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这件事情走向末尾，也依旧不能理解于白良究竟为何要去追求章怡。
他说的话从一开始到结尾也未能明白究竟有几句是真话，从他口中复现的故事也未必就是那么真实。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至少我彻底拥有停下来的理由了。尽管不过是一次意外的发现，但它却最终改变了我继续前行的步伐。
这个雨夜我和于白良都如愿以偿地收获到了发高烧的滋味，在夜晚昏昏沉沉地被送去医院打了一针之后，我和于白良才在意识模糊之中被送上床，在各自的房间沉重地睡去。
或许发烧之后意识真的会很涣散，尤其是迷迷糊糊之中，幻觉就在眼前不断浮现，那鬼魅摇缀的光影在眼前无休止地回荡。
发热的时候似乎连思绪都在融化，记忆与现实在梦境之中重叠，我看见那个哭泣的自己站在远比现在的曾若渐要矮小的状态之前，他仰起脸，脸上的笑容依旧。
再见，再见。
……
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时分，浑身像是散架一般，喉咙干燥得像是赤壁上的砂砾，昏昏欲坠的头脑在无尽的纠缠之中混乱。
勉强拖着自己的身子走到开水瓶前面，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连将开水倒进自己的水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完成。
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我抚摸着自己依旧有着微烧的额头，疲软的身躯似乎在这一刻即将走向坍塌。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倒下来。因为身后一只手不知何时将我托住，让我不至于重重朝后倒去。
“你还真是虚弱啊。”
我原以为是父亲，听到这也是一样沙哑的声音，便明白这是和我一同淋雨发烧的于白良。
“你不也是一样孱弱，”我勉强使自己的声音响亮了一些，尽管这让我的喉咙的痛意更甚一筹，“淋了雨就发烧了……”
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他看上去的状态比我好了不止一点，除了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飘忽不定，握着开水瓶的手比我有力多了。
“我可比你坚强多了，小姑娘。”他撇了撇嘴，说出这么一句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的话。
本来想要辩驳一番，但想想太过消耗体力，我也只能冷冷地笑笑，来回报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那是自然，你又不是真的失恋……”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吹着那升腾的水蒸气，轻轻对他说道。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谁都知道这个事实，对于他来说这真的不过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演戏，一次简简单单的发烧。只有肉体上的煎熬，没有心灵上的痛苦。
“你想的太简单了，梁子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坐在饭桌旁边。
……
风车之神的故事，我听过很多次。风车之神的实质，我虽然不清楚，但也算是接触了两次。那些自己不愿回想的记忆，在扭曲的轮回之中慢慢成形，化作实体，以无比令人意外的方式再度出现在你的眼前。
所以听到于白良突然间问我是否了解风车之神的传说时，我也还给他一个略带鄙夷的眼神。
“那你总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有些记忆，远比你想象之中要强大。哪怕那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泡影，那也总会改变一些事情的。”
突兀地说出这句似乎很有哲理的话，于白良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上。
“难道你真的对章怡倾心了？”我突然感到一阵不适，询问着眼前的于白良。
奇怪，怎么感觉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他的头发就像是长了不少，原先那个于白良似乎正在慢慢回归。
“你认为呢？”他拐弯抹角地回应着，眯了眯眼睛。
见我再度想要给他一个巴掌，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也想要问问你，你认为自己的记忆重要，还是自己的过去更为重要？”于白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内敛起来，似乎某些意识正在占据着他的心灵。
不过，我没有时间观察他了，听到他这个问题，我也陷入沉默。
什么意思？
难道……
我的眼前再度出现了那个弃婴，再度出现了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再度出现了足以让我一次次陷入崩溃的场景。
“你知道，”我似乎听见一根琴弦蹦地断裂的声音，“我的事情吗？”
于白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听见某种恐慌而又让自己内心感到一阵阵愤怒的声音，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的目光也愈加深邃，嘴角的弧度消失了，整个人仿佛凝固住了。
