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这是发生在我打王晓宇之前的事。
我时常会在天色刚黑的夜里在外面闲逛，一方面我喜欢夜晚，另一方面，我希望能遇见雨亭。我们似乎约定俗成的，会在夜晚里的某处遇见，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玩捉迷藏，她躲在城市的某处，而我在寻找她。寻找着每一次的偶然遇见。
我沉迷于这种偶然的相遇，一种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的感受，你抱着期待，也有一半的灰心，你会想，要是能碰巧碰见她该多高兴，又会想，她会不会今晚没有离开家，她不会出现。
非要说的话，这是一种只有单恋时才会存在的浪漫。有类似经历的人自然会明白。
这时我总会循环的听着一首歌，<Found By You>。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不着急。
我来到公园。夜晚的公园。如果说白天的公园是属于老人和遛狗人，那么夜晚的公园则属于青年情侣。
昏黄的路灯，泛黄的落叶，旧旧的电话亭和略微掉漆的座椅，还有座椅上依偎的情侣。
我走着，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座椅，和一对又一对的情侣，他们相拥，相吻，互相倾诉，彼此沉默，或者相视而笑，怒目而视。他们有着各自的故事，有着各自的理由，在夜晚来到这个公园。
在我眼中，他们不论是高兴、难过还是生气，对我而言，他们都是幸福的。是我一直想要追逐的。
我看似漫不经心的走着，眼睛却不断瞄向情侣，直到我看到那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狂热的亲吻。女孩环抱着男孩的肩，男孩双手在女孩的腰间。
男孩是王晓宇，女孩，是雨亭。
我离他们不远，而他们都紧闭双眼，只顾着忘情于唇舌交织。
我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我感到心脏停止了，血液不再流动，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大脑空白。
嘴巴微张，我是想要说什么吗？一定是想要说什么吧，但没有声音。
我后退着，后退，后退，微张着嘴，呆呆的，流泪了。
两人唇齿分开，相视笑着，雨亭低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表情微醺。
后退。
晓宇伸手捏了捏雨亭的脸，很阳光的笑着，对她说了什么。
后退。
雨亭撒娇似地，轻轻鼓着脸，锤着晓宇的肩膀。然后相视哈哈笑起来。
我后退着，站在一棵树后不敢再看他们。我靠着树顺势坐下，捂住脸。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回头看向椅子。椅子上已经没有人了，就像一开始就没有过。
我急了，我跑到椅子前焦急的四处张望，他们不见了，他们不见了，他们去哪了？
我开始四处奔跑，张望，我要找到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也不知道找到后要怎样做，我只想找到她，我不能失去她。
我不能失去她。
我跑过那一排排的路灯、座椅，跑出公园，在人流中穿行。站牌，公交，霓虹灯，人来人往，我觉得自己迷失了。
我追的梦，终究成为梦，梦碎了，但是梦还没醒。
“雨亭！”我大喊着“雨亭——！”
有人看着我，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人在笑。我不在乎，我只要雨亭，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直到，我来到一条陌生的街道。我远远看到了那两人，她靠在他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腕，就像那天挽着我一样，但却远没有这么亲密。
两人在一家旅馆门口站了会，我向那边跑过去，“雨亭！”我喊。
两人走进旅馆。从我视线中消失了。
我慢下奔跑的步子，逐渐停下。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直直仰倒在地上，摆出个大字。
人们绕开我，继续走着他们各自的路。
我闭上眼，只有黑暗。
12
我浑浑噩噩的来到第一次和雨亭约会的地方，那家天桥下的咖啡馆。我点了一杯红茶，一份芝士蛋糕。
我把蛋糕塞满整个口腔，想堵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要是能就这么把自己噎死也行，我突然这样想。
然后，我点了一瓶红酒。
我把酒倒满整个葡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我想着，如果雨亭在，肯定会告诉我红酒是不能够倒满的，应该是倒到酒杯的什么位置……
我一直喝着，直到喝完一瓶。
离开后，我去买了瓶二锅头，一瓶啤酒，我听说，酒混着喝容易醉。
我需要喝醉。咬开瓶盖，我闷着头灌自己。
13
现在，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晓宇，狂笑过之后，感到一阵空虚。
我打了120，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回到了街上。
我感觉自己有些摇晃，我对自己说，我没醉，只是梦没醒而已。
我来到第一次和雨亭相见的地方，那个楼顶。我抬起头看星星，星星好多，好美。
