嘴,戏谑般的笑着说道。
“当然不是间谍,我们只是路过这里。看这里较为和平,想先住一阵子。”我迅速回答。
“这个地区确实受战争影响较小,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既然你们是路过这里,那么你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我肯定不能说我是打算逃离这个国家,叛国罪看样子会被她直接处死。
“我们没打算具体去什么地方,只是想在这战争时期找个和平的地方生活下去。”我能想到的合理回答只有这种了。
“是么。”女党员放下枪,指向台阶最边缘 “你们到那里等着吧。”说罢她放开小实。
小实扑到我怀里,我摸摸她的头,将她牵到指定的位置。
奇怪啊。
为什么她这么轻易的就不追问了,党员能如此轻易的相信我的话,这绝对不正常。这样想的话,只能证明对于她来说,我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并不重要。但她并没有杀掉我们,难道有别的用途么……
突然,我想起刚才问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她说“现在正在抽签决定,由哪个社团的人去做牲口。”
牲口……去做苦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不需要知道我和小实的身份。
不行,必须想办法逃跑。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了震耳欲聋的噪声,有吼叫声、哭声和笑声。我看向台上,一个满脸胡子的老人跪在地上不断向人群磕头,在嘈杂声里能隐隐的听到脑袋撞击地板的沉闷的“砰!砰!”声。
我明白了,这个老人,抽中了。
他所带领的社团将被党员收纳,成为牲口。
“嗵——!”
沉闷又巨大的枪声炸响,顿时人群鸦雀无声。
“B18社团,跟我们来吧。”男党员口气随意的下令。
“你们两个也跟来。”女党员向我和小实挥手。
我们只好跟上。
我们上了一辆车特别大的卡车,然后眼睛被几个陌生党员蒙上了黑布。
一起上车的大概还有三十人左右吧,大家脸上神态各异,却没有人说话。
开车后的事情就没人清楚了,我不敢摘下黑布,我怀疑会有人看着我们,如果摘下说不定直接就被杀了。小实也很听话的坐在我腿上,搂着我的脖子,似乎又睡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刹车的冲力,我醒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
我动了动脖子,睡觉姿势固定,都僵硬了。
咦?
小实不是坐在我腿上么?不在了!
我想用手向前挥舞,却怎么也动不了!
小实!
我想大叫妹妹的名字,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突然,眼前变得特别明亮。我迅速眯起眼。有人把我的眼罩拿掉了,刚才的强光直射,我的眼睛很可能就这么瞎掉。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并不是梦境,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没什么可害怕的。”
你是谁?小实在哪里?
还是出不了声音。
“不要急着说话,一会儿就恢复了。”
我眼睛的视力渐渐恢复,是一张俯视着我的脸,戴着白色的口罩和绿色的防菌帽。再上面是一台手术用的无影灯。此时的我才意识到,我正被死死地捆在了一台手术台上。
“我感到很奇怪,”那个医生模样的人说道“这么多人中,为什么只有你醒了过来。”
我怎么知道啊!快放开我!小实在哪里!
嗓子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医生不理会我的声音,继续说道“不过醒了也没关系,只要把你的脑袋固定好,结果也一样。其实我更喜欢给醒着的人做手术啦,不用麻药,让他们痛苦的抽搐扭曲的脸撕心的吼叫让人感觉爽到不能再爽了,哈哈哈。”
我全身都被软皮带绑住,不管怎么动都不可能挣脱了,我转动脖子看向别处。
我看到了小实……
我感到我的眼睛瞪得滚圆,口水淌下,泪水涌出。
小实就在我旁边的手术台上,她的脑袋被切开,青白色的大脑暴露出来,能清晰的看到脑的纹路,在她头的上方,是一个装有圆盘形电锯的机械臂,电锯锯齿沾着并不多的血纹。手术台四周散落着小实乌黑的长发,小实动也不动,毫无生命的气息。
“啊啊啊啊啊啊——!”我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