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餐厅里做服务员。其实他还没有缺钱到需要去打工的程度,他从那个冰冷女孩那里拿到的补习费,至今也仅仅是少了一小部分而已。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找些事情做,这无关金钱,只是因为他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忙的脚不沾地,这样,他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想的越多,人就会变得越茫然,会变得越低落,心情也会变得更加乱糟。
所以他选择了去做服务员,白天在学校里拼了命的学习,下午放学之后,他就会赶到工作的地方,拼了命的劳动。至于周末,他更是会一整天都呆在餐厅里疯狂的工作。
就像是在折磨自己一般。
餐厅的老板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不算多么漂亮,却非常干练,而且身材特别火爆。大家都叫她芊芊姐,听说她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所以餐厅里的那些单身男士总是会用一种无比灼热的视线看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
芊芊姐能够感受到那些从各处投射到自己身体上的火热目光,不过一手经营起了这个餐厅的她对于别人的视线并不是那么的在意。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她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已经产生了抗体。
不过,她也有在意的人,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如同死灰的少年。他是一个高二的学生,严格来说,他还没有真正成年,可是他的眼睛却沧桑的如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当然,这只是她在意他的一个方面,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这个可以说还是个孩子的家伙,努力的简直不像话。他不像是那些会暗地里偷懒的家伙,只要开始工作,他就没有一刻是停下来休息的。
本来,她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干劲而已,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变得和那些油嘴滑舌的家伙一样。可是,当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她发现这孩子不仅没有丝毫偷懒的迹象,反而是越来越拼命了。
说实话,她很喜欢这么拼命的员工,毕竟没有哪个老板会不喜欢努力勤奋而又聪明的员工。可是,她却又不想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在她看来,他根本就不像是在工作,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
“小夏,你先等等。”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餐厅里的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只有他还没有离开。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都会默默的把整个餐厅打扫一遍,这本来不是他的工作,可他却自愿的揽在了自己身上。
听到芊芊姐叫他,他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拖把,然后对着这个短发秀气的大姐姐温和一笑:
“有什么事吗芊芊姐?”
“这是你的工资。”
信封里是比正常薪水多出一大半的钞票,这让他不解的皱起了眉头,满是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短发女孩。
“你很努力,多出来的部分是给你的奖金,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吗。
他苦笑了一下,说到底,他只不过是把这份工作当成了逃避现实的手段。对这份工作,他说不上讨厌,更说不上是喜欢,他只是需要用一种方式让自己从痛苦中暂时的解脱出来而已。
所以,对于这个大姐姐的善意举动,他总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别扭扭捏捏的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呗,我又不是那种让人白干活的人。再说了,你也应该挺需要钱的吧?”
如果不是急需的话,他也不会出来工作吧,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上学才是最重要的。
芊芊姐如此想到,她觉得自己没有想错,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会如此努力吧。对于努力的人,大家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好感,尤其是对那种年纪轻轻就任劳任怨的家伙。
只不过,他并没有遇到什么急需用钱的困难,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一个会对陌生人坦诚以待的家伙。
就算已经和这个不知道该算是女人还是女孩的女性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也从未把她当成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存在。
甚至,在他心里,她连熟人都算不上。
“……,谢谢芊芊姐。”
他没有再推辞,只是默默的从她手上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然后对着这个秀气干练的女性展颜一笑。
说起来,他虽然不算是一个多么帅气的男生,可笑起来的样子却非常的阳光温暖,清秀中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配合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那个,芊芊姐,我明天下午想请个假,可以吗?”
