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夜就忽起了风,打着灯笼的巡夜游女在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了闪着微光的莹雪,起初只有几片,被误认为是天上的星星,到了天明时,已经是满地白霜了。
加贺的练舞室里,在中央点起了一个暖炉,加贺抱着膝坐在旁边取暖,看着不远处的四暗在压腿拉伸,然后又环顾了暖炉的四周。
“我说你们……为什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暖和。”在冬天里,国士无双都不大想说话。
“暖和。“岭上有样学样。
“我和红姐一起过来的。”绿蹭的心安理得。
月清弦没理她,继续用刨子打磨着制琴的木头,地上已经聚起了一堆木屑,四暗很贴心地帮她用纸板围了一圈,防止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真美啊。“
在落地窗前,花天月地和竹并肩而坐,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细雪,这些白色的精灵落满了房屋顶和大街小巷,还有花园里的枯枝,全部都染成了白色。
两人之间放着一个小暖炉,她们倒不是来蹭加贺的暖炉的,只是在冬季的这个时候,加贺的舞室的这扇窗是枝原最好的观景台。
而且,人多,热闹。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但也不是全无声音,四暗拉伸身体的喘息声,月清弦刨木头的声音,加贺翻过书页的沙沙声,国士无双和岭上睡着了的微齁,每年的冬天里,在这件小小的舞室里,有着属于雀(她们)的小小安宁。
枝原的冬天,从开始降雪的时候,客人便渐渐地少了,直到大雪封路,枝原就变成了一座孤城。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但也快了。
冬天的时候是不允许喝太多酒的,一是物资不充裕,分到每个游女手中的都有固定的份额,二是不成文的规矩,让平时过于放纵的游女在冬日里稍稍地调养自己的身体,改一下坏习惯,收敛一些,就能活的久一点。
“我们回来了,大家都在呐。”两个镜同和九莲推开门。
在冬天,镜同双子也懒得再玩双体一人的把戏了,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花姐给,要注意保暖啊。”镜同给花天月地带来了一条可以披在身上的毛毯。然后也在她身边坐下,观赏雪景的变成了三人。
“没有人出门呢,我还想看看有没有人堆雪人。
“等雪停了说不定就有了,花姐也想出去走走么,到时候我陪你去。”
气氛变的热闹了起来,女孩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就连四暗都结束了她的练习,怯怯地坐到了加贺的旁边,果然还是需要能够活络气氛的人在场,才不会过于沉闷。
九莲带来了一些坚果零食,还有新的茶叶,至少在冬天结束之前,加贺别想再使用她的舞室了。
对于这个加贺早就不在意了,每年冬天她们都是这样,就差把床铺到这来直接睡了。
“小酒呢?你们没叫她过来么?排挤新人可不好。”和其他游女们围坐在暖炉旁的镜同没有看到花见酒。
“我有去敲她房间的门,但可能是还没醒。”绿是同期的新人,和花见酒算是比较能够说上话,但也只是多了几句而已。
或许是两人所担任的职位不同,连性格都是相反的。作为场外事务的绿擅长交际,性格外向积极,和谁都能聊的上。花间酒给其他人的感觉就是闷闷的,大家聚在一起时也不喜欢说话,对谁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现在应该醒了吧,把她一个人丢下可不行,我再去叫她一下。”九莲起身出门。
“我有点担心。”看着九莲的背影,靠在国士无双怀里的岭上忽然说。
“担心那个孩子?”
“嗯”岭上转头看着窗外,雪渐渐地下大了,像是鹅绒一般,遍布了天地之间。四暗走到房间的角落拿了几块煤炭,将炉中的火烧的更旺了一些。
“她真的能够完成么?”岭上的声音不大,但是房间里所有人都能听清。月清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看向少女,还有她身后的国士无双。
“相信她吧,她有着和那个人一样强大的才能。"
“就是因为相信她我才会这样问的,仅以”相信”两个字就把所有的担子都推到她身上。她还很稚嫩啊。“这话从年龄和身材都最小的岭上说出来有些奇怪。
但是却不可忽视,最先想明白了的是加贺,她看了一眼四暗,后者很乖巧地在发呆,这种大事,让前辈决定就好了。然后是国士无双,接着是镜同和同期的绿,她们都不约而同的明白了一件事。
雀的成员每一位都足够优秀,她们早就学会了只依靠着自己去解决事情,也拥有了独自解决自己领域里的难题的能力。所以,她们产生了误区,她们会把身边的人想象的和她们一样强大,她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存在着“弱小“。
在潜意识中,她们将藤壶佳奈当成了和她们一样的人,当成了前任的花见酒,那个无所不能的人。或许从才能上两个人是一样的,但别的地方是天差地别。
绿的性格比较成熟,四暗有加贺陪着,唯独那个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喜欢和人说话,对谁都说“没问题“的小家伙,她可能才是最需要帮助的。
这是雀更新换代的一年,她们却还是像以往一样。
“佳奈她,是没有前辈的吧?“
“我有打听过,认识她的人都说只看到过她一个人。“镜同说。
“啊,带小孩啊。”月清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坐久了的身体。
“你年龄也和她差不多大吧,小孩子。”竹也转过头来。
“你好烦。别拿我和她比。“
“我说,你们有人带过后辈么。“国士无双说。
女孩们都沉默了,雀的成员或许都有过自己的前辈,但加入了雀之后,便不会再培养后辈,她们和她们的前任也不是前后辈的关系,以后有了继任者也是如此。
“要不,给她找个保姆?“
“这什么馊主意哦。“
“光在这聊也没有用的,我们连那个孩子现在的状况都没有弄清楚。“花天月地走了过来,加贺给她让出了靠近暖炉的位置,花天月地用眼神表示了感谢。
