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多久,夏楚瑜被推门之声惊醒。睁眼,瞧见是季岑挎着采药的篮子回来了。她脸一红,本能地靠近陆珩,却触到一片黏着的湿意。这才发现陆珩已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身上包裹的白布几乎全被染成了红色。
季岑气急地为陆珩止血,更换纱布:“老夫为了医治陆将军的伤,天未亮便出去采药,没想到你们……”随即瞪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去打水!”
忙完已是晌午时分,陆珩脸色好了些,呼吸均匀有力,应是无大碍了。
夏楚瑜守在陆珩身边,痴痴地看着他。他一定是恨极了她吧。虽曾挣扎犹豫过,但她毕竟欠表兄一份恩情,唯有报了,才能从此心无旁骛地爱他。她以为传递消息只不过是解了金麟之困,不想会害他与长乐侯失散,更重伤至此。她不奢求能得到他的原谅,只要看他平安无恙,便会自绝性命来赎她的罪孽。
季岑吩咐夏楚瑜再去山里采摘一些疗伤的草药,她等到篮子装满才返回。
没走两步,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窸窣声。夏楚瑜躲进一块大岩石背后的草丛里,很快,她看见一队士兵经过,看军服应是金麟的守军。
莫非是表兄派来找陆珩的?
直到士兵往远离小木屋的方向去了,一颗提着的心才稍微缓和下来。刚松一口气,背后传来冷冷的一声:“想逃跑?”
她一愣,没想到陆珩竟会在这节骨眼出现,急忙示意他蹲下,他却怒气冲天地凶道:“你休想逃!”
“什么人在那边?”完了,被发现了,他现在根本不是那几十名士兵的对手!倘若被捉回去,表兄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夏楚瑜打定主意,迅速将带在身上防身的匕首塞入陆珩尚能活动的左手,然后抬起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喉咙。以自己当他的人质,来保他周全。
两人被几十名士兵包围起来,领头的正是时常出入表兄府上的心腹偏将。
她佯装哭腔:“救救我!你们放他走吧,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陆珩身体僵直,不发一言,只是随她摆弄,冷眼看着。
偏将似笑非笑地道:“我们的任务是抓回陆珩,用不着管你生死。”
她心中一凛:“若我死了,表兄定会问罪于你。”
“哈哈!”偏将冷笑一声,“你当霍将军真重视你呢?他不过看你为一枚棋子罢了。当年将军收到消息,说长乐侯身边新晋的得力大将派人去南方小镇寻找一名曾救过他的少女,细查之下发现那少女竟是将军的远房表妹,于是抢在陆珩之前接你来金鳞,以备有朝一日让你派上用场。恰逢陆珩围困金鳞,需要有人去京城报信,我们便联合演戏,故意说给你听。将军有自信利用你的感情为他做事,且料定陆珩为了昔日你救他的恩义,不会怀疑你的身份。为何你在金鳞治了几年嗓子也不见好,是因为将军在药里动了手脚,就连每日熬药夫人都未察觉。目的自然是方便控制你,毕竟做个哑巴你才会更加全心全意地依靠他。至于说要娶你,完全只是为了引陆珩上钩而已。如今,抓住陆珩便是立了大功,你认为,将军会顾及你的死活吗?”
夏楚瑜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一时思维停滞。她不在意表哥如何利用她,却在意偏将所说她曾救过陆珩。是什么时候?难道——
而陆珩的脸阴沉到极致,眼里积聚起浓烈的杀意。忽地退开被她摁在脖颈上的左手,握着匕首向偏将扑过去,直刺他咽喉。偏将侧身一避,仍旧躲闪不及,被生生削掉一只手。
随着一声惊恐的号叫,偏将的鲜血喷在陆珩身上,将他勾勒成一个嗜血的修罗。
几十名士兵一拥而上,他一边小心护着身边的夏楚瑜,一边以匕首抵挡着挥舞的长矛。伤口再一次裂开,他也不觉得疼,只是被偏将的那番话激怒,杀红了眼。
夏楚瑜眼见他握住匕首的手越来越颤抖无力,一柄长矛不知从何处刺来,他想躲开,脚却犹如被铁链拖住,动作迟缓。
“小心!”她毫不犹豫,闪身挡在他身前。长矛刺入身体前的一瞬间,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听见金属刺入血肉时的闷响,她却不觉得疼,睁开眼,陆珩高大的身躯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全身都在流血,可是所有血液加起来,也不如此刻肩上喷薄而出的血液多。
他不是恨她吗?为何要救她?
陆珩失血太多,终是滑倒在地,昏厥过去。夏楚瑜绝望地尖叫一声,跪下身扶着他。眼泪无穷无尽地掉落,她仿佛被挖去一块心头肉,刺骨的疼。一把利剑正向他们砍过来,她把头埋在他脖颈间,预备与他共赴黄泉。
却听见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没入举剑欲刺下的士兵胸膛。
是长乐侯亲自领兵来救他了,陆珩和夏楚瑜安全获救。季岑也在其中,他立即为陆珩止血包扎。
几人将陆珩抬上担架,朝下山方向走去。夏楚瑜本能地想跟上,却被长乐侯抽剑挡了下来。他冷冷地道:“你选吧,自我了断,还是由我动手?”
她看着他逐渐远离视线,心中凄然,今日一别,怕是日后再难相见。也该是她履行赎罪诺言的时候了。她捡起被陆珩握过的匕首,用尽全力往腹部一刺。
手腕被季岑死死地抓住:“侯爷请听我一言。倘若陆将军知道侯爷逼迫夏姑娘自尽,恐怕与侯爷间产生不快,于军心不利。”
毫无转圜的语气:“她不死,义弟始终不能心无旁骛。”
季岑道:“侯爷还记得吗?数年前,一名因伤病掉队的新兵连夜赶至主营,侯爷感念他锲而不舍的毅力,才将他收在身边,后来这名新兵成为了威震天下的将军。但侯爷可知,当年若不是一位少女将昏迷的他扶往主营,侯爷便已失去这个义弟。”
难道是她……长乐侯心中一震,沉默数秒,终究收回了手中的剑。
待长乐侯走远了,夏楚瑜仍像失魂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原来,多年前那个雪夜,他们就曾相遇过。只是当年那个新兵太过落魄,孰料再遇时已是器宇轩昂的将军。起初她只觉他声音莫名熟悉,却并没有联想到一处。
她喃喃地念着:“为何他从不告诉我……”
“当初陆将军将后脑勺儿受伤的你送来小屋时,老夫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他说,怕你认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恩,何况过去如何已不重要,他要的,是你的将来。”季岑扶她起身,“因此,请你好好儿活着。你若死了,只会伤他更深。”
一切的一切,他为她想得这样周到。刹那间,她便已坚定了今后该走的路。
夏楚瑜跪地三拜:“季大夫,多谢你。”
季岑徐徐微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