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离开的话,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夏朗其实从来没想过,他从没想过这种情况,她从他身边离开的情况。
他不敢想,因为他怕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现实。
她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了她,他也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目标。
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也许,就是这样吧。
除了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的仇恨,他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机。
当然,这个所谓的动机,这个名为报复的动机,也许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只是他,害怕死亡,畏惧死亡,不敢直面死亡的借口罢了。他活着,仅仅只是因为,他怕死。
仅此而已。
没有目标的活着,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麻木且肮脏。感受不到快乐,也感受不到悲伤,也许他唯一可以感觉到的,只是那逐渐腐烂的内心带给自己的痛苦。
他只能感受到痛苦,所以他把痛苦当成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把那些带给自己痛苦的人当成了活下去的目标。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的生存。
不过,那都是以前。
在遇到她以前。
她给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也给了他从未看到过的美好,让他知道,活着,其实并不是那么痛苦无聊的事情。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看到最美丽的风景。
也有机会,遇到最美丽的人。
所以,他开始变得开朗,开始变得爱笑。之前的他,最讨厌笑容了,每当看到镜子里那张虚假而做作的笑容,他都会忍不住握紧拳头,想要狠狠地把镜子里那个笑容满面的自己给打成碎片。
那个笑得无比开心的家伙,不是他,不是夏朗。
“这样做,你觉得开心吗?”
肯定是,不开心的吧。
违背自己内心做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开心呢?
于是,他哭了,哭的很伤心。那个笑容满面的自己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剩下的,只有这个蜷缩在阴暗墙角里失声痛哭的他。
扒开这张虚伪的面具,留下来的只有一个脆弱不堪的他。他一直以为,笑着的话,就不会受到伤害。把自己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话,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可是,这,终究只是在自欺欺人。
把爱笑的面具摘下,他的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腐败的,犹如一块散发着浓郁恶臭的烂肉。
“把手伸出来吧,别藏着了,我都看到了。”
是啊,她都已经看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自己……他最想要隐藏的地方,都被她彻底的看到了。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在她眼里,他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吧。
是……是这样啊,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没有了什么秘密。所以,他不再排斥她的接近,也不再排斥她的抚摸。不如说,他渴望她能够接近自己,抚摸自己,温柔的帮他把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也许,她并不知道,她的温柔拯救了他,拯救了这个已经陷入绝望的他。在他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是她的出现,让他找到了前进的目标。
也让他,从憎恨扭曲的感情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有人这么问他的话,现在的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为了一个女孩,一个冰冷却又无比温柔的女孩。
从她把自己拉出黑暗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就已经完全的交给了这个女孩。
交给了这个,披着湿漉漉的外套,静静的坐在小卖铺门前的女孩。
“下去吧,你不是着急着想见她一面的嘛,我帮你把她拦下来了。”
小卖部的大婶轻轻拍打了一下他那被雨水浸透的衬衫,然后把手里的雨伞塞进了他的手里。而夏朗,只是对着这个经常骂他的中年妇女艰难的一笑,微微摇了摇脑袋。
他并没有接过雨伞,从大叔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一跃而下的他,冒着头顶那滂沱的大雨,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向了那个面色苍白,紧咬嘴唇的女孩。
很慢很慢。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可是,夏朗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冰冷的雨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也让他有些难以分辨那些顺着他脸颊不断滑落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过,还好下雨了。
这样的话,她就分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哭。
他跟她保证过,以后都不会再哭了,他不想违背这个约定,哪怕,是现在。
“雪姐,你要去哪里啊?”
他站在她的面前,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笑。可是,他知道,这样的表情根本就不算是笑容。
因为现在的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要回家了。”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满身泥泞的清秀少年,咬着嘴唇的力度又是增加了一分。甚至,有些腥咸的味道正在她的嘴里悄然弥漫。
很疼。
可是,她却分不清楚是被自己咬破的嘴角传来的疼痛,还是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带来的疼痛。
“回家的话,似乎不是这条路啊。”
“我要,回以前的家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去了。而且,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我留下的东西。”
隐约之间,夏朗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有些东西悄然破碎的声音。
她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让夏朗缓缓的低下了脑袋。
没有,什么值得她留下来的东西吗?
