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小姐
这里可真大。
慕杉跟着管家李之山踏在宅内长长的沥青路上，心底发出由衷的感叹。
与外部高墙给人的单调严谨形象不同，宅里倒是别有洞天。竹林，镜湖，假山，凉亭，应有尽有，就像走进了一个不小的园林。
中国的贫富差异可真大。
绕过一座立着圣母雕像的喷泉，慕杉转过来端详走在前面的李之山。单纯从外表上看，他应该有六十岁了，好似艺术家一样的过肩长发铺满了花花的雪。西装笔挺，手套纯白。走起路来倒很稳健，像个年轻人。
“佟慕杉先生今年多大？”李之山忽然问道。
“十六。”
“……”
“很难以置信么？”
“对……恕我直言，我很难相信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能担任好小姐的保镖。”
李之山停下步伐，转过身直视慕杉。
“当初跟先生所属的公司发送委托时，你们说会按委托金的数额派来有实力的保镖……”
“你不相信我们公司吗？”
“……‘蓝叶’素来讲究诚信，但果然还是——怎么说呢，按常人的逻辑，比起十六岁的小鬼头，成年人应该是更能胜任保镖一职吧？”
顽固的老家伙。
“说白了还是觉得我信不过嘛。但是管家先生，‘能力不一定与年龄成正比’这句话你听过吗？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神童。”
李之山哑口了。
“……好吧。得罪您了我很抱歉，但请您体谅我的难处，我要把小姐的人身安全放在首位。”
老管家转过身去，重新迈开步伐。
“到了，这就是小姐的房间。”
李之山叩了叩房门。
“小姐，佟慕杉先生到了。”
“让他进来。”门里应道。
“进去吧，佟慕杉先生。我就不方便入内了。”
“谢了。”
佟慕杉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股檀香扑鼻而来。这是一个书房，成排书架摆列整齐不染纤尘。书架列的尽头是小小的阳台，中间隔着紧闭的落地窗。一名娇小的少女靠着椅背坐在那，无聊地盘着iphone4s。
想必她就是纳兰露隐叶。
“总算来了啊。”露隐叶抬起脑袋，然后怔住了。趁她傻张着嘴巴的这段时间，慕杉大胆地打量起少女来。
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呢，给人工艺品一般的纤细感觉。袭一身白色连衣裙，外披着羊毛大衣，皮肤细腻白皙线条圆润优美，大大的眼睛里落满星辰。
“……你就是‘蓝叶’来的承包人？”
“啊，是。”
“……”
露隐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慕杉跟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多大了？”
“十六。”
露隐叶的眼神先是惊讶，然后就变成“有没有搞错”。
“‘蓝叶’就派你来保护我吗！？明明只跟我同岁， 商业欺诈！为什么我出了那么的钱却只得到一个小白脸？！看来起来根本不可靠嘛！”
“……”
“开什么玩笑！我要辞退委托！”
露隐叶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一脸的气愤。
慕杉忍不下去了。
“——诶！？等、你干什么！？无礼的家伙！”
“喂，豆丁女。”
慕杉把露隐叶压在书架上，凑到她耳边，甜甜的香味搔弄着鼻尖。露隐叶不停地放抗，双手却被慕杉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这种轻蔑的话我听多了，几乎每次执行任务我都会被委托人瞧不起。”慕杉压低声音，“可我最讨厌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所以为了让他们相信我的实力，我把他们揍了一顿，然后我就被认可了。”
“放、放开我……”
“可是这次不行啊，这次的任务是保镖呢，要尽可能保护委托人的安全，所以不能揍你，真是不爽啊。”
“放开……”
“但是我总得向你证明一下我的实力。”
慕杉瞥一眼左手边的落地窗。
“这样好了，先证明敏捷能力。这里是五楼吧。我把你从阳台上丢下去，然后走楼梯到一楼接住你，怎么样？放心吧绝对会接住的，大概。”
“‘大概’是怎样！？你不是自己也拿不准吗，常理来讲的话怎么可能做到——呀啊!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理会露隐叶的叫唤，慕杉将她轻松地拎在腰间，打开窗户优哉游哉地走进阳台。露隐叶翻腾着离地的双脚，哭腔越来越大。
“快放开我混蛋！！我要解雇你——啊啊啊啊别再走近了会出人命的！求求你快放我下来！！”
“你好吵诶，我很有信心的。”
“我没有啊！好啦我相信你了快放我下来啊！！呜呜…..”
“额？怎、怎么哭了？”
豆大的泪珠从露隐叶脸颊滚落，慕杉有些慌了手脚，赶紧把她放在围栏上坐着，刚一松手，她就扑到慕杉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干嘛把我放在围栏上啊臭虫！呜呜……我会掉下去的！”
“那你就下来啊。还有别勒我的脖子，痛。”
“不然会掉下去啊！呜呜呜呜……”
“不会的啦……”
慕杉只好把露隐叶抱下来让她站好，她还是缩在慕杉怀里哇哇大哭。
我是不是做过了…….
