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奈法小姐淹没。
她呆立在石塔上,看着下面尘埃散去的废墟,始终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蒂伦尔死了?
刚刚那位坚强勇敢,与魔狼搏斗的少女就这样死了?
刚出皇城就要打道回府,去告诉女皇这个遗憾的消息?
自己和这位初识的少女侍卫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便要结束吗?
...
“大...人...”
一声细微的嘤咛从废墟上传来,将皇妃从窒息的眩晕感中拉出。
“蒂伦尔...?蒂伦尔!”
在刚刚断裂的石阶上,少女的长刀深深嵌入石缝里,侍卫右臂的绑带护腕紧紧缠住刀柄,半个身子沐在鲜血中的少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挂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深色的紧身衣被血染成猩红的颜色,她如同在一滩血水里滚过一遍,这上面不仅有魔物的血,更多的还是少女自己的鲜血。
看到窘境中的护卫,皇妃冲上前,抓住少女骨折的左臂,把她从石塔上拉起。
“咳咳!咳——呼...大人...无恙乎...”
猛烈地喘了几口,少女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液体。
令皇妃哭笑不得的,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少女在见到自己第一眼后,所说的竟是如上话语。
“无恙无恙。”
皇妃敷衍道,解开少女的紧身衣,检查起她的伤势: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左肩划至右胸,最深处几可见骨,很明显,这是魔狼的利爪留下的痕迹。
——必须立刻进行治疗。
莉娅看见伤口的第一眼便做出如上判断。
她解下长衣铺在砖石上,让受伤的侍卫姑娘躺在自己的大衣中,然后模仿记忆中女皇的样子,抬起右手,发出幽蓝的魔光。
“痛吗。”
皇妃一边运输魔法一边问道。
很明显,这是一句废话,看着伤口深处翻开的血肉和汩汩流出的鲜血就能想象这是如何钻心般的剧痛。
但即使这是一句废话,却也是必须要说的。
她明白,礼数周至的哑谜从来如此。
“嘶...无恙。”
“先不要动,也别说话,我处理一下伤口。”
“劳烦大...”
“——别说话。”
魔力流转在掌中和五指间,想起女皇教与自己的要诀,将那旺盛甚至狂野横流的魔力细细放开,均匀涂抹在皮肤上,然后点在鲜红的伤口上,再缓缓松开魔法输出的桎梏,让魔力如同水一般渗入伤口。
“嘶——”
从幽蓝的魔法中迸出源源不绝的生命力,肌肉和血管的断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新生的肉芽勾连着碎裂肉骨。转瞬间,整个伤口的便已止血,蒙上一层柔嫩的粉色薄皮肤。
“伤口很深,我只会做最简单的处理。新长出来的肌肉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另外这几天也不要运动了,不然会崩开的。”
“大人...”
“不要再说多余的话了,你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万幸。感谢造物主和你们的陛下。”长吁一口气,莉娅检查伤口后安慰道。
“不不,我死不足惜,大人贵体...”
“你是傻瓜吗?!我难道会想看到你去死吗?”
语气突然强硬地如同变了一般,莉娅皱眉苛责。
在她不属于异世界的大脑里,少女舍身保护自己似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行为。
来自护卫的落后观念令她倍感不适,即便在宫闱里生活了十几年,她依旧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从天赋身份所得到的尊敬。
飘忽的违和感从少女不恰当的称呼中产生,她强迫自己相信这种不悦的感觉是来自于同自己价值观相悖的观念,而不是另一种无功受禄的惭愧或是给他人平添麻烦的自责。
...
见莉娅脸色欠佳,卧倒的少女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挣扎着想要起来。皇妃早已料想到少女接下来的说辞,抢先一步说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语——
“所谓大人也好,皇妃也好,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这一句话,她紧锁的眉头骤然展开,仿佛在心中长舒一口,眼睛也变得柔和起来。
直截了当地否定了由高位身份所引来的特权,仿佛寻觅到了解脱和逃避的快乐,平淡的语气让蒂伦尔相信莉娅说的并不只是漂亮的客套话。
“倒不如说是毫无异同吧,我负责取悦你们的陛下,你们做的也是在取悦她而已。”
闭上眼睛想到女皇的种种,她自嘲笑道。
“大人,您...”
