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碍了。”医生看着大半个脑袋被白纱布包裹着的我,露出安心的表情,说出这么一句颇让我感到意外的话语。
医生刚刚看到夏目南累成狗一样把我拖进来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特别是夏目南在看到我头上那一大片黑红的血液,当场就哭出声来。那哭声恐怕更是让眼前这几位医生感到意外吧,纷纷向我这边投来有些担忧的目光。
不过,还好,看起来很严重,实际上只是皮外伤,头部皮肤也不需要缝合什么的,只是清理了伤口之后用涂抹着消毒液的纱布缠绕着我的头顶。
似乎有些滑稽,而且脑袋就像是被挤压着,那紧闭的空间与闭塞感让我的脑袋远比处理之前更加难受。不过,没有办法,虽说只是轻伤,但还是得好好处理一下。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回到叔叔家之后,究竟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头上那看起来真的有些骇人的包裹成木乃伊一般的装束。
说着不想给叔叔他们添麻烦,但实际上,我的到来很明显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叔叔自从那第一次创造出糟糕的早餐之后,就一直在尝试着做早餐。
进步相当的出人意料,叔叔的早餐从一开始连外表都难以认识,到现在完全可以媲美某些面条馆的招牌牛肉面,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这不过是短短两个多星期的事情。
但这给他带来的是每天琢磨明日早餐而带来的焦虑神情,那招牌的笑容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明亮与灿烂,似乎也带着一些疲惫——这种之前似乎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神态。
梁子璐似乎也比之前要起得早,常常都是在我还没有吃完早餐就匆匆离去,带着冷漠的神色,如逃离一般飞速离开这个她原本可能无比依恋的地方。
婶婶在我到来之前似乎打扫家中的频率并没有多么频繁,但现在几乎是每天都能看见她手里拿着吸尘器在房间里转悠着,或者手里拿着抹布,脸上满是困倦的神色。
鸠占鹊巢,我想到这个词语,头脑一阵不安。
自己的到来真的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幸吗?我想到自己先是跟随着母亲,随后母亲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间病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死去。之前跟随着父亲,他仅仅是在我离开家门没多久之后便惨死家中,死相悲惨。
我难道真的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扫把星吗?我这么想着,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对于自己的怀疑与自我厌恶在此时再度盘旋着升高,头脑一阵冰凉。
“绝对不能再麻烦他们了……”我小声许诺着自己,手慢慢握成一个坚定的拳头。
是的,不能告诉他们我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选择暂时搪塞或者欺瞒过去,打消他们的顾虑,不必再对我这个外人投入一丝关怀了。
我不值得你们的关怀。
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将要接近晚上七点了,外面天色早已昏暗,只留下此时医院里特有的冷光灯与消毒水的味道。
这味道本该让人心情平静下来,但一般人来到医院,闻到这股味道,似乎只能让他们心中的紧张再进一步,如潮水一般将他们吞没。
“那么,谢谢了,我先走了。”我礼貌地道谢后,轻轻推开房间门,充满困意地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房间外面的长椅上,有一位眯着眼睛打着盹的少女。她的手里捧着一堆之前我去药房开的药,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她的手上。
夏目南此时也许正是因为过于疲倦,才选择轻轻地无声地选择在此小小地休憩一下。
看着她那平静的面容,那白嫩的脸庞,以及那显露出疲倦的姿势,我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愧疚,一丝悲哀的愧疚。
本来,我和萧问津之间的矛盾与她无关,只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不满与怨念集合后的一次爆发罢了。但她在承受了那么多压力之后依旧选择将我这么搀扶着送来包扎伤口,我顿时心生愧怍与感动,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似乎睡得还挺舒服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眉毛舒展着,我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但看到她休息的模样,还是选择暂时别叫醒她,就这么慢慢守着她吧。
脱下自己裹着的衣服,轻轻盖着她的身子,看着她慢慢将那衣服抓紧,我也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说起来,似乎我原来小时候睡觉的时候也会蹬被子来着,母亲那时候似乎也会半夜起床查看那情况,轻轻给我将被子盖上。
这么想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楚。自己的童年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亲情始终也是存在着的,只是可惜那美好的时光太短了,就如同那漆黑一片的地道里也只有那么一小片被温暖的灯光照耀的地方。