“嗯,没问题,你也是该休息一下了。只请一个下午的时间够吗?你上个月还有五天的休息没用呢。”
“一个下午就够了,只是和朋友一起过个生日,不需要太多时间的。”
他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多么值得纪念的事情。
如果不是肖伟那家伙非要帮他过个生日的话,他可能连明天是他的生日都忘记了。
不过,忘记也好,什么都忘了的话,就不会感到痛苦了。他觉得,忘记要比记得更好,忘记了,就代表可以重新开始,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和这个还算是好人的大姐姐道别之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店门。今天是星期六,从早上忙碌到现在的他无疑是精疲力竭,不过他却没有直接回到那个冰冷压抑的出租屋,而是来到了一个还未关门的店门口。
从店里飘来的阵阵甜香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品尝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甜味道。
曾几何时,他无比厌恶这种甜到发腻的味道,他觉得,甜味是最会欺骗人的味道,让人上瘾,让人沉醉于那种虚假的幸福感,可是如今,他却对这种味道无比怀念。
也无比渴求。
人总是这样,每当失去了之后才会发觉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可失去了的东西,很少能够重新抓到手里,所以我们会后悔,会痛苦,会难以释怀。
如果可以干脆放弃的话,他也不用每天都像这样折磨自己。
拎着两个看起来无比诱人的蛋糕,他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来到了那个有些破旧的楼房前。那扇窗户,已经不再透出光线,于是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慢慢的挂在了门上。
“你不应该再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冰冷声音让他本已迈出的脚缓缓停下,转过身看了看身后那个面容冷峻的阿姨,他的嘴角微微咧开,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那扇黑漆漆的窗户,这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
“柳姨,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柳姨心里很清楚,所以柳姨皱着眉头,对他满是讥讽的冷笑了一声:
“小柔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我……我就是想问问……就是,想问一下。”
他低下了脑袋,牙齿轻轻的咬住了嘴唇。是啊,她好不好,关自己什么事呢?他已经把她抛弃了啊,事到如今,他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很清楚,自己做的这些事,都是毫无意义,可他,还是想知道。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想知道她有没有振作起来,想知道,她会不会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失声痛哭。
柳姨想要骂他,打他,甚至是拿出拖把狠狠地抽他,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又无法狠下心来。她已经打了他很多次了,用棍子抽,用脚踢,可他从来都没有躲避过。
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像是个沙袋一样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打骂。每当他一言不发的默默承受她的怒火时,柳姨总是无法继续怨恨他。她知道,他还是很在乎清柔的,要不然也不会每天都跑到这里,默默的偷看她,然后蹲在角落里默默的抽烟。
很多时候,就连柳姨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明明这么在乎,明明这么痛苦,为什么非要做出这种让两个人都无法接受的决定?她不明白,为什么主动放弃的他会和小柔一样痛苦?为什么如此痛苦的他却恳求自己不要告诉小柔他在乎她?
柳姨不明白这些,可她明白的是,他不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蛋。所以,柳姨无法真正对他产生怨恨,比起那种头也不回的家伙,他最起码,还有些担当。
“滚吧,小柔最近很好,不需要你来操心。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再出现。”
这段话,柳姨不知道自己已经对他说了多少次,可第二天,他依旧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她也不再管他,拿起挂在门上的那个塑料袋就转身走进了家中。
唉。
看着那个在冬夜的寒风中蹒跚前行的佝偻身影,柳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虽然身子有些单薄,却如同标枪一般挺拔不屈,顶天立地。可现在,短短的几个月,他却变得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你这个家伙,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关上家门,柳姨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刚准备点燃,可不经意的回头一看,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嘴里含着的烟卷直接掉在了地上。
不远处,穿着睡衣的清柔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当清柔的视线落在她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袋上时,疑惑的表情立刻凝固在了脸上。
袋子里,是清柔无比熟悉的蛋糕。当初,她和他第一次出去约会的时候,他为她点的就是这两种。所以,还没等柳姨开口,清柔就像是疯了一样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无比急切的问道:
“是他吗?是不是小朗来过了?妈你告诉我,是不是小朗来找我了?!”
“……不……是的,他刚刚来过了……”
柳姨想说谎,可是看到女儿那无比焦急又满是希冀的眼睛,她实在是无法继续隐瞒下去。而清柔在听到母亲的话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外面,可是,外面空荡荡的街道上,却没有了他的身影。
“小朗,小朗……为什么?为什么?!”
“小柔,别哭了好吗?你看,那个家伙专门拿过来的蛋糕,是给你的。他不是不在乎你,真的,他其实很在乎你的。这段时间,他天天都会过来,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所以,别难过了,他真的不是……真的不是故意放弃你的。”
是啊,他不是故意要放弃她的,他其实,还是很在乎她的。在他心里,她很重要很重要,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知道的太晚了,而她,也知道的太晚了。
怀抱着那个似乎还残留着他些许温度的塑料袋,她泪如雨下,而后,又笑得心满意足。虽然知道的太晚了,不过最起码,她知道在他的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她真的,没有看错人。小朗,他确实是值得她付出一切的男孩。
“妈妈,明天是小朗的生日,我要帮他庆生,所以……所以我明天晚上,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