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世界,血海。
血玲珑一人坐在修罗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底下洪波涌起的血海,那猩红的眸子微微闪烁着,目光透过那重重血水,仔细地探查着被镇压在血海之下的那些凶悍妖魔的异状。
这是她每天需要做的工作,没错,不过是例常的巡视而已。这一行为从她完全掌管这血海后便一直持续至今,照理说应该如同往常一样才对。
可是,为什么此刻心中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为何……
血玲珑不理解这种情感,心中好似缺了一大块,没有感到疼痛,但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是有些冷。
该大喊大叫吗?还是就这么静静地去见证?
她低垂着眼睑,一语不发地望着底下血海这一成不变的景色。
可无论如何,血玲珑心中依然充斥着这未知的情感。
久久不散,且还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地浓重,最后开始在心底沉淀,再也无法抹去。
“……”
她紧紧地抿着嘴,双目有些迷离与不解,就这么孑然地立于空中,久久不语。
“那个……”
一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忽地在其身后响起,这道平日中那么烦人的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是如此的舒适。
“跟其他人告别花了太多时间,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居然拖到现在。”
武伍忽地出现在血玲珑身后,他右手挠着后脑勺,脸上满是歉意。
“……”
说来也是奇怪,单单是听到这令人烦躁的家伙的声音,自己心中就好似忽地从缥缈的云端回到大地,毫无理由地感到一阵踏实。
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捂着自己逐渐温热的胸口,眼波流转,嘴角牵起一道好看的弧度。但下一刻,她又将这一切收敛,化作往日那淡然而高傲的姿态,强气地转过身,柳眉微挑,责问似的看着此刻的武伍。
在无边血海之上,那血红的少女嘴角上扬,眼中闪着精芒。其身侧惊涛涌现,卷起层层血浪,激荡出道道涟漪与波纹,劲风吹拂着其秀丽的长发,吹动起她那一身长裙,也吹动了她的心弦。
她嘴角噙着笑,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好似没有什么可说的。一时间,她便保持着这略带笑意的表情直视着武伍,看上去就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折磨人的主意那般,让武伍脸上的冷汗更加密集。
她明白一直保持着这默不作声的表情的话会使得话题无法进展,似乎是因为那不甘人后的性格,她最后还是率先开口了。
“怎么?和你亲爱的妹妹们聊完人生了?你认为自己胜任得了人生导师这个职位么?”
她的话中一如往常,好似谁都看不起,永远是话中带刺。但这种性格,武伍却并不讨厌。
一旦见过其褪下外面那层坚固的盔甲伪装后的真实模样,武伍就愈发认为如今的血玲珑并不是外人眼中的那般暴戾无道,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生命,普通的个体。
善恶并存,会为自己存在的意义而迷茫,会去试图探寻存在的意义,和一切有智能的生命没有任何区别。
她只是没有常人的善恶观而已,做事偏激又不知何为正确的普通生命。
虽然背负着太多的罪孽与仇恨,但武伍还是相信自己的双眼,她并不是无可救药。
她只是缺少一个能正确引导她的人。
武伍一直在尝试将偏执的血玲珑拉回正轨,在血玲珑的眼中,擅自来帮助自己的是他,擅自要引导自己的也是他,但最后,率先倒下的也是他。
他渗透了血玲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血玲珑不想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
她感到眼前一阵恍惚,思绪瞬间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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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玲珑并非生来便是如此强大,她一开始与同期的雪玲珑没有任何区别,若说唯一不同的,那便是雪玲珑处于雪山之巅,收雪山万灵尊崇,而血玲珑则是深陷血海,被血海大妖大魔追捕吧。
与继承了雪灵族血脉的雪玲珑不同,血玲珑继承的是修罗族的血脉。就跟雪灵皇族能号令冰天雪地所有生灵那样,修罗王族亦能称霸整个血海。
当然,这是在有足够力量支撑的前提下。
与温顺的雪山生灵们不同,血海中的妖魔尽是些凶残暴戾的大妖魔,而更为致命的是,修罗王族的血脉一直受到前代雪玲珑的压制与封印。这也意味着,血玲珑在根本就没能掌握血脉中潜藏的力量的情况下,就好似一盏黑夜的明灯那般暴露在血海妖魔的眼中。
必死无疑。
按照一般的剧情,血玲珑绝对活不过一天。
但奇迹的是,血玲珑偏偏活过来了。
或许是幸运,又或者是不幸,在这血海之内,她似乎是不死的。
弱小无力的人拥有不死的躯体,得到的往往是不幸与折磨。
