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轻喷洒在崎岖的雪面上,在雪面反射的光泽下,四周被照的通亮。处处拔地而起的石柱嶙峋而怪异,棱角利如剃刀。它们或高耸粗壮,直入云霄,或低矮纤细,枯似树枝。远远观望,群石耸立,好似灰白的森林。
风呼号,积雪亘古不融。石林在月色下投映出的影子使其愈发阴暗。四周寸草不生,视线所及之处,皆满目疮痍,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这是葬神岗——亚丁的安息之所,脚下的土地流汇着他的血脉。
这片本应沉睡的也将一直沉睡下去的土地,如今却因外来者的到来而停止了安憩。
沉闷的吼叫破风而来,此起彼伏。声音在石柱间萦绕回转,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野兽在嘶吼一般,令人无法分辨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来。强劲的音波撼动石林,积雪淅淅洒洒的落下。
老鼠、虫子、草木,任何涉足这里的生物,都将在这永久徘徊,并且被逐渐剥夺生命,直至化为灰烬。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就连神也无法逃脱它的魔掌。
这里本不应该出现有生物。
想到这里,皮诺惊觉自己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背靠石体,双臂抱膝,缩成一团。在寒冷的刺激下,他止不住的颤抖,牙齿碰撞,发出声响。
寒冷总是那么真实。它从不隐藏自己的恶意。人们可以感知到它,清晰的明了的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被它挟持,但却无法摆脱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将刀子缓缓插入自己的心脏,不断舔舐沿着刀刃流出的气息。当人们血液凝固,面色惨白,毫无生机后,它便收起刀子,笑意盈盈的在耳边呢喃几句谢意,随后深鞠一躬,倏的离开,继续去猎寻其他一切带有温度的猎物。
皮诺现在反应略有迟钝,任凭积雪砸落在头顶,堆积成厚厚一层。他的目光也只是无神的盯视前方,没有丝毫游移。
他现在很饿,感觉整个胃都在沸腾。然而四周没有任何物体可以作为食物。他只能静静的坐在这里,在躲避追捕的同时,也能节约体力。
发觉脸被冻僵后,皮诺试着活动一下面部,但肌肉完全不听从指挥。不知不觉,过大的活动幅度令他干枯的嘴唇开裂,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
他伸出冻僵的手,抓起一把雪,放到嘴里。雪的温度在冰凉的嘴里依旧能够感受的到,它慢慢化开,经过喉咙滑入食道。逐渐温润的水使他倍感舒心,但也带走了他不少体温。
“呼——”
从口中喷出的雾气缓缓落下。对于眼下的处境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令人头痛的绝境。
冻死和渴死究竟哪一个会先到来,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虽然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但这种境况却使人不得不悲观起来。
“糟糕透顶。”
这里的时间流逝的及其缓慢,或者根本没有流逝。寒冷似乎也冻结了时间。这期间皮诺不知逃了多久,在疲劳中不知睡了几次,可夜幕没有丝毫想要拉开的意思,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依旧明亮而虚伪的悬挂在头顶。
仔细观察后,皮诺发现这个月亮并非满月,而是满月前一天的月亮。只消再过一天,它就可以变得更圆,更亮,更轻盈。但遗憾的是,它大概已经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这里。
最接近完美的不完美。
“可惜啊。”
看着月亮,他出了神。那里仿佛有一种魔力,将他牢牢的吸引住。