“是的,我是认真的,在墨国的王宫里,可没有像你这么死板的护卫。”
“死板?”
“嗯,这个词可能不算恰当,用‘愚忠’更加合适。”
“...”
“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吧?为别人付出生命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只有最狭隘又轻视自己的人才会觉得替别人去死是理所当然的...”
“——即便那个人是皇帝,或是神。”
她说道,目光炯炯如火炬地盯着女皇的亲信。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的亡父、嫡亲妹妹和旧皇宫。
当本该遗忘的事情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莉娅发现自己的情绪如同潮起的大海一般跌宕不受控制。
仿佛有一双巨大且无形的的手掌掰开她的嘴巴,她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自言自语一般急切又激动地说起来——
“一个人如果是为了别人活着,亦或是为了别人去死,这样妄自菲薄的蠢货到底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一个人如果想要别人替他去死,去承担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这些自私唯我的小人和他们的想法,又有什么遵从的必要?”
心中的不甘和恼怨成为她自我表达的力量,让她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
“——想让别人为自己牺牲的人,不如全部毁灭好了!”
...
长风呼啸,新城的秋比起其他地方更加寒冷,脱下大衣的莉娅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现实。
在情绪的潮水散去后,宁静回到二人身边。
皇妃有些尴尬,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哑口无言。
——自己刚刚的言论是否合适?自己又是否失态?
考虑到听者的身份,她不觉地忧虑。自己刚刚说的话会被她当成忤逆女皇的证据吗?她是女皇的鹰犬,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会过于自私和反忠诚吗?
她紧张地看着躺在自己身前的护卫小姐,等待对方代表女皇意志的反应。
然后——
“这就是大人愿意以公主的身份降服帝国的原因?”
蒂伦尔微微一笑,不像问地问道。
“这是应当由我来做的事情,也是你们的王希望我去做的。”
莉娅见此愣了一下,旋即也回以笑容,委婉地答道。
“是的,大人,我明白了。”蒂伦尔右手撑在石砖上,慢慢支起身子,把莉娅的衣服裹在身上,“您真的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陛下能如此欣赏您果真毫不让人意外。”
“谢谢,所以以后还想要再喊我‘大人’吗?”
莉娅扶着受伤的少女,柔声细语地暗示。
“是的,莉娅小姐。”
——少女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莉娅看着蒂伦尔碧色的眼睛,如此觉得。
——大概自己的目光也是如此吧。
心中的她补充道。
...
第二道长风挂起的时候,蒂伦尔想起了她们该做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女皇的少女抚摸着自己胸前渐愈的伤口,对着莉娅问。
——陛下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她和皇妃并没有理由在这个路过的新城上继续浪费时间。
“好...”莉娅点了点头,然后瞄了一眼塔楼下方,骚乱过后,一群群的卫兵和城中官员围在废墟旁、塔楼边等待处理后续事务。
“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冲着卫兵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金属制甲靴撞在台楼的石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像是初学者演奏的铜鼓音乐一般零碎却节奏分明。
莉娅把手伸入蒂伦尔的腰怀,掏下了她套在身上的牙牌。
淡白色的牙牌由象牙雕刻,产自漠南部落的象牙是北方难得一见的奢饰品,也是证明侍卫作为女皇御使身份的重要凭证。
莉娅看着充满地球文物感的精致器物,用五指细细把玩一遍,然后举起蒂伦尔的牙牌,在所有人、包括牙牌正主的错愕目光中,对着从楼下赶来的城中卫兵郑重吼道:
...
“——帝国钦差!奉命缉拿新城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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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拯救你们的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