“妈妈,您能告诉我,接下来我究竟该怎么做呢?”我有些恍惚地望着医院里的灯罩,那里面投射出来的光芒乍一眼看上去并不炫目,但总有一种澄澈的意味。
这时,耳边似乎传来温热的振动:“妈妈说你应该回家了~”
语气带着莫名的挑逗声,似乎某些东西顺着时光的逆流盘旋,我似乎触碰到了自己曾经遗失的那些温暖。
但很显然,我转过身去,看见的是睁大眼睛,随后露出一个善意微笑的夏目南。
“谢谢你了,一直守在我身边。”她话语中透露出某些感谢的意味,脸上再度流淌着她那一直以来都享有的幸福的涟漪。
“啊,总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我挠了挠头,顺手接过她递给我的那一袋子药。
她听到我这话,微微一笑。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叫醒吧,然后赶紧回家,这样才不至于让梁叔叔他们担心的。”
“嗯?你知道我在叔叔家寄住的事情吗?”
注意到她话语中的含义,我带着些许疑惑问着她。
“嗯……这并不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哦,于白良,很多人都应该知道吧。”她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目光微微向上瞟,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一样。
好吧,也许叔叔这么多天来一直都在对外宣传着吧。或许他是在担心我被陌生的同学欺负?还是想要委托同学关照我呢?
不是很懂,但毫无疑问,自己似乎又给叔叔添麻烦了。
“呃,说起为什么没有把你叫醒,”我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压抑着的歉意,“因为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走出地道。这件事本身跟你没什么关系的,看到你陪着我走了那么多路,那么疲惫,我实在也不忍心打扰你休息……”
说到这里,夏目南先是皱着眉头,随后看到我此时也许有些认真的表情,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啊!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关心我吗?”
“啊?也许吧……”我慌慌张张地回答着,没想到听到我的答案她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夏目南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眼角似乎闪过了晶莹的液体。
“哎哟,你的回答还真是实在。”她放缓语速,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不过,真是谢谢你了,虽然你嘴上挺笨的,但没想到还挺会关心人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望向了我,眼睛里此时都是明亮的色彩。
“之前,在地道的时候,多亏了你拦住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夏目南突然间说出这么一句,虽然她并没有说出萧问津的名字,但我还是感到一丝惘然。
我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做法了。至少,不应该对萧问津说出那些过激的话语的。
“不然,可能我也会变成你这幅样子的。”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些担忧的神色。手慢慢放在我那被纱布缠绕的地方,指尖的温暖似乎透过来传到了我的肌肤上。
“怎么样,”她有些担心,“会很痛吗?”
“还好吧,就是缠着挺难受的。”我略微皱了皱眉,晃了晃脑袋,说出这么一个答案。
她听到我这么说,稍微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不少。
“你当时……为什么要拦住她呢?按理来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再度抛出问题的她,似乎还没有理解我和萧问津的真正关系。
“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罢了,况且,我也不希望你被这件事牵扯进来,你本身也与她那些胡思乱想无关,没有必要白白受伤吧。”我坦诚地回答着。
“嗯,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感觉你的形象在那一刻高大了不少呢。”她脸上似乎有抹红晕,别过脸去,我只能看见她肩部的起伏。
医院的走廊上,一时陷入了有些冰冷的沉默之中。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看着医院里的钟,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到了一个不应该还在外面瞎晃悠的时间点了。
我正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正纳闷时,一件大衣猛地塞到我的怀中。
“笨蛋,大衣都没拿你是想要冻死在大街上吗?”她站了起来,活泼的语调中带着微妙的情绪。
尴尬地笑笑,我穿上了这件大衣,上面似乎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还有,”夏目南低着头,声音似乎微弱了一些,“大衣很温暖,似乎连这里冰冷的灯光也跟着一起温暖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