比起饥饿,皮诺更多感受到的是困倦,睡意若有若无的在深渊边缘徘徊。风轻哼着小调催促他尽快合眼,在意识稍有朦胧时,寒冷有轻轻的将他从睡梦中摇醒,皮诺并未消散的睡意便踉跄的跌入黑夜。
果然还是精神崩溃会来的更快一些。
当他花费数天时间翻越塞北的群山,走在广袤无垠的北境雪原上时,科莫萨斯城几乎已经可以用肉眼瞧的到了。只需要不到一天,或许再快一点,他本可以在当天傍晚前就进入城镇,然后走进酒馆,点几个香喷喷的小菜填饱肚子,最后找家价钱合理的旅店,躺在硬木板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不巧的是,似乎雪原上的巨狼和他想的一样。原本昼伏夜出的雪原巨狼一反常态。它们灰白色的毛皮在日光下几乎与雪被融为一体。它们尽量伏下身子,把头压的很低,蹑手蹑脚的,极其耐心的慢慢潜行,像幽灵一样不做出一点声响。待到皮诺发现时,狼群早已一拥而上。
领头的狼大的像只熊,它轻盈而矫健的跃起,迅猛的向皮诺扑来,其他狼也一齐向前靠拢。皮诺的瞳孔中倒映出狼的身影,狰狞的面孔下,在它巨大的嘴中,根部发黄的獠牙犹如匕首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皮诺慌忙的抽出腰间的断刃,腾跃在半空中的巨狼来不及闪躲,断刃像长钉一般笔直的插入巨狼的左眼。巨狼巨大的身体所带来的的强烈的冲击使断刃脱离手掌,皮诺的手臂传来痛楚。失势的巨狼一头栽倒在地,血不停的沿刀刃流出,融化并染红了一大片雪地。血水浸湿狼毛,腥臭的热气缓缓向上升腾。
被冲撞倒地的皮诺吓的有些木讷。他看见其他狼依旧在向他靠拢时,他急忙从包裹里取出黑面包,佯作利器。然后他卯足劲将包裹向狼群后远远的扔出,末排的两匹狼转身去追包裹,其他狼依旧恶狠狠的露出利齿,瞪视着他。
巨狼猛的挣扎起身,狂乱的竭力摇着头,全身不断的抽搐,从喉咙里挤出悲哀痛苦的呜咽,随后扭过身子,落魄的蹒跚而去。
群狼的视线集中在皮诺手中的武器上,黑麦面包长的橡根棍子。他呲起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故作凶狠状:“来啊!”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不断的左右横扫,确保它们不进入攻击范围之内。
在损失一名成员后,狼群并没有轻举妄动,它们死死的包围住眼前的猎物,不让他有一点能逃走的法子。
皮诺缓缓向后退,汗浸湿的衬衣紧紧的贴在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摆脱狼群后能凉快凉快。
这时,狼群突然神色肃穆,连连后退。皮诺见状,转身就跑,哪知狼群不但没有追来,反而一哄而散。
皮诺充满疑惑的停下脚步,“……得救了?”,刚刚的事愈发不可思议。
当晴日被无声的替换成皓月时,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才刚刚发生。
抬头望去,一轮圆月悬挂在穹顶,黑如墨汁。散发出的光辉却又有如烈日。不一会,天色就好似渐熄的蜡烛般慢慢黯淡。最后,大地完全陷入天空紫红色的荫翳之中。
地面开始震动,万物携带时间一闪而过。皮诺看到成片的云彩一下子从头顶飞过,看到群星匆匆升起,又迅速陨落,也看到草木枯荣,冰消水凝。
最后,一切戛然而止。远处,他看到一个人手持沾满鲜血的黑色长剑,对着天空,无声的怒吼,然后倒下。
此刻,世界一片寂静,如同被深深掩埋在土中。
一块岩石从黑月陨落,好似失去一片鳞叶,黑月露出一抹银白。
随后,其他的鳞片也逐个脱落,圆月卸去粗糙丑陋的盔甲,恢复原有的本色。碎石笔直的向下堕落,燃烧的火焰染红整片天空,光泽反射到圆月上,辉照整片大地。
地面隆起,杂乱的灰岩露出地表,原本的平地一眨眼便为群山覆盖,轰轰的声音响彻天际。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一切来的蛮横突然,并且毫无道理。皮诺坐在地上,望着陨落的星辰,回味着绮丽儿亲手做的肉汤。
在变迁演替的洪流中,任何个体都只是一粒尘埃。
远处,
传来嘶长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