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的家也在旧城区,离饭馆不远,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进了门屋里漆黑一片,显然电费已经欠了多时。
荀老也是个光杆老头儿,家徒四壁,什么冰箱空调热血器家里通通没有,平日里许诺也不在家,还交那冤枉电费作甚?
他脱下裤子刚准备上床,忽然间听见了厕所里的流水声,仔细一听倒像是喷头打开了。
没准是水管爆了。
许诺艰难的爬了起来,摸黑走向浴室,老房子年久失修哪哪都是毛病,他也习惯了。
沙沙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许诺一把拉开了玻璃门,乌漆抹黑的一片,他伸出手往开关处摸索,却摸到一个柔软的东西,照理说浴室里只有一块肥皂盒一张小板凳,那他摸到的是什么玩意?
许诺上下捏了捏,触手之处一片光滑柔腻,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到是什么,这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往黑暗中观察。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双银色的瞳孔,许诺心中一跳,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了狭小浴室内的一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漠然站在那里,银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而他的手还放在对方的胸前......
可里面不止有一个人,还有令一个幼小少女正坐在板凳上擦拭身体,只是脸上写满了震惊,四只眼睛就这样死死的盯着门外的许诺,直盯的他头皮发麻。
流水倾泻在女人的身上,顺着她几近完美的身材流淌到了地面,没有尖叫,也没有怒吼,短暂的沉默让许诺尴尬到无以复加。
许诺讪讪的收回了手,像个在超市偷东西被抓个现行的小偷,手足无措。
“出去。”
身材高挑的女人淡淡的说道。
就这样,许诺默默的关上了浴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以业主的身份质问她们凭什么在自己家洗澡。
许诺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不禁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说一前一后两个神经病的骚扰还勉强可以忍耐的话,那么一分钟前发生的事故足以让他精神崩溃。
很快,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从浴室里出来,已经穿好衣服的高挑女人走进房间扫了一眼,看也不看许诺径直朝着角落走去,那里有一张藤木摇椅,从前荀夫子最喜欢坐在那晒太阳。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椅子上,熟稔的抚摸着圆润的把手,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你是谁?”
声音清冷透彻,像初融的雪水汨汨流淌,明明近在咫尺听上去却仿佛远在天边般遥远。
然而许诺却没搭话,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孔,狠狠的又惊艳了一回,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因为他大概猜到这个银发女人是谁。
“许诺。”
许诺哪知道自己是谁,他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女人当然也不会知道许诺是谁,问了也是白问,“爷爷呢?”
许诺脸一臭,于是问题得到了解答,突兀出现的女人的的确确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也是街坊邻居口中荀夫子唯一的孙女。
许久没有答案的敖未央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着许诺,而许诺也同样用冰冷的眼神和她对视,片刻后她就得到了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老人年事已高从不外出,平日里这个点早该睡着了,可是直到她来为止屋里空无一人,还多了个陌生的少年人。
月光洒在敖未央皎洁的侧脸上,冰肌玉骨,让许诺心中怒气略微减轻的是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苍白无力,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脸上原来也是会有其他表情的。
敖未央的嘴唇微微颤抖,空洞眼神中的痛楚难以掩饰,光洁的脸上彷徨之色溢于言表像个迷路的孩子,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她才恢复平静,脸上再次凝结成冰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许诺冷哼了一声,说:“三个月前!”
“是吗.......”