慕杉难得感到了内疚，他最怕女孩子哭了。
“喂……别弄湿了我的衣服啊……”
“呜呜……”
露隐叶终于察觉到此时的状况，慌慌张张推开慕杉。
“色狼！！”
“明明是你扑过来的好不好！”
“呜呜呜呜……”
“别、别哭啊，好好，我是色狼我是色狼。”
“卑鄙！”
“是是。”
“无耻小人！”
“是是。”
“恶心至极的死臭虫！”
“对我是臭虫我是臭虫，戏弄了小姐真是抱歉。”
慕杉心中百般个不乐意，但还是得顺着露隐叶的性子来，免得她越哭越凶。
不过……
就算是哭了起来，也还是很可爱啊……
露隐叶脸蛋红扑扑的，眼眶里盛满了泪，瞳孔一闪一闪，好像皓月下的海面。慕杉专心注视着。
“——咦？”
慕杉怔了一下，被自己的所作所想吓了一跳。他摸了**口，那里紧得像块拧着水的抹布。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李之山在外面询问道：
“小姐，听到了您的叫喊，发生了什么事吗？”
“来得正好！”露隐叶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是。”李之山打开房门走进来，微微弯下腰，“有什么吩咐？”
“给我把他赶出去！”
“哈？”
慕杉跳了起来。
“小姐，‘赶出去’是指……？”
“就是把他胖揍一顿再五花大绑套上麻袋扔街上喂狗！”
“可、可是，这样太过分了吧……”
“怕影响市容的话就扔进海里！”
“喂！豆丁女你好毒！”
“不准那样叫我！”
“那就萝卜头。”
“你！”露隐叶气红了脸，“笨蛋小白脸！”
“发育不良。”
“小、小白脸！”
“半个残疾。”
“呜、小白……哇啊！！”
找不到别的词回敬，露隐叶憋得嚎啕大哭。
“之山！呜，杀、杀了他！呜呜……”
“呃，这个……佟慕杉先生，您对小姐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
“他调戏我！”
“别瞎讲啊你！”
“……”李之山正色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对讲机，“保安，到B座五楼的书房，有个袭击大小姐的可疑人物。”
“我的辩解完全就没打算听么？！”慕杉怒吼道。
“我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既然小姐这么说了，我自然得相信。说过了吧，我们做下属的永远优先考虑小姐的人身安全。”
“你们太宠她了。”
“多谢你的告诫，只可惜你现在并没有告诫的资格。请识相点，离开这个房间、这座宅院。”
“……真是的。”慕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大小姐，记得资料上说你的委托理由是‘成为了不明身份的人的袭击目标’，那么，我走了，谁来保护你？”
“我家里有很多保安！”露隐叶吸了吸鼻子。
“之前不是没有挡住对方的侵入吗？”
“唔……”
慕杉走到落地窗旁，在那典雅的红木椅上坐下。他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宅内的保安也好，警方也好，都无法提供有效的保护－－正是有着这样的认识，你们才会来联系我们这种不合法的私人公司的。只有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我会再向别的公司递送委托！又不是只有‘蓝叶’一家。”
“随你便。不过，这样又会有无谓的时间消耗呢，如果对方趁这时来袭怎么办？他们可是不会管你有没有准备好。”
“……有道理。”李之山颔首，对慕杉的分析表示赞同，“你的意思是希望能让你留下来，但我们并不清楚你的实力，不能随随便便地同意你的请求。”
“之山！”露隐叶急了，拽着李之山的袖子把他拉过去，“不能留下他，他很讨厌的！”
“小姐，您可是面临着生命威胁的，不能感情用事而做出轻率的决定，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可是－－”
“大小姐您没事吧！”
突然，一伙保安装的男人闯进书房，呵个个将警棍握得死死的，眼睛赛铜铃。李之山见状，拍拍手，道：
“这样好了，来个测试吧。如果在十分钟内……不，在三分钟内，你若能打倒这十二个人，就算你合格，我也就承认你的能力，允许你留下来。”
“诶诶诶！！？？”倒是保安们和露隐叶被吓到了。
“李管家，他是个孩子吧？我们不能以大欺小啊！而且十二对一也太不公平了！”
“是、是啊，之山……”
李之山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看着慕杉。
“我已经不打算把你当小孩了，我要的是有能力的人。不要报怨太苛刻，一个星期前的傍晚，纳兰家警卫系统被几人突破——你猜得到是几个人吗？”他顿了顿，“三个人。只有三个人。我亲眼目睹了一切。他们砍断铁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所有试图阻挡的保安都被打晕了。他们搜遍了宅子，没有找到小姐－－幸好前两个小时小姐就为了陪夫人看病，坐飞机去了上海。未果，他们留下了写有‘改天来要纳兰露隐叶’的字条，离开了。”
慕杉停下了晃来晃去的二郎腿。
“当天晚上，我们加强了戒备，紧急投入两倍的警备人员，全部都是有着多年军队服役经验的战士，比如到场的这十二位。
