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勇望着那柄虚实不定，留下了无数传说，也斩灭了无数传说的心剑，充斥着疯语和扭曲的心灵，澄清通透。
眼眸中，黄金祝福的意志，凝聚又悄然的退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譬如佛陀拈花，众生默然间，迦叶自悟的骤然轻笑。
一如行脚赶考的书生，站在雨幕中檐下，漫观山色后，泼墨在宣纸上的飒然丹青。
似懂非懂，似明非明，似悟非悟。浮光掠影，又雾里看花，久违的松懈感，蔓延在钱勇的心头。
直到......哒、哒、哒--
手指敲打在粗糙，但打理雅致的吧台上，随意无序的韵律，并不刺耳，反倒像乡间哼唱的俚语小调，别有一番童趣风味。
当钱勇回过神来，虚实不定的心剑已然隐去，空气中，只余下啤酒散发的清冽气味。
“你不是来求解脱的，也不是来求死的。”向解难双手环抱着，铁钳一般的剑眉下，是一道惋惜，又带着‘果然如此’的眼神：“
我不喜欢心理暗示，或者幻术之类的术法。但是我的心剑，勾连因果，又斩尽因果。在看见心剑的一瞬间，你没有开口......”
向老板摇了摇头：“那足以证明，你是来战斗的，甚至还穷尽思绪，想在绝境中寻觅一丝生机。”
“是吗--”钱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脸上纵横的裂口疤痕，在无奈的苦笑中狰狞而阴翳：“我是一个该死的鬼，我以为，自己是喜欢，并追求自由和解脱的，为了解脱，我努力了十几个世界。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我最喜欢的。却变成了，把我变成这种‘孤魂野鬼’的东西。”
“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是一个中世纪位面的古语，说的还有些道理。”向解难的表情，宁静而轻和，眸光黯然无波，仿佛让人无限坠落的黑夜：“游历万界，以杀证道，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最快速的成长路径。
在不同的世界中挣扎求生，同不同的力量体系生死相搏，一次又一次人心人性的选择......
无论是眼界，心性，胆魄，度量，意志，都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堪称奇迹的跃迁升华。
就连当年心剑门的祖师爷，创立《心游万界》、《剑斩虚实》两道法门的时候，都借鉴了一下轮回者的操作模式。”
钱勇：“......但您和我们不一样。”
“一个是为了自己，杀众生成一人；一个是庇护众生，舍自己全天下。当然不一样。”剑尊眯着眼睛，望着饮尽了啤酒，变得愈发沉默的钱勇，面无表情：“入修罗道而不修心，你早就疯了。
你现在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理想抱负，所有的自己自以为是‘意志’的东西，都是被加工缝合上去的假象。
你的灵魂就像一个由无数意识残片，强行缝合起来的面具。无论是当一个冷血的杀手；还是成为推动文明救赎的幕后英雄。
最深层的目的，都是为了战斗，以及战斗之后可以活下去。”
寂静来到了吧台前后的空间，空空洞洞的坠落感，没有什么实际，却比门外的风雪，更加令人寒凉。
谎言，是虚伪而令人心安的。每个人都厌恶它，却又因为精神的复杂，以及生命的逐利的劣根性，而下意识的追求他。
人们其实并不讨厌谎言，他们讨厌的是，看着别人利用谎言赚的盆满钵满，而自己无法借用谎言的事实。
谎言并不是不好，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还真。真的、假的、是的、非的，界限其实都很模糊。
一个伪装的人设，伪装了一辈子，你还能说是伪装吗？一个真相在谎言中，隐埋了数十年，你还能说他是真相吗？
钱勇的灵魂早就扭曲，他明白这个事实。当他为了活下去，在第一个世界，亲手结束了一个，舍命帮过自己的，战友的生命后。他的灵魂就已经扭曲了。
当钱勇的心还有知觉的时候，战友临终时不可置信的神色，还会不时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而当他的心，彻底死寂，没有知觉之后，那个战友，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
不折手段，是钱勇为了活下去的代价。但是当生命的长度，不断延伸后，你又会开始寻找，支撑这种不死生命的欲 望。
时间，是最公平也是最残忍的怪物。
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一幕又一幕的离别，一次又一次似是而非的风景，新瓶子装老酒的故事。
在漫长的生命中，你会失去很多东西：对金钱的贪婪、对稀有物的向往、对惊喜的期待、对同族异性的占有......活着活着，活着这件事本身，就会成为一道诅咒。
不折手段，是钱勇为了活下去的代价。然后，这个代价，成为了让钱勇继续活下去的支柱。
“走吧--”生命同样被无限延长，却因为‘缺’、‘忘’，甚至连生命的支柱，都尽数遗忘的剑尊。坐在吧台后，意兴阑珊的悠悠说道：“既然撒了谎，就做出一个撒谎的样子来。”
钱勇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目光，替代了黑眸的赧颜。流淌的岩浆，余烬的铁灰，铁火浇筑的雄兵，在异象中嘶哑咆哮，狂热着钢铁主宰的威严。
黑铁的风衣铁雾弥漫，钢铁摩擦的咀嚼，伴着腐蚀液滴的吞咽声。化作举天踏地的巨兽，来到浇筑铁兵的坐下。
这一刻，钱勇坐在向解难面前；这一刻，钱勇撕破所有的伪装，带着自己千百年的狂妄，带着的钢筑铁骑，兵临城下！
“您既然知道我疯了，为什么还要放我离去？”人类的声音，混杂着钢铁和蒸汽的颤鸣。非人的问语，带着极致的愤怒，极致的枉然，极致的扭曲狂悖。
然而一切的钢花熔岩，随着剑尊轻描淡写的一瞥，凝固成冰。
“我论迹不论心，只看结果，不问前尘。”剑尊抬着眼皮，挥挥手，像是弹衣袖上的灰，又仿佛驱赶什么脏东西。
剑尊挥手，便散去了钱勇钢铁雄兵的异象。
“选择了撒谎，就继续把谎撒下去。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也不管你的心理有多扭曲。既然，你在此间选择了文明的救赎。在死之前，还是让你看一下结果，也算是个体面。”
向解难似笑非笑的说：“这个体面，你要不要无所谓，但是我想给，你就不能不接。
还有，你离我这么近，杀你挥袖即可，又怎用挥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