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古特笑嘻嘻地把嘴唇贴近默小晚的耳朵。她的脸难得的发红,她的声音难得的变得娇柔:“所以,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我会让你难忘,会好好珍惜它。”
默小晚能嗅得到一股诱惑的味道,他的心脏突突地跳着,声音大地能令他自己听到,但望向冯内古特的目光却瑟缩了一下:“你误会了我很多事情……而且我,哪有什么魅力。”
他的脚步后退一步。
她不甘心地踏前一步。
“是,你没有魅力。”
“你长得又丑。”
“又穷。”
“又会撒谎。”
“又会装可怜。”
“又懦弱。”
“又贱。”
天色未暗将暗,在默小晚的逃脱的视线里路边那些橘黄色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默小晚的心却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抱住脑袋,捂住耳朵。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在她面前卑微弱小的仿佛是只被针戳弄着地蠕动的虫子,刺激着他一下下跳动着地神经组织。
“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哪怕跪舔,当女人的走狗。可是我觉得……”
这个女人简直是个魔鬼!一个美丽的、善良的、可爱的、优雅的,能令人一见钟情的少女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在默小晚心目中,在遥远期待着的关乎爱情的梦境里也绝对不是这样的。
冯内古特的话说的很快,默小晚不知道该回答认同亦或者反驳她的哪一句。他只想逃跑,只想逃避,有多远跑多远,有多深藏多深。
天空忽然开始下雨。
南方夏天的雨,偶尔会下的很大,这给了默小晚以躲雨为契机而逃跑的机会,他开始头也不回地奔跑。
是啊,我哪里都卑微透顶,我的存在是如此的可悲,我的生命也是肮脏的。让我死掉吧,像路边的尘埃,落叶,像深入泥土里的雨滴。
消失吧,消失吧。
被拒绝,被轻贱,被嘲笑,这让默小晚逃跑的像只逃命的小野兽。喘息着,缓缓在滂沱地雨里漫步,雨水浸湿了他的浑身,他感到四肢冰冷发麻,那颗心也是一样的。
时间停止该多好啊,他这样想着,停止在她对自己说——“所以,你答不答应?”的那句话的时刻。可是他知道,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办法遇到冯内古特了,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以一种戏剧化情节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神秘的女孩儿是怎样的女孩儿了。
“所以,你答不答应呢?”
身后传来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女孩儿从身后抱住默小晚的腰,腰后传来少女温热的体温。
“你还有话吗?”默小晚低声沉吟,肌肉浑身僵硬,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冲上脑袋,魔鬼又怎么能拥有如此温热的体温和饱满的胸膛呢……
“别再逃跑了,”她好像并没有怪罪的口气,只是紧紧地抱住默小晚,“如果,我诚心实意地想你,那你就在我面前,我想触碰你,但是抓住了空气。”
默小晚看不到冯内古特的表情,也想象不到。他尝试理解这个女孩子话中的含义,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听不太懂。”
“哪怕你讨厌我,看不起我。我也会很想,抓住你袖子,不放掉……”
这让默小晚听起来,这些话像是刻意背过的对白,可是这对白里有哽咽。
“皮厚,不要脸,”冯内古特张开嘴巴用牙齿轻轻咬默小晚的肩膀,“傻,蠢,吃亏,被伤害。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默小晚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冯内古特扳过默小晚的肩膀,用湿透的脸庞望着他。默小晚分不清她脸上的水渍是雨还是泪,但能分得清,她的表情是那么悲伤。
“那些别人不喜欢而我能够一心包揽的就让我包揽。要是问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就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所以,你怎么会不属于我。”
沉默。
长久的沉默中,冯内古特打破沉默。
“所以……你要不要娶我。”
默小晚被一种被爱感包围了,在遥远的过去父母是曾经最爱自己的人。但如果这个世界上第三个可以更爱自己的人,那这个人好像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他没有说话,他愧疚地无法说出口,那个又肥又丑的妓女像挡在默小晚心脏壁垒真正的一面墙,挡住了所有能透露进来的暖光。
我把自己弄得太脏了,我没有权利得到任何人的爱。他心底的声音没能说出口。