但也就是下一个瞬间，他再度露出笑脸。
“我猜的，别在意了。”
我只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正在慢慢松弛下来，但额头上不知为何渗透出几滴冷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于白良再度不知好歹地将这个问题抛在我的面前，似乎他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没看出来我根本就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吗？你可真是太蠢了。
“那……那对于你来说，你的答案是什么？你这么多天做的事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我用力踩了一脚地面，发出自己指甲撞在椅子上而无比疼痛的叫喊。
“淦！”
于白良似乎在一瞬之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但下一秒却又变成了同情的神色。
是错觉吗？要不然他也学会了变脸？
“对于我来说嘛……”他将指甲轻轻放在嘴里，低着头，似乎在咀嚼着某些语句。
窗外的雨似乎停下来了，今天的气温不算特别高，吹进来凉爽而不闷热的风，这也让我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于是乎，我也没有催促眼前这位像是在苦思冥想的家伙给出他自己的答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嘛，”谁料，正当我以为他要在半个小时之中宣告无法给出答案之时，他马上就抬起头，“对于我来说，当然是自己的记忆更为重要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倘若从自己记忆中消失，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
“可是，你不认为，”我意识到自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记忆总是在不断美化着自己吗？那些不过都是些虚假的片段，与此同时，真实的经历才更为重要吧。”
我还是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啊。那个弃婴，完完全全就是真实的存在，我根本没有办法将她抛诸脑后，而那记忆也不过是染着光彩的漆黑罢了。
曾经孤僻的我，曾经拥有友情的我，在记忆里也都被无情地润色着，似乎真实的自己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过去。
“难不成，你要否定你过去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吗？难不成，你要否定那些让你成为今天的你的记忆吗？难不成，你要否定那些曾经陪在你身边的身影吗？”于白良突然间像是压抑不住情绪了一样，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里像是藏着一只狼一样，盯着此刻越来越像是一只羊羔的我。
不知不觉，我瑟缩起来，他每说出一句话，就仿佛在我的心头猛地来了一记重锤。他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把我的人生彻底射穿。
他的言行，才可称为咄咄逼人。
“不……”
我注意到自己的状态正在慢慢走向被动，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尽管自己嘴上说出的是否认的话语，但依旧无法站稳脚跟，因为我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一直以来都是在思考着那些过去，而非回忆。
回忆里的我，似乎远比实际上的我要幸福。
我不得不去承认这个事实，倘若我不再纠缠于这段毫无结果的恋情，不再纠结于自己并不光彩的身世，不再为了自己所谓的幸福而摧毁自己，那现在的我或许能够度过一段远比自己想象之中更加幸福的时光。
而我，则将这段时光彻底挥霍，沉溺于所谓的过去无法自拔。每次的成绩都以平稳的速度往下坠落，每天早上对着那个镜子里的自己，也只能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白良的脸上此刻似乎终于写满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对我发泄而出的情绪，那张脸上怒意如墨水一般肆意流动着，青筋暴起。
“我……”
我突然间感到鼻子一阵酸楚，自己究竟为何要做出这么多无意义的事情呢？自己本应该是个开朗的人，究竟为何要将自己摧毁到如此田地呢？
心里仿佛被无数根弦拉扯着，每根弦在拉扯之时都发出痛苦的声音。
绞痛，内疚，自叹，惋惜，无数的情绪在一刻涌上心头。我听见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一瞬间，抬起头，泪水就如决堤一般涌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是个大傻瓜！”
这一刻，终于将自己伪装的那个外壳彻底抛弃，我一旦开始哭泣，便再也无法停止，那泪水虽然酸涩，但似乎将我心里的灰尘洗涤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朝着天花板大喊着，心中的愧意完全将自己淹没。
“傻瓜，”泪水滂沱之中，听见于白良那突然平静温和下来的声音，“你最应该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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