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他想要开口问她,在她的心目中,他到底算是什么。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吗?
一个甘愿成为家犬的家伙,连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哈巴狗的家伙,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吧。
心甘情愿的戴上小丑面具的人,那么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供人取乐的可悲小丑罢了。
他,只是一条狗。
在他心里是,在她的心里,同样是。
所以,他不需要多问什么了。
甚至,不需要问她为什么要违背当初的约定。
从不会有人真正在乎狗的想法,也从不会有人,真正在乎狗的心情。
他们是,而她,同样也是。
他笑了,恍然大悟般的笑了起来。自己一直都在做梦,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做着美梦,梦想能够一直陪着她,能够一直守护她,能够永远,呆在她的身边……
他把她当成了最为重要的人,而在她的心里,他只不过是一条随处可见的丧家之犬。
就和,之前那条被她叫做小狼的狗一样。
他可以代替那条叫小狼的狗,那么,也会有人代替他这条叫做小朗的狗。
他,一直都在做梦。
而现在,梦该醒了。
他笑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才对。本来,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家伙,多亏了她,他才能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清醒的,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恶意。
人本就不应该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柔与善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且恶毒的。
那些所谓的温柔,只不过是她这个上位者对他这个卑贱的底层生物的怜悯与施舍而已。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有他,只有他自己,还傻乎乎的以为能够接近她,能够陪在她的身边。
他甚至,甚至无法开口询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要离开。
因为,他只是一个在生物底层苦苦挣扎,苟且偷生的家伙罢了。
而她,像她这种生活在上层社会的人,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吗?
她做什么,需要和他汇报吗?
原来,她和他们一样,从未把他当成是一个平等的生物看待,她对他的温柔,只是因为怜悯,只是上位者对下层生物的恩赐罢了。
就像是,人们扔给流浪狗的一块吃剩下的骨头,而他,他这条愚蠢的哈巴狗,还自以为是的沾沾自喜。
然后,把这块沾满了泥土的骨头,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当成是,无价之宝。
很可笑吧?
真的是,很可笑。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的笑弯了腰,笑出了泪。
“原来……原来如此啊。”
“什么……”
她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他确实在笑,可是,那个笑容,却不是她早已熟悉的模样。
所以她慌了,她想要问他,但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淡淡的打断了她。
“没什么……我还以为雪姐突然跑出来是因为发生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要回家了啊,这样我就放心了……哦,你看我差点忘了,雪姐,以后少抽点烟,荔枝露也少喝点,那东西太甜了,对牙齿不好。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呢?叶雪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他说出这些话的。
痛苦,绝望,无奈,悲伤……甚至,是愤怒。
他,跑了这一路,仅仅只是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分别之词吗?他,就一点都不想让她留下来,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吗?他,真的就那么不在乎她,那么不重视她吗?
居然,连一丁点的挽留之意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部都是注定分离才会说出来的词汇。
既然,他都已经在催促她离开了,那么,就算她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这个道理她不是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无比清楚了吗?
做了这么久的美梦,也是时候醒过来了。
于是,她艰难的笑了一下,对着笑得似乎是很开心他轻轻的张开了颤抖的苍白嘴唇。
“小朗,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就像是晴朗的天空一样,所以,能拜托你用这样的笑容,看着我离开吗?”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僵硬,对着笑得似乎很是开心的她轻轻的点了一下脑袋。
“好啊,雪姐。”
他说过,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比哭要好看的多。所以,就算她现在心如刀绞,她依然笑得很开心。
她说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她很喜欢,像是晴朗的天空。所以,就算他现在撕心裂肺,他依然笑得很开心。
然后,她慢慢的坐进了车里,看着那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身影,失声痛哭。
然后,他慢慢的收敛起笑容,看着那辆在大雨中渐行渐远的汽车,失魂落魄。
梦醒了,一切,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