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迦姆是被群山环绕,充满绿意的小村庄。
虽然没有富人愿意远离城市,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与花香鸟语,丛林森树一同生活,但是这里有着和蔼可亲的村民,以及哪能可贵得和平。
春日,繁花盛开,沐浴在晨曦的光辉之中,村民们在香气缭绕的树下畅聊着对于新一年的展望。
村庄也有着能够通往外界的道路。
倒不如说,村庄的客流量一直都颇为繁多,旅人,冒险家,以及远征军队,都曾经路过布鲁斯迦姆这座小村庄。
这里的民房几乎都是古朴的木质板房,虽然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小部分木屋都换成了红砖乌瓦的石房,可还有着继承传统的一代,保持这千年不变的景色。
而这里,我要说的是,住在一座颇有年代韵味的板屋之中的一位画家。
说是年代韵味,倒也已经称得上是恭维了,毕竟老实说,眼前的这座板屋,仅仅只能算得上是连修补都没有人做的,被村庄遗忘的一处矮房而已。
在春雨绵绵之中,流水侵蚀着房中的一切,连同那之中枕着茅草熟睡的画家。
啊,说他是画家,实际上也已经是恭维之举了。
因为,他已经二十年不再作画了。
他原本纤细而灵巧的手,在岁月的侵蚀下已被风湿炎症所吞噬,就像是生锈的齿轮一般,运作起来就会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有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虽然已经逐渐灰化),戴着极厚镜片的老花眼镜(虽然他已经不再戴了),因为常年的弯腰绘画,显得有些驼背,平凡而又颓废,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小说主角的普通男人。
数年未清洗的床头柜与不知道多久之前丢在地上的画板,在湿暖的环境下,被菌类所侵蚀,生出了棕白色的蘑菇,而画家睡觉的床底早已有好几窝老鼠所关顾,在屋内将息的烛火之中若隐若现。
在屋外,小院的白墙已经被常青藤所淹没,说是白墙,实际上在建设时的白漆以及被时间侵蚀,崩裂,消散。
草地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草地’,杂草吞没了原本的翠绿,但也算是生机勃勃,而花盆之中,原本种着的花朵早已腐朽,野花却趁机鸠占鹊巢,虽然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生命本就是这样的过程。
出生,成长,进而走向腐朽。
墙上的红砖瓦,年久失修,龟裂开来,有的甚至在过去的某一场大风之中失去的踪影,这里曾经有着一片美丽的景色且有条不紊,而如今却稍显的些许凄凉。
在这片景色曾经还完整的时候,是这位画家与自己妻子的新婚之日。
如今,昔日的繁荣已然不在,只剩下的画家一人。
画家的妻子,死于无药可医的流感。
事实上,画家并不贫穷,实际上到了现在这般悲凉的境地,他依旧有着花不完的金钱。
他将许多钱花在了和妻子的婚礼之中,又将许多钱花在了妻子的葬礼之中。
但是这些钱,在他眼里都太少了。
仅仅只是冰冷冷的金属硬币,就能给他带来幸福,同时,也将他的幸福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画家妻子离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候他的嘶吼仿佛溶解在了雨里,一到下雨得时候,就会再度想起。
画家不是没有尝试过拯救妻子。
去遍了国家的各个角落,寻找能够治愈妻子的办法。
但是妻子还是一天天的消瘦下去,那双明亮眼睛之中的光芒,一天天的迫近黯淡。
只有在看到画家自己的时候,妻子的眼睛才会明亮起来。
他不忍心再看妻子这么痛苦了。
每一次服药,每一次看着妻子承受着药物的副作用而呕吐,每一次看着妻子逐渐失去生气的娇俏小脸。
画家放弃了。
自那以后,画家只给自己的妻子服用止痛药了。
到了回到布鲁斯迦姆之时,因病痛和药物侵蚀,妻子的双目已经失明,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无法再行走。
平日里疼痛到连睡觉都困难的妻子,只有在和画家在一起的时候,嘴角才能露出一丝温馨笑容。
画家还记得,初见妻子的时候。
——她在图书馆里,小口的喝着红茶,认真的看着书本。
在那个时候,画家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好可爱的女孩子。
于是,一向只在图书馆观赏画集的他,总是选了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书,坐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摊开书本,默默观赏着她。
就像是观赏世界名画一般。
在爱上画并且成为一位颇为有名的画家的同时,他爱上了她。
但是,作为一位有名画家,却至始至终没有留下妻子的容貌。
等到妻子已经火化,只剩下一抔骨灰的时候,他在想起来——
“啊,我从来没有画过她。”
画家这时候觉得,手中的骨灰好轻。
失去了生命和肉体,灵魂已然去面见神明,就算如此,也太过轻了,犹如没有存在过一样。
画家在下葬的那一天,没有哭泣。
他仿佛觉得,妻子还没有离开他,还在家等待他的到来,这一切只是个恶质的玩笑。
于是画家在下葬结束之后,不等亲属慰问,便疯了一般跑回了家。
推开院前的铁栅门,见到的只有失去光芒的黑暗。
画家推开了家门,对着黑暗大喊——
“我回来了。”
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
他只能听到,在门外的点点雨声,在一点点的增大,一点点的将自己的内心浸透,陷入寒冷。
从那之后,画家便不再画画了。
他所赚的钱,花到他死还花不完。
他沉沦进了醉酒与烟斗的理想国。
人类说到底是薄情的生物,欢喜与悲伤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无法持续太久。
也许哪一天,自己会把和妻子之间的爱都忘掉。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画家终于从门中醒来。
他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抹掉眼角残余的浑浑浊泪。
下床的时候,踢倒了酒瓶,摔倒在了地上。
常年的酗酒,将他硬朗的身体和帅气得外貌都破坏了,却给了他梦境中得幸福,以及精神上的依赖。
后不后悔之类的,只有画家他自己知道。
如今的他,已经年过五十。
但是他是一个执着的人,他要做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
在自己彻底老去之前,要将妻子的面容画下来。
但可怕的是,他努力的闭上眼睛,想要回忆起妻子面容的时候。
他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
时隔了二十来年的时光,妻子的外貌在他的脑中已经逐渐模糊。
画家前所未有的恐惧着,他太过于害怕了,以至于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 然后迅速的下床。
但是他已经老了。
时间不告诉他,在他醉酒的时偷偷耳语,等他回顾起来的时候,已经自顾自的老了。
他摔倒在了地上,虽然不高,但仍旧让他眼冒金星。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努力从摔倒的地方狼狈的爬起,被污泥黏附的手掌,拉开抽屉,从中拉开木盒,拿走了一大袋金币。
他还能记得起轮廓,他要去找到妻子的面容,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下妻子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