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满心怒气,但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陈参估摸着自己熬不了多久,也不管内宿生的晚自修是不是结束了,冲着学校办公室就是跑。
方诗音早早下了班,听柳老师说她心情不怎么好,最好不要烦她,但这种关键时刻,就算是往枪口上也得撞,于是问来了家庭地址,就奔着她家去了。
方诗音一袭居家的清凉装扮,一看到陈参就惊讶学生怎么会大晚上的来找自己,随之是耳根发烫,自己怎么能在学生面前这般不像样,正要他在门口等着,看陈参急忙忙把手卡在门缝里,心思忽然一转,板起的脸成了春风满面的笑容,这是身为班主任的方诗音从未对陈参展现过的笑容。
陈参走进门内,正斟酌如何将事情说清楚,就听方诗音说自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让他坐下再说。
方诗音不急不慢地把事情说个清楚,可陈参一路听下来没听明白,只晓得是因为被她叫做‘公主’的金发女孩在两个世界间开了个通道,她和梁商、江冰树才有法子不通过‘潜世’寻找就进入这个世界。
“江冰树让你来找我,你清楚原因是什么吗?”方诗音双眼带雾,轻声细语:“我和梅浣在你原先的世界里是夫妻,他交代了我事情,你就是假装忘了,我也得同你讲”
陈参愣住,他认识的梅浣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而方诗音怎看都是近三十的成**人,这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
方诗音轻笑,又说起原本世界的梅理和梅明是她介绍给陈参的,原先就有拉红线的打算,以为他性格和梅明比较搭,谁知道却和性格差不多的梅理搅到一起去了。
陈参聚精会神听着,但不晓得为什么越听越困,忽然听得一响指声,抬头看,方诗音纤长的手指抵在他额头上,收起笑容的俏脸全是严肃:“陈参,我对你选择很不满意。”
“什么选择?”
“躲入这个桃花源。”方诗音眼中若有蓝色细光闪烁:“你就这么跑了,晾着两个女孩在那,合适吗?”
“那不是我”
陈参想要辩解,方诗音皱眉打断:“是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不是你,这名头你也得认了。在这里的公主也好,在外头的小理也好,整日愁眉苦脸,就是因为你只顾自己跑了。你什么意思,就偏着自己妹妹?你要真是个死妹控那还就好了,你明明谁都舍不得,臭不要脸”
虚掩的客厅门缝逃入一丝春风,方诗音瞥那门一眼,深呼吸个来回,松手道:“江冰树让你来见我,是因为你和我有过约定”
“我和你也有约定?”
陈参没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说话如常,方诗音反倒是佩服这人没心没肺,摇头才说他不记得就算了,可当下有另一个约定要做。
她扬扬手,一支钢笔和一副白色边框的眼镜被她拿在手里。陈参接过,感觉和触电似的。
她说那笔名“日暮”,眼镜叫“新里”,让他在里头挑一件带在身上。
“为什么?”陈参问。
“这是我的礼物”方诗音说:“收了就得养我,不收你见不到下一个人。”
陈参满脸不解,且不说她说这话会不会遭人非议,一个高中生怎么养得起一个人妻?而且这下一个人是......
“为什么见不到范绯?”陈参问。
“我没有说是范绯。”方诗音答。
陈参“哦”了一句,想都不想就要收起钢笔,方诗音皱眉,问:“为什么不是眼镜?”
“我不近视”
方诗音听言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动作大大咧咧地把陈参推出门外,短裙飞扬,春光乍泄的同时一腿把陈参踢出门外,弄得他头昏脑涨,低头一看,新里也好,日暮也好,全在他手里。
看他这倒霉样子,梁商忍着笑,薇雏丝撇着嘴,没说什么,唯一出声的就是催他快去找范绯的江冰树。
范绯是他的师姐,正读大学,身材高挑,相貌出众,去到哪都是一颗明星,本该和平凡的陈参搭不上边,可就是优秀校友见面会上的一瞥,两人便互相看中了对方,交流一番,相性格外的好,若不是双方都各有喜欢的人,说不定也会凑合到一起去。
师姐叫着见外,就只剩下个姐字。有天陈参与父亲外出购物,偶遇范绯,这两家人才真正搭上了线,陈参父亲看她实在喜欢,知晓她已有男友又着实可惜,一来二去,亲上加亲,范绯成了陈参爸爸的干女儿。这事陈参想来十分神奇,当时只当这是好事,但现在想来,这也是那个姓许的生搬硬凑出的好事罢了。
范绯看陈参来了,本想逗弄他与自己在客厅里的男朋友,只是她一眼就看出自己这弟弟心情不对,回头看客厅,男朋友周瑾也消失了。
奇了怪,范绯把家里翻了一遍都没看到周瑾,也不好和弟弟说自己男朋友看到别的男人来加就和狗似地躲起来了,于是便斟茶,陈参心绪不宁,好半天没接过茶杯。
“怎么了?”范绯问:“和女朋友闹掰了?”
她不和方诗音、江冰树他们那样什么都晓得,就说明在原本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她,那这个她也太过可怜了吧。
陈参不晓得怎么和她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不过是别人创造出来陪我玩的NPC?你的人生在他人的操纵之中?这么恶毒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江冰树那小子也没说找范绯和方诗音该说什么,他还以为范绯也什么都了然,但现在看来她就只是个普通人,一个陪着自己过活的玩具。
挂在窗台上的小风铃晃荡,陈参忽然对那个姓许的人有些疑问,同时也对自己有了很大的怀疑。
创造一个世界,听江冰树的说法,是要受到潜世逆流的惩罚的,而且那个姓许的主动破开了江冰树施加的限制,本来身体就扛不住,为什么要为了自己而建设世界?
而听方诗音说,过去的自己因为许许多多不幸的事情无法做出选择而痛苦,甚至数次想借着帮助他人一死了之来逃避苦难,这样一个执着于选择的自己,为什么会将无法做出的选择轻易地交给姓许的来做?
陈参问范绯,世界上有一个人,他什么事情都必须亲力亲为,不然就会担惊受怕,甚至连麻烦别人他都觉得很痛苦。他有一个朋友很精明,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可做一件事情,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生命。
“有一天那个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个问题只有自己知道答案,他必须做出决定。他的朋友想要帮他,然后那个人就轻易地将选择交给了对方,让对方来做,而那个很聪明的朋友就牺牲自己为他做事情......”
不说范绯怎么想,陈参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奇怪了,这两个人的前后性格已经冲突,如果要符合原先的性格,那这个故事绝对无法成立。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做呢?”陈参越发不解。
范绯沉思,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参会弄出这么一个绕口的故事,想了又想,说:“因为是朋友吧?”
“正常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那就是那个人的朋友对那个人有亏欠”范绯歪头喃喃:“或许欠了对方什么恩情”
“什么恩情值得这么报答呀?”
时间仿若静止,风铃停了,房间内无声无息。
范绯仰头,好似细思,好似止泪,吸吸鼻子她才轻声道:“纵使是滴水之恩,也有人当做是千山万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