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不急不缓,在经过了四道如同水闸一样的大铁门之后,我们驶出幽邃的隧道,从城墙的南面到达了城墙的西面。
这样迂回的构造我不明具体,只觉得是为了让城门失陷后有足够的后手或者让进出更安全而设计。
城墙距人类营地中间有一个短暂的缓冲地带,大约100米左右,之后才是成堆的帐篷,而在帐篷不远处的东南方,原本茂密的树丛全部被开垦成了不在少数的山间梯田。
绿芽在泥土里抽着新枝,显然才种下不久。
而我,也于末日的第一天之后首次见到了这么多鲜活的、聚集在一起的人类。
衣裳褴褛、面黄肌瘦,车窗外不时闪过的他们,每一个眉宇间都布着辛劳,但目中却闪着希望。
清晨的空气泛着凉意,大多显然才是刚醒,钻出帐篷,相互打着招呼,朝田野走去,让人感觉不是末世,反而是灾后家园的重建。
看着他们,我对姬路城的感官有些好转,虽然如今的它建立起了天选者阶级的统治,但不可否认这个阶级的存在对人类的文明得以延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人类的未来吗……
要是……我也像绫子她们一样留在这里,守卫这片在废土中屹立的人类的净土……
想到这里,我不禁将手中已经擦干净的伞朝怀里紧了紧。
然而,血脉的诅咒如同悬在头顶的刀,与越多的人相处就越可能暴露。再加上失控后可能引发的后果……
将涌起的豪情默默收起,独留下自私的愿望。
其实我真正想守护的,必须得守护的,就只有她们而已。
我对自己说。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而努力的烂好人。
就连这种强烈到有些畸形的想守护别人的愿望,也似乎是近来才有。
看着暗色车窗上倒映着的陌生血红瞳孔里的迷茫,以及抱在怀里的那把伞,我有些发呆。
话说这个愿望……究竟是为什么产生的?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尽管一如既往地,没有人会回答我。
“话说,祈月酱是不是有个妹妹?”
驾驶位处,户松榈突然问道。
“妹妹?”
我抬起头,透过内置后视镜对视到她疑惑的目光。
户松榈,一个过于放荡不羁的女人,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内心深处就莫名涌起了熟悉的嫌弃感,并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
我把这些归功于她那轻浮浅薄的行为。
“祈月酱,难道你居然还有个妹妹?”
绫乃也困惑地朝我看过来。
我回忆过往,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本日记本,然而对于“妹妹”这个概念,却是一片空白。
我看着绫乃,目光笃定。
“没有。”
然而就在说完这两个字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却突然闪过一阵揪心的绞痛。
我忍不住愣了愣,却想不明白由来。
户松榈没有注意到我一闪而过的异常,专心地开着车,熟练的打着方向盘绕过盘曲窄小的道路。
“那还真是奇怪了呢,就在上次我和搭档救回绫子之前,遇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相似,而且有着同样漂亮的红瞳仁的小女孩。绫子向我打探你的情报的时候,我还搞错了把她当成了你。”
说完,她突然开始古怪而庆幸地笑了起来;
“不过,那样一个小女孩整天走在大街上说起来也是有点奇怪,现在想想,她可能真是和白蛇女王一样可以伪装成人类的王级(四阶)丧尸。”
“更可怕的是,我当时居然强吻了那个王级丧尸。”
我看着她庆幸又赚到的模样,不禁有些无语。
连丧尸都不放过。
不过……她说的那个小女孩丧尸……?
我总觉得有些熟悉,觉得自己似乎也变小过,还去找了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那个人……?
突然,我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一抹温柔到刺眼的微笑。
“怎么了吗,祈月酱?哪里不舒服吗?”绫乃看了看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然而刚一问完,她却恍然大悟地用看“流氓”一样地看向户松榈。
“你居然亲了王级丧尸!”
“那是当然!我可是夺走了不知道多少美人芳心的存在!”
我收起眼底莫名的落寞,然后看向内置后视镜里的户松榈已经直视着前方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可能也是丧尸呢?”
户松榈愣了一下,摇摇头,肯定的目光扫过了我额前一缕头发上结着的绑带蝴蝶结。
“你还记得那个白色绑带蝴蝶结的由来吗?”
我下意识地朝额头前摸了摸,白色绑带依旧。
“我……”
我目中又一次一闪而过模糊至极的画面。我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和那把伞、那本书一样,我的脑海里对于这个白色绑带同样是一片可悲的空白。
“不记得……”
我略微沉默。
“但我感觉,它是很重要的东西!”
户松榈内置后视镜上映过来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丝缅怀,此刻的她收起了一身的放荡不羁,身影让人感到不适应。
“也是呢……”
“如果不是我妈妈也跟你一样拥有着一根一模一样的白色绑带,或许我也只会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饰品。”
“从我记事起,妈妈的额头上就戴着它。记得为此我当时还问过她。然后她就告诉我……”
“这是某个女人给她的倾尽一生的祝福。”
她笑了笑,眸子里仿佛映衬着儿时拥有着某个人的景色。
“我一直不明白她的话,直到她去世了多年之后,才偶然得知了一个传说——每一位花间巫女都会在一生的时间里,将她成为巫女时戴在发梢的白色绑带,作为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最诚挚的祝福,赠给她最想祝福的人。之后便再也不会戴白色绑带。”
“伯母和巫女大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绫乃显然来了兴趣,兴致盎然地冲着前方的户松榈问道。
户松榈笑笑,看了看我,继续朝着绫乃说起往昔的故事。
我则默默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这样吗……”
“这样啊……”
原来这是……
倾尽一生的,最诚挚的祝福……
原来它……是如此珍贵……
这样一个本该是很美好的故事,指尖触碰到的绑带蝴蝶结也带来着一阵阵安心和温暖,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开始忍不住地泛起酸涩。
难怪感觉它总是让我感觉那么重要……
可是为什么重要的回忆我都忘记了……
想起来,想起来啊!难道我不应该想起那个人,至少和她说一声“谢谢”的吗!
我不禁捏起拳头,为自己感到可悲。
突然,绑着红线的衣袖从眼角一闪而过。
我慌忙抬头,朝右边看去。
突如其来的心酸中,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如同梦幻般闪耀的星星点点的目光里,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个温柔地笑着的女人。
“丫头。”
声音成熟而熟悉,她伸出手,似乎想要理顺我额前的头发。
我看着她,看着那看不清的脸庞,四肢如同死掉了,不再受我支配了一样。
她是……?
她是……!!!
……谁?
点点的记忆碎片仿佛从缺了一个角的盒子里洒了出来,而她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然而心底却是越发的难受,泪腺如同即将崩坏的堤坝一样。
此时此刻,明明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我却只想,突然好想扑到她的怀里大哭一场。
突然,记忆的沙漏加快了下坠的速度。
“巫女…姐姐……”
口中终于呼唤出熟悉到令人窒息的称呼,越发模糊的视线里,是越发清晰的她。
我没忍住朝着她伸出手够去。
“咚!”
手骨撞在玻璃上发出的闷响间,我愣了愣,才发现周围的一切已经褪去,而在自己面前的,只有车窗上那个悲伤黯然、失态至极的自己。
是的啊……
那个人,那个温柔的女人……
早已被我害死……
我偏过脸朝另一边看去,入目的是绫乃笑意凝固、不知所措的脸。
然而我却一直在逃避,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祈月酱……?”
我隔着自己怀中的伞,将头埋进了绫乃的怀里。
“绫乃,借我靠一下。”
记忆,仍旧像一座囚笼死死的封锁着她,只让我看清了被关在其中的她的面容。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个我无法想起的,明明是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