她绝望地哭喊着,所有的妖魔都对其充满了恶意。她不解地询问过,得到的却是身上那数不胜数的伤疤,还有那颗逐渐冷却的心灵。她幼小的身躯被那些恐怖的妖魔们当做磨刀石,她为了生存而竭尽全力,然而每到最后,她都将面临被撕裂躯体的结局。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不断重复着在血泊中挣扎爬起身,随后又倒在血泊中的日子。
她的身上不知为何总能涌现出一股微弱的力量,这些力量使得她能在各种血腥而恐怖的伤势中吊住一口气,每当其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在她那模糊的视野中,她总能依稀看到一个燃着火光的男人挡在自己身前。
那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腰杆宛若永远不会弯曲,那宽厚的后背总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就这样永远地刻在了其心中,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淡去。
每当她醒来时都会发现先前围堵她的妖魔们都已经没有声息地倒在其身旁,就好似不会说话的墓碑,虽然不会说话,但却能透露出讯息。
“我在守护着你。”
年幼的血玲珑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这一讯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地感受到自己并非孤独的,还有人会在乎自己!
那个闪着光芒的男人在注视着自己!
虽然她看不到也找不到那个男人,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因此,从那一天开始,她便再也没哭过。
从脑海内遗存下来的知识中,她知道笑有着能让心灵变得坚强的神奇魔力,也知道了什么是太阳。
那个像太阳一样的人,笑起来一定很温暖吧。
虽然血玲珑并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但根据残留的知识,她知道这应该是一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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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流逝,血玲珑终于不再如刚开始那般弱小无力,她变得强大到能够在血海保住自己;变得能从心相世界中走出,去目睹外面的世界;她看到了那个令其诞生的男人,看到了那个人对另一个自己无微不至的模样,看到了那个人看向自己的那双空洞冷漠的双瞳。那双毫无感情,冷漠的比干涸的血液还要冷的视线。
血玲珑承受不住这种恐怖的视线,像是逃跑那样离开了,像是寻求慰藉般,她冲向了那道熟悉的气息。
最后,她也看到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那个燃着火光的男人。
但那个燃着火光的男人并没有像记忆中的那样燃着火光,也不温暖。
他就像是一块燃尽的木炭,满脸胡渣,两眼黯淡无光,全身都散发出颓废到快要发霉的气息。
一切就好像是假的,一切都在跟年幼的血玲珑开玩笑。
然而她没有哭,虽然鼻子酸的好似被灌进了一瓶酸醋,但她只是眼眶微红,鼻子抽动,生生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葬在心底。
自己一直以来的希望都是为了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踌躇着来到这颓废的男人身旁,自顾自地和他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得到的却永远是
“嗯”,“啊”,“是吗”,“是啊”。
甚至是漫长的沉默。
似乎是了解到此刻的血玲珑已经足够强大,这个颓废的男人在之后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最后干脆不再出手,完全就像是陌生人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血玲珑,用那堪比死人的那种死寂眼神去注视着整个心相世界。
血玲珑知道,在他的眼中,并没有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他只是在用那死寂的双瞳去注视着整个心相世界,好似所有事物尽收眼底,又好似什么都不入法眼。
这个人的心已经完全死去了,比一开始绝望的自己还要严重,完全没有任何转机,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他就是一块燃尽的灰烬,已经无法再燃烧了。
血玲珑已经在心中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少女毫无办法。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温室的花朵,自己那备受宠溺,养尊处优的另一半——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妹妹走向了那个男人。
可就是这个养尊处优的妹妹,却让已经完全熄灭的余烬再度燃起了零碎的火星。
【作者的话:本书一开始叫《血灵》,现在再看看血玲珑的经历,嗯,真是太凄惨了,什么都被雪玲珑夺走了呢。阿弥陀佛(无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