“没办法，我们太怕了。那三个人－－”李之山倒吸一口气，“简直就是怪物！”
“要想保护好小姐，也必须安排怪物！所以夫人当即指示我，要我向拥有高质量承包人的‘蓝叶’呈递了委托，花了七百万，‘蓝叶’派来了你。
“我听人说，你们这一行有个规矩，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把承包人的身价抬到高于一千万，因为有了太大的资金进出就很难保证行事的低调性。就是说，你的身价在承包人中是高等的，相应的你的素质也该出类拔萃。
“对于‘蓝叶’的服务质量，我从未亲身确认过，所以半信半疑，而且你的年龄和外表更加动摇了我的信心。
“如果想证明你值这七百万，就通过这测试。三分钟，只有三分钟。不然的话。
“滚出去。”
慕杉静静地注视李之山。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像这样直面对着李之山的视线，不闪不躲，不慌不忙。
“怎么样？”
“……30秒？”
“什么？”
“30秒。”
慕杉站起身提紧左手手套，语气波澜不惊。
“30秒足够。”
“你就是小叶的保镖么？”打量起慕杉，年轻女人问道。她是露隐叶的生母周箐，现在正躺在床上，靠露隐叶和女仆的帮助支起上半身。与露隐叶的过腰直发不同，她是起伏的长卷，从肩上掉落下来，像一起又一起的波浪。
“对。”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啊。对比着露隐叶，慕杉端详起周箐来。
“佟先生完美地通过了测试，只花了27秒就制服了十二个保安。他绝对有能力保护小姐的安全。”
“是吗？真是年少有为呢……”咳咳。周箐连咳了几下，露隐叶赶紧为她拍打背部。
“妈妈，病还没有好转吗？”
“咳……哎，没事，好了不少。”
“你这样子哪像好了不少！之山，药还没熬好吗？”
“还需五分钟。”
“妈妈，既然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去国外看看吧？”
“不要，我讨厌到处奔波。”
“不许任性！你的身体最重要！决定了，下个星期我们就去美国。”
“没事没事。”周箐抚摸着露隐叶的后脑勺，“比起我，你更该担心你自己吧？”
“您是叫佟慕杉吗？”
周箐望向和李之山一起站在门边的慕杉。
“是的。”
“既然李管家都那样说了，您应该真的很厉害。或许您已经了解了，正有不法分子企图危害小叶的人身安全。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自她父亲死后，我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身上。我不能失去小叶，所以－－咳咳！”
“妈……”
“咳，别担心。所以佟先生，我希望您能答应我，您会尽全力地保护小叶，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答应你。”
“我记着罗，您的这句话。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不会亏待您的。”
周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露隐叶心痛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她为周箐提上掉落的大衣，理清了杂乱的卷发，转头向李之山询问：
“药好了吗？”李之山看一眼手表，点点头，“我这就去取。”
等李之山走后，慕杉才清了清嗓子。
“关于袭击者，有什么头目吗？”
“额，这个……小叶，你有惹上什么麻烦吗？”
“怎么会。你病得这么重，我哪有与人交往的心情。上高中后我连朋友都没一个，更别提仇人了。”
“这可不行啊，你会孤单的。”
“那你就好好听我的话，乖乖看病早点痊愈啊，那个时候，我才能转变心境。”
“傻丫头。”周箐敲了敲露隐叶的额头。
“那么，会是家族恩怨吗？”
“唔……”
“有没有线索？”
“完全没有……纳兰家在商业的树敌并不多，梁子大到这种地步的就完全想不到了。”
这样啊。
“哦，那算了。”
“夫人，药来了。”
李之山回到房间，把端来的药放在床头，热汽腾腾地往外冒。
“妈妈，很烫，我来喂你。”
露隐叶伸手欲拿起瓷皿，却被周箐制止。
“不用了。”
“妈妈？”
“好苦的，不想喝。”
“妈妈！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再苦也得喝！”
“哇哦～小叶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没错我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药必须喝啦！”
“知道～我是说现在不想喝嘛，我想躺一下。”
“喝了再躺，不然会冷掉。”
“不要～”
“妈妈！”
“好了啦小叶，我只是躺一小下～我要想点事。”
“什么事？”
“小叶爸爸的事。”
露隐叶只好放弃。
“你们给佟先生安排一下房间，之后再带他在宅子里转一转。有阿渚照料我就行。”
“哦……那，我们走了。”
“恩。”
“阿渚，麻烦照顾我妈妈，让她喝了药好好休息。”
“是，小姐。”
被唤作阿渚的贴身女仆弯了弯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