“够了,该把日记本还给我了吧。”默小晚很清楚,关于这个女孩儿说这些话的原因,或许全部要源于那本他丢失的日记本。
“日记本?什么日记本?”冯内古特的样子看上去很困惑。
默小晚没再回答什么,在越下越大的雨中他沉默地往家走着,冯内古特便像只跟随着主人的小动物亦步亦趋地在默小晚身后。他没有用一句话便把少女带回了家。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冯内古特换了默小晚递过来的男款衬衣,她竟然在默小晚面前大方的很,并没有表现地羞涩。女孩儿有着让男性们着迷的身材,胸、腿、或者臀部,这些身体的部位都能轻易让任何正常的男人的眼睛停留一段时间。这是多么烂漫旖旎甚至有点暧昧的场景,可是默小晚没有抬头,或者说没敢抬起头去看她。
“我有些话想说,你不要笑话我……”默小晚还是说话了。
“你说吧。”
“其实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话,我真的会感觉活的很幸福。”默小晚说,他的脸烫烫的,“我以前经常会想,我要孤独一生的。”
“你真傻,只要你有钱。”冯内古特语气平淡地说,用平淡至极地眼神看着默小晚说:“你就算孤独一生,也会幸福啊。”
默小晚没有反驳她——钱的确无比重要,可这些年令他痛不欲生的却从来不是因为钱,而是另一种脑袋里的东西——他也没有把心底的这些话透露给她,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但是我却不能和你在一起。”
女孩儿谜一样的身份却并没有在两个人的交谈中透露出来,沉默和尴尬占据了两个人在一间房子里的大多数时间。
默小晚对女孩儿挥了挥手道了声“晚安。”没有再敢看那个女孩的脸,他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地钻进毛毯里,沉默地望着玻璃鱼缸里那两只嘴对着嘴的干枯的小鱼。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沉默到死亡,变成一具沉默的尸体安静到永永远远。想到自己肉体死亡成为一局爬满蛆虫丑陋腐烂的模样,他感觉有些害怕,可毕竟,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活着可以沉默不说话,但脑袋却像一台永远消沉不下去的思维机器,为了抵御自己脑海里想象出的那具尸体的模样,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又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卧室里来回乱走,小腿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杂物柜,痛得他抱着腿蹲了下来。
杂物里有一张落满灰尘的相册,默小晚看到它,翻开它,静静地坐了下来。
那里有他照片,还有他的家人。
他愣愣地盯着其中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忘记了疼痛,呆了很久。
在那张照片里,父母把小小的默小晚夹在中央,那时候的默小晚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背了一只小小的书包,脸上浮现着幸福的笑容。父母都戴着一副度数不低的眼镜,但眼镜下的爱溢于言表。默小晚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但父母都属于社会和人际关系的低能者,生活的拮据又酸涩,父母或许是因为受到高等教育的原因,他们没有上层人的身份,却执意对默小晚进行他们认为的‘贵族’教育。
在他那小小的书桌上摆放的书籍必须是世界古典名著,听的音乐必须是古典名曲。他们一直用一种不可反驳的口吻告诫默小晚周围的人和事是那么的庸俗市侩,而他们自己的精神层次要比周围的普通人超出了一大截。自然而言,父母认为默小晚交往的人必须是他们认为家庭有修养有层次的孩子。小学时候的默小晚身边还有几个小伙伴,但他从来不敢把小朋友们带到家里来玩。因为在父母肯定不认可他与这样庸俗的小孩一起玩。到了初中,随着家庭贵族教育的加深和固化,默小晚变得更加形单影只了……
思维穿越时间想到了过去——回到过去时,他没有恐惧了,唯一的感觉是孤独,孤独在不断的郁积,像中国历史中不断积累增高的黄河渡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可以忍受的静态。直到某一天一场暴雨后堤坝溃决了,超出了他可以忍受的极限。
好在那个奇妙的女孩子出现,好似把将要决堤的堤坝堆高了,让几乎要断裂的神经松弛了。
他忽然对冯内古特产生了一种可以以生命为依赖的感觉,这感情是那么贞洁又值得歌颂。
当然还有另一种会让默小晚浑身发烫的感觉。
“想zuo爱。”默小晚猛地睁开眼睛,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那场恶心的初夜或许从某种程度上真的改变了默小晚的大脑的思维,这种话,他已经不再是偷着想了,哪怕只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