“你的失职哦,红。“加贺半调侃地说。
“确实是我的错。“国士无双认真地承认了。
作为雀的队长,她有义务要照顾好每一位成员,只是她自己也要承认,她并不是善解人意的人,在这一点上镜同,九莲,还有绿都做的比她好。
空气又沉默了,这次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悠闲,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忽然有人推门,是九莲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九莲被盯的有些发毛。
国士无双把刚才的担忧对她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正想和你们说呢,那孩子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劲。“
九莲刚刚去敲了花见酒的门,花见酒没有把她拒之门外,但是声音里透露出她的心情并不好。
九莲推门而入,看见了满地铺落的稿纸,像是屋内也下了场雪,没有点起暖炉,冷的像是个冰窖。
花见酒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膝以下的地方已经失去了血色和知觉,她对此置若罔闻,和服被她拆散了披在身上,只穿着薄衣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即便如此,手中笔却未停下,反而以猛烈气势地在纸上游动,但是写到了最后,女孩颓然地画了一个大叉,然后重新拿出了一张白纸。
就算是九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她。
她只好开始拾起脚边的稿纸,一张一张地,慢慢地靠近了少女。
她刚想说话,花见酒便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她漂亮的眼睛中,有着与之不相符的痛苦。
九莲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难办的孩子呢,目前只好随她去了。
她继续弯腰去捡那些散落的稿纸,像是在清扫着自家门前的积雪,她忽然想到枝原门前的积雪从来都没有人会去扫,游女们都盼着那雪化的再晚些。
将稿纸全部捡起再整理好后,九莲从角落里把先前给她准备的暖炉搬出来,放在了离她稍远的地方,防止她不小心把稿纸扔进去。
虽然比起那边八九个人共用两个炉比起来有些奢侈,但节俭的意义,就是为了能在需要的时候奢侈一些。
九莲退到了门边,正打算关门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地说了句话,“晚上我们会在那边煮火锅,不想过来吃的话,我会给你送过来的。”
门后边传来了女孩轻轻的一声“嗯。”
“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呢。”镜同感叹,她见过上一任花见酒苦恼的样子,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像。
“好耶,什么时候煮火锅。“加贺的重点放在了吃上。
这一点月清弦也是如此。
“所以,该怎么办,和她的沟通也很麻烦吧。”
“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那场演出。”竹说道。
“我去找她试试?”绿其实心里没有什么底气,但比起什么都不做,她还是喜欢走一步再看一步。
“不用了。“国士无双按住了她,然后示意大家把注意力放在九莲身上。
“我把她废弃的稿纸都带过来了。“九莲拿起了放在她身边,快有小腿高的那叠稿纸,先前从地上拾起来后她就偷偷带了过来,花见酒只当她拿出去扔了。
“我想,如果和她说让她休息,或者说想让我们来帮她的话,她肯定只会拒绝,然后说自己没问题的。”其他人的脑海里也纷纷浮现了花间酒过往的模样。
“遇到难办的客人就和我说,我去帮你推掉。”“谢谢红前辈,我能解决的来的。”
“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么?我可以帮你带回来。”“不用啦镜同小姐,我没什么需要的。”
“该订做新衣服了佳奈,有什么想法么,我可以帮你参考一下当下时令最适合的。”“我买现成的款式就好了,不麻烦竹小姐了。”
那个女孩礼貌的微笑,近乎冷漠,在她不断的拒绝中,与成员们的距离就这样产生了。
“真是个Baka……客气也要有个限度啊”月清弦有些无奈地骂。
“她比你还蠢。”加贺对四暗说。
“所以我想的是,”九莲扬了扬那堆厚厚的稿纸。“我们来帮她完成吧。“
国士无双点了点头,这也是她的意思,女孩们都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加贺。
“咱家只是一介舞姬,谱词之事一窍不通,恕咱无能为力。”她还站起来装模做样地行了个舞姬礼。
“那,那我也。”四暗也想学着她的前辈,但被加贺一把按住,“你要去帮她哦,良子。”
“你不许逃。”国士无双盯着她。如果说她们中还有谁能够比较适合做词作的话,那就只有加贺了,虽然只是比较适合。
“铃心,拜托了。”花天月地也在看着她,柔弱的目光令人为之心碎。
“谱词啊,是值得挑战的东西呢。“月清弦反倒是来了兴致。
"就这么说定了,除了九莲外,所有人都要参加。"国士无双下了命令。
"为什么?"
“大家,要加油哦,我去给你们准备火锅。"
于是,雀的游女们度过了一个不一样的冬天。虽然还是和以往一样地围在了火炉旁,但这次陪伴着她们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白雪”。
从一无所知开始学习,钻研着遣词造句,再然后是语句中的韵律,最后深入到主题和意境,冬天结束后,雀的成员们都感觉自己文化水平提高了一大截,就连梦中都是那些文雅的意象。
“痛。”
“前辈……。”
“会疯掉的,一定会疯掉的。“
“花间酒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
“以后再也不要了。”
“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