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听我喊她,趴在我桌子上的安彩阳眯着眼点头:“早”
“早什么...你自己没有桌子的吗?”
“有,没风扇”
没有力气的手给自己扇着风,安彩阳声音都像融化了一样:“让我坐一会嘛,就一会”
我挂好书包,头疼地坐到我同桌的位置上,安彩阳则趴在手臂上歪着脸看我。
“吹够了没?”
“没”
安彩阳说:“别那么小气嘛,接下来两年我们也是同学耶,高中三年都同伴是缘分啊”
有这回事吗?
我瞄了她一眼,不是很记得上学期她在不在我班里头。
之后人就开始聚起来了。
一开始D,后来是B,然后是方强,A,庄良斌,因为C在这里,所以大家不知不觉地都聚到我身边来了,她就像是女王蜂一样吸引着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里我也被她吸引了,证据之一就是我并不像起初一样反感一堆人站在我这位置边上蹭风扇。
“早~”
两个女声的二重奏听得我头皮发麻,B似乎是觉得C的举动十分有意思,竟然也开始学着她趴我桌子上了,这样下去会不会其他四个也趴我桌子上啊?
B一大早就干劲满满地说着隔壁班某个女生的猛料,其他我不认识的同学竟然也凑了过来,不知不觉里,坐在桌子两边的我和安彩阳就被班里的同学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吵闹着听着B讲故事,气氛活跃。
好热...你们这群东西挡到我风扇了。
在没有空调的夏天,风扇就是老子的命,谁敢挡我的风扇就是要我的命,我正准备发作把这群人赶走,安彩阳忽然拉了我手一下,说着借过借过之类的话就把我也给拖了出去。
“这里也挺凉快的”
她像化了的蜜糖一样靠在过道上向外突出的平台栏杆上,我走进了一些,微风阵阵吹拂,底下往来的学生像蚂蚁一样。
“从上面往下看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你不觉得他们像蚂蚁一样吗?”安彩阳问我。
“像移动垃圾”
“...让人听到你就完蛋了”
上课铃没响,B还在那说书,那个时候的我对什么都不上心,能在外头站着对我来说更加舒服。
安彩阳这个名字应该是十分有活力的,但我仔细想了一通,这个漂亮家伙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快化了的感觉,冬天也好夏天也好,这人都是懒懒散散,像是没有睡够,露在衣袖之外的手臂也细得让人觉得她有什么隐疾一样,与她的名字太不相衬。
“家人的期望太高了”
有一次没话说的时候我忽然提了一下她的名字,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她斟酌了一会才这么说。
“希望我像七彩的太阳那样耀眼吧,希望我能在各个领域都有大成就”
“望女成凤的意思咯”
“差不多,希望我和阳光一样充满活力,希望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最优秀的”她皱着眉毛眯着眼睛,一只手捂着肚子:“可太阳看上去都只是一种颜色,让我发七彩的光是不是太难了一些?”
太阳光实际上可能不止一种颜色,这是初中学的东西了,我不是很确定所以也就没提出来。
“那好歹多点活力,不要一天到晚趴我桌上蹭风”
“呀~家人给的阳光太多,被烤化了”
她又开始摊着手趴在桌子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当她睡着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她像是不存在这里,安静而平稳,和桌子结成一体,像是精美的无机物而并非是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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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彩阳死了,死因是车祸。
那天她本来是和朋友去什么地方,但因为司机没有经验和对面酒驾的缘故遭遇了车祸,大巴车失控脱离盘山路,整辆车的旅客基本上全都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只有一个人是活着回来的,他同样姓安,但并非亲戚,而是安彩阳的朋友。
是他背着安彩阳的尸体花了近一天的时间从山路上把她搬上山路、带着她回到休息站的。
光是听着我都能体会到那个人的绝望。
如果是我的话,身处于他立场上的我的话,我有本事,有意志把安彩阳的尸体带回来吗?
...