我想，如果有流星雨，说不定流星雨也是有喜欢的东西了，才从空中跳下来的吧，就像雨亭说的雨滴一样，他们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他们有勇气抛弃自己拥有的一切。
我嘿嘿笑了，慢慢站在房檐上。
我感觉到风吹着，打在脸上很疼。原来高处是这么冷的吗？
“嘿！”雨亭的声音。
我转过头。
雨亭的装束和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一样，长发，黑色连衣裙，黑色的高跟鞋。
“想变成雨滴？”雨亭上来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台阶上牵下来。
我顺从的下来，说，“嗯。”
“那~为什么呢？”雨亭抬头看着天，一边走着，声音甜得发腻。
我也看天，说“我发现，我的幸福不在这里，我的幸福在另一边，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哦？”雨亭低头看着我，她的眼睛真美“你的幸福是什么呀？”
“我的幸福就是和你在一起。”我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忽然很惊讶的发现，这话说出口，原来是这么的简单。
“那我现在就在你旁边啊。为什么不幸福呢？”
“因为你和王晓宇在一起了啊。”我笑着说。
“王晓宇是谁？”
“你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吗？”
此刻的刘一鸣是最绝望的。他的梦中情人，他的完美女孩，这一刻崩塌了。她绝望冷漠又无情，热情温柔又妩媚，但归根结底，她就是一个随便的女孩，晚上从家里出来，和不认识的男生吃饭，玩乐，或者上床。她要的是快乐，她每夜都在为自己寻找快乐。也许就是这快乐支持着她活下去。
但刘一鸣想，即便如此，我也爱她。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爱她？
可事情并非如此。
“什么啊，我不明白。”雨亭说。
“刚才我看到了，在公园。”我说。
“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笑了“一直。”
她伸手抚摸我的额头，然后冰冷的手顺着滑过脸颊，抚摸着。
她的手真的很冷，像冰一样。
“你，做了个梦吧。”雨亭的声音有些虚幻，我模模糊糊的听着，然后想起我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没醉，只是梦没醒而已。
“我不相信。”我说“这才是梦！”
雨亭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我，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透过她美丽的双瞳，我似乎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浮肿，通红，布满血丝。
“真的？”看了很久，她说，“这真的是梦？”
“是梦，是梦！是！是——!”我大声吼她，我涌起一股怒火，对于她的怒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去想原因，我只要释放出来，全部都释放出来。
“这样啊。”雨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我看见眼泪。
她松开我的手，转过身，像是雨滴一样清澈透明，轻巧的迈上台阶，转身，流着泪，却笑着说“梦是会醒得哦。”然后就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一样，向后倒了下去。
14
男孩啊，男孩。你们真的懂女孩吗？你只看得出她在哭、在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是难过才哭吗？对于女孩来说开心也会哭。是高兴才笑吗？可女孩有时难过也会强颜欢笑。
你懂她说的每一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吗，你明白她所做的每件事的理由吗，你只能猜测，用你作为男孩的逻辑来推测，但实际上，一个女孩的行动，往往是难以用逻辑来度量的。
男孩不断的猜测，怀疑，质疑一切，妄想一切，虽然看不出来，男孩往往是极度敏感的，当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很可能失去理智。
刘一鸣不懂，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雨亭会想死。直到最后雨亭真的死了，他也不知道雨亭是因为什么而选择死去。
他糊涂了。他陷入了死角，他已经分不出梦和现实，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分清过？
于是，他也从楼顶跃了下去。
15
你们看到我了吗？我的头上绑着绷带，这是刘一鸣打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我，他一直都没有说过。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床上，我很疑惑，我一直想，却想不出理由。
直到有一天，警察找到我，说刘一鸣想见我。
16
这是一张很长的桌子，刘一鸣在最里面坐着，而我坐在对面。
桌子，椅子，两个人，除此之外房间里别无他物。
一鸣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纯白色套头衫，很薄的样子。
尴尬很久，他先开了口。