敖未央的眉毛很细嘴唇很薄,一双银色的眼睛总是带着冷冽的寒光,深邃的好似能看透一切却又淡然旁观,让人看了犯怵。
她并不是许诺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单论外表殷罗要更加妩媚,洛银河也胜在活泼可人,可她就是有股子让人顶礼膜拜的霸气,不曾开口就已将万物藐视了一万遍。
当荀夫子的藤椅停止摇晃时,只有许诺和连夜赶回来的方奕在场,他们翻遍了屋子也找不到一个亲人的联系方式,但诡异的却是葬礼那天来了许多穿着黑衣服的陌生人,将丧事全部包办连入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许诺微微叹息,从脖子上摘下一块圆形的事物,朝敖未央丢了过去。
“这是爷爷的遗物。”
这块古朴的玩意许诺看不出是什么,如玉一般晶莹通透,表面的纹路却似龟甲一样,带着身上的时候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敖未央放在手心抚摸了一会,瞳孔一滞,随后又丢了回去,说:“爷爷既然给你,那就是你的了。”
兴许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许诺也就大大咧咧的收回,这也算是荀夫子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极具纪念意义。
敖未央又闭上了眼睛,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别的东西值得她关系,她淡淡的说道:“不早了,这里就一间屋子,进来睡吧。”
这句话是门外战战兢兢的女孩说的。
不知是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还是对裸裎相对过的许诺的恐惧,浴室里的另一个女孩迟迟不肯进来,在门外犹豫了许久,一直不敢正眼看许诺,这让他很是难堪。
少女柔顺的淡金色长发在黑暗中格外惹眼,碧绿色的眸子忽闪忽闪,让许诺有些疑惑。
夜半三更,身上还未干透的少女只穿着一件连衣裙,穿堂风凉飕飕的,冷不丁让她打了个喷嚏,双手环抱胸前,楚楚可怜。
敖未央说完一句话似是再也没有兴趣开口,在藤木摇椅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许诺虽然好奇这个异国女孩和敖未央的关系可她既然不说他也不好问,出于对刚才冒失走进浴室的愧疚,他对着少女说:“你睡床上吧,我打个地铺。”
他穿上裤子从柜子里抱出一团垫子,在地板上熟练的打了个地铺,荀夫子没过世前他和方奕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也没什么抵触,反观少女仍是不为所动,站在原地不敢往前靠。
许诺纳闷的走过去,没想到少女一见他过来瞬间脸色大变,退出了门外,好像里面有什么噬人野兽一样。
许诺为之愕然,哭笑不得,本就不多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受到了成吨的打击,敖未央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被人看到不代表一个小姑娘也不在乎。
看来自己在她的印象中已经化身成了色中饿鬼,不就是个**吗,了不起我也给你看就是了,许诺暗自腹诽。
“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听得懂吗?”话虽如此许诺却是再也不敢靠近少女了,他比划了一阵又问道。
少女迟疑的点点头,在许诺几乎是抱头靠墙的姿势下才将信将疑的快速钻进了毯子里,瑟缩着看着许诺,许诺又是一声叹息,苦笑着躺下。
摇椅上的敖未央的眼睛睁开一线,很好的捕捉到了这有趣的一幕,令她也无比好奇的是许诺何德何能能让这个小混世魔王畏惧成这样。
许诺不认识她也就算了,敖未央对这小妮子的一肚子坏水可是一清二楚,别说一个突然闯进浴室的色情狂,就连她本人也从来没让这妮子有过一分一毫的害怕。
奇怪,奇怪至极,她摇了摇头沉沉睡去,连日的赶路已经让现在的她精疲力竭。
直到临睡前许诺才有功夫去回味浴室里朦胧旖旎的场景,不由的暗自偷笑,他闻了闻自己的爪子,嘀咕了一句:身材可真好啊......
折腾了许久,一间屋内各怀心思的三人才各自睡去。
也许有些事注定不如无名少女所希望的那样平淡,也远超荀夫子意料之外,就这样再次将某个胸无大志的少年再次卷入旋涡中心。
......
......
拨开云雾,悬浮天外的琼楼玉宇火光弥漫在万丈金霓下格外刺目,辉煌雄伟的金碧紫府只余下断壁残垣在云端颓废,颜色怪异的血迹蜿蜒曲折无孔不入仿佛给这片仙境蒙上了一层红毯,而浓稠鲜血的中心则像是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这里凝滞,空气在这里冻结,被血色浸透的七彩霞光四散逃逸却在这里消弭于无形,再难寸进半分。
黑羽背翅的怪物被劈成两半,六眼四臂的旷古巨兽小山般躺着,威严仗剑的金甲兵将随处可见,累累尸骨在这战场中心不下千具,残酷惨烈到连一具完好的尸体都找不到。
战阵中心,依稀可见为高耸大门残片的碧沉琉璃洒落一地,明晃晃的宝玉断柱中分屹立,端坐于废墟之中的是一个白色身影。
死寂的气息同样缠绕着这个面容苍白妖冶的男人,残破不堪的银色甲胄萎靡的缚在身上,嘴唇的一抹鲜红格外刺眼,自左胸到右腹的伤口深可见骨足以致命,奇怪的是他手执断枪披头散发神情却意外的安详,似乎这绞肉战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仿佛这只是午后的一场小憩。
扑通!
白衣男子似是心跳一瞬,整个空间却因此震颤不停直至摆脱桎梏重归狂暴,霎时间血光冲天怒怨贲发,狰狞血渍疯狂逆流,暴起躁动的气息仿佛要将这片腐朽的战场绞成灰烬。
“快了。”他低声默念。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空洞的银色瞳孔凝视着万里重云之外的苍穹深处,扯着嘴角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