葬礼那一天我和柴久都去了,她身穿着少见的黑色连衣裙,我则装扮得很普通。
会场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见玻璃棺里拜访着披着白布的彩阳的身体,脚下感觉空空的,像踩在绳索上那样。
她的母亲一直哭,眼眶哭得血红,她的父亲十分镇定地过来与我打招呼,他听到我的名字,点了点头,显然是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
在他的指引下我和柴久点香祭拜,她没做过这些,我也没有,所以我便接过她那份一同在安伯父的引导下**香炉里。
腿上挂着什么东西,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拖着我的腿,有什么东西在拖着我的脖子,有什么东西坠得我心脏发慌。
越发靠近墙上挂着的那副充满她内敛而温柔的笑容的照片,我的脚就越来越沉,忍不住想停下来。
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很温和,安伯父还倒了茶给我和柴久,就连哭哭啼啼的安彩阳的母亲都过来与我打招呼,说自己失态了还是如何,柴久心里也难过地想要安慰她,但除了“节哀”之外她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她对安彩阳并不了解。
我对安彩阳,也不了解。
胃很痛,就像是前段时间听到香叶姐姐已经退学的那个时候一样,这次的痛苦是那一次的十倍以上,百倍以上,我快站不住了。
晚一点的时候B和方强也来了,他们两看见柴久也没多问,只是轻巧地打了下招呼,前往里头祭拜,与伯父伯母聊过几句后就出来了。
他们说A和庄良斌昨天来过了,D很痛苦,大家也联系不上他,所以没有来,问我要不要等下一起去看一看他。
“我不去了”我说。
他们两人仿佛一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一样,B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也是呢”,方强拍了拍她的肩膀,难得没有露出什么傲慢的表情,微笑着揽着她离开了。
他快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只有你还没有变过”,这句话让我很难受。
晚一些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来了,长相清秀但看起来十分憔悴,他刚想进去祭拜,我和柴久就听到安伯母吼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安伯父挡在自己妻子的面前,摇了摇头,男生见状,眼睛里泛起水雾,点了几下脑袋就走了。
“见笑了”
安伯父看我目送着那男生离开,只是以“妻子状态不稳定,还不能接受现实”作为解释,我点头,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男生就是那个安姓的、带回彩阳尸体的朋友。
那个男生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越走越远,似乎是石灰和水捏成的,当水分蒸发的时候,只要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彩阳的身体一直很差,是因为有你们在她才会去上学的”安伯父说:“很感谢你们来看我女儿,她没交错你们这些朋友”
我配当她的朋友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那个不认识的男生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时的心情。
安彩阳不在了。
那个漂漂亮亮,总是懒散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的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柴久把我的手指扣得紧紧的,像是一放手我就会跑了,但不会的,因为我能去的地方又少了一个了。
夕阳下的柴久的身影也很瘦小,比那个男生的身影还要纤细,我目送着她消失,转身回家,每一步路都十分沉重。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珍贵的事物是不是都从我的身边离开了呢?
手机自动连上无线网络的提示响起,不知不觉里我已经回到了家里,我一边脱鞋一边翻找着手机里与安彩阳的记录,发觉有一张她比着剪刀手的自拍照,上面的她眯着眼睛充满活力的笑着,是平时难以见到的她。
“怎么这么晚”
香叶姐姐可能是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便走了过来,不怎么高兴地说:“不回来吃饭要说一声”
我想把原图保存下来,但手机却弹出“图片过期,已删除”的提示。
图片过期,已删除。
身体没有了力气,我蜷成一团地跪下,不自觉地想发出声音,但却像是喇叭坏了的玩具那样,空有张着嘴呼喊和眼泪流出的模样,偶尔才能冒出一两句声音来。
在柴久没有出现之前,是安彩阳接纳了我。
哪怕是我们相互不理睬对方的时候,哪怕是我们没有见面的时候,只要我意识到安彩阳存在,我就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我不是没人要的家伙,至少安彩阳还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生气,至少安彩阳还需要我。
安彩阳不在了。
我再也见不到C了。
香叶姐姐抱住了我,她也哭了起来,滚烫的眼泪浇在我的耳朵上。
你在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