“我知道雨亭为什么自杀了，我想明白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雨亭死了？”
“嗯？你还不知道吗？”一鸣有些惊讶“我还给你打电话了啊。”
“什么时候？”
“我打你那天。”
“我都晕过去了，怎么接你电话？”我指指脑袋上的绷带。
“哦……”一鸣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那个也是梦啊。”
我摸摸脸，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总之你听我说吧，不管你能不能听明白，请你听我说。”
“嗯”
“我知道雨亭为什么死了。因为我承认了和她在一起是梦境，那么，我就是在现实里的人，而她是梦境里的了。”
“嗯。”我听不懂，但还是答应着。
“这样就像她说的一样了，雨是爱上了地面，而两人在不同的世界，所以只能离开自己的世界，跃下云层。她也是如此，我在现实，而她在梦境，我们在不同的世界。她如果爱我，想要变成现实，只有让我的梦醒来，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个现实中的梦。这样的话，她就在我的世界里了，作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梦境，而并非是和我一起沉溺于虚幻。”
“也就是说，她让你意识到你疯了？”
“没错，因为她的死，我也选择了自杀，我坠落到地面，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地上，我是从公园的椅子上掉下来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些都是虚幻，而她是不存在于现实的。”
“呃……”我努力理解他的世界观“也就是说，雨亭其实没有跳下去，她还活着。”
“不，她死了。你太笨了。”
“啊啊啊，不明白。”我使劲挠头。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她消失了。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她是我的梦，是我心中的完美的女孩，我的梦中情人，她脆弱，无助，开朗，又成熟，她的形象是混乱的，正如我的心。你也有过那种时候的，你喜欢的不只是一个女孩，你喜欢这个女孩的样貌，那个女孩的声音，她的成熟魅力，她的清纯可人。把这些我喜欢的东西糅杂起来，就是雨亭。”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的梦中女孩，真正的梦中，我把她的存在当做是现实，我沉迷进去了。”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一直在写的本子。“她本身是我小说里的人物，我编造了和她在一起的太多故事，导致我后来甚至以为她真的存在了，只是我还没有遇见她。
“直到有一天，我在楼顶遇见了她。当然，这就是我的梦。我在梦里把她活了过来。但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这是假的。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已经疯了，医生说，这是妄想型精神分裂，和我一样病例的人有很多。
“我想追她，所以我来问你，想从你这里找到接近她的办法。但她一直在变，时而这样，时而那样，我碰触不到她的心。”
“她只是你的梦，你当然碰不到，她没有心。”我说。
“不，她是活着的。所以最后她才会死。你懂吗？因为我的梦破灭了。追梦结束了。”
“那，你还爱她吗？”我问出一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的话。
“爱。”他毫不犹豫地说。
护理员推开门，说面谈的时间到了，我站起身，说“我还会来看你的。”一鸣点点头。
我刚要离开房间，一鸣突然开口说，“对不起，无缘无故的就把你……”
“没事儿，”我朝他笑“都是哥们，说这干什么。”
我转身关上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要度过几个疗程的精神病治疗，在这家精神病院。
17
每个人都在追逐他们的梦中情人，你喜欢一个人真的是无理由的么？其实不然，你的心里会有一个隐形的指标，你不一定能看见，但它一直存在。你把一个人丢到那个框架里，如果符合了其中的一项或几项，就会“叮咚”一声通过，那么你就是找到了那个人。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唯一的，你可以把任何人丢到这个标准里，任何人都有符合的可能。你踌躇，迷茫，看着眼前的意中人，你突然想着，她要是像某某一样，有更大的胸围就好了。就是这种心理，你不断的找寻自己的梦中情人，不知疲倦。这个女生脸太胖了，那个女生太有心计。直到你觉悟，你发现寻找一个梦中情人是那么的困难，承认梦中情人只存在于幻想里。
但你还是会幻想，比如公交车上坐在你旁边的漂亮女孩，看起来美丽，白净，柔弱，文雅，塞着耳机，脑袋微垂，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样子。你偶然的会想，或是一闪念，你会以为她是一个特美好的女孩。砰，你的心一动。
你看，还是会给她按隐形标准对照，但你一点不了解她，却通过了标准。因为，你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幻想，让这个女孩通过了标准。只依靠你不由自主的虚妄幻想，不由自主的去追求你的梦中人。
摸不清梦境和现实的人们，吃颗薄荷糖清醒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