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静气、敛风雷,天崩于前心如静水。
这一刻,梁于飞失去了对乌尔维洛娃的感知,在他的眼前,在角斗场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一把纤细妖异,直指眉心的刀。
剥离衣衫的凝滞,褪去血 肉的束缚,白骨阻了刀势便削了白骨!神魂乱了刀意便弃了神魂!
将一切汇于一刀,亦或者,除刀之外舍弃一起!
至心至圣,至情至诚!
潜藏在血脉间的无尽雷芒,尽数凝于刀锋,哑光砂磨的军刀,染着深邃不详的幽蓝。
乌尔维洛娃弯腿,俯身,垂刀。没有一丝外放的气势,亦无一丝渲染不凡的气焰光影。
华发自鬓角而染,年轻妖娆的精致脸庞,开始松弛皴皱。因‘神性’得来的年轻不复存在,苍老因自我的‘人性’来临。
(真是可笑啊~~)梁于飞垂下眼帘,心中淡漠轻叹。随后,他开始燃烧,从烈血龙骧的枪尖燃起的豪勇血焰,蔓延枪身,又自枪身蔓延至躯壳。
随后,血雾沸腾,烈烈成焰!自毛孔渗出的猩红,随陷阵赴死之志,成祝火之薪。
长枪舞空,溅落点点霜花。破风狰狞,如一头被历史和岁月埋葬的老龙,睁开堆满尘灰的眼帘。起身,抖鳞,龙瞳昏黄,然后咆哮!对着已然陌生的远山瀚海,对着默然无情的黄昏黎明,对着即将到来的终末良宵,咆哮!
一切,就仿佛是一个荒诞可笑的轮回,长寿的神与短命的鬼,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神舍弃得来的长寿,是为了下一瞬的生命;鬼燃烧短暂的生命,是为将来的长寿。
““簌--!!””
““轰轰轰--!!””
古老的场地,遭遇怪物的铁蹄蹂躏,随着两道深达丈许的脚印深坑,紧接着的是回响天际的桀骜钢鸣。
其实产生钢鸣的长枪军刀,还没碰到一起,相互碾压碰撞的,是自长枪,军刀的突进,而被挤压出来的空气。
生死相搏的最后一招,重来都不是冲着武器去招呼的。绝处逢生,死中求胜,本来就是不知死活的赌命!
数十丈的距离,在两人几近绷紧断裂的跟腱发力中,倏忽而至,在看向对方到来的一瞬,梁于飞和乌尔维洛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乌尔维洛娃挥刀,斩的是梁于飞的无法回防的左侧脖颈。刀意藏锋内敛,幽蓝律波。一刀之前万物辟易,天经地义一般的刀,自然天经地义一般无法阻挡。
梁于飞提枪,选择的是刺,刺的是乌尔维洛娃的心脏。血焰滔滔,枪如龙啸。无理取闹,践踏一切束缚,藐视一切规则的枪,不管天!不管地!不管幸与不幸!都要向万事万物,抢来一个胜利!
然后......“噗--”
庆典的终末,盛大的决斗,以雷霆万钧,桀骜狂嚣的恢弘开始,又以这一道微末声响结束。
像是刀划破了鼓胀的水囊,又像是长枪捅破了一个姣躯。
因非人打斗而来漫天尘沙,在观众们嘶声竭力的叫好,以及豪商们挥舞赌票的欢呼中,落下昏黄的帷幕。
帷幕落下,短暂而漫长的盛大歌剧,自然迎来了结束。于是露出了倾情‘表演’的男女主角。
乌尔维洛娃的刀斩断了梁于飞半残的左臂,嵌在身躯的血 肉中,后继乏力。而梁于飞的十字枪透体而过,赢得微末的胜利。
噗通--
两个人相拥跪下,相互扶持,渐起无言的沙,必死的失败者,与同样必死的胜利者,在此刻没有任何区别。
‘剧场’,分崩离析,在观众中心满意足的热烈欢呼中。英雄归来的史诗固然值得向往,收获悲剧的结局亦感人肺腑!
演出的舞台消失,随演出而来的,锚定戏曲中虚假胜利的道具,自然消失不见。透体而过的烈血龙骧,在因浴血而满足的龙吟声中,化作飘零泡影。
长枪消失,但长枪留下的伤口,却依旧留在乌尔维洛娃的身上。
噗--
失去了长枪的支撑,乌尔维洛娃的臻首磕在梁于飞的胸腔,昔时如流金琥珀的金发,苍白枯萎,像一朵凋零的花。
梁于飞扯了扯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自肺部逆涌到喉间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努力:(说不出话了吗......罢了.....)
微微的低下头,望着头靠着自己的胸膛,与自己搏命,又失去了生命的女子。不知怎么的,想抬起手,拥抱她一下,但油尽灯枯的身体,只传来一阵阵有心无力的乏力感。
梁于飞已然开始涣散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了然。然后,在舞台分崩离析,泯灭泡影中,他闭上了眼。
(看不到黎明了吗~~可惜了~~)
......
“这算什么啊~~?”麻糖蹲在向解难的肩上,看着远处两道跪地相拥,已然无声的身影,声音沙哑。
“两个白痴!”向解难面无表情向前一步,便瞬身来到了梁于飞和乌尔维洛娃面前,风沙席卷,慢入青冥,剑尊清冷无波的语言,回荡在红沙瀚海中:“这也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说话间,一道繁星点缀,极致璀璨的星河,在向解难的身后延伸铺展。高正玄奥,巍峨的气势中,又带着一丝永恒静谧的慈悲。一如站在天国的神父,张开臂膀,拥抱自尘世皈依的灵魂。
然后,眼眸掩映辰星的剑尊,开口:【向死而生,救众生而化修罗,自万般死地中,为亿万同族,谋求一线生机!
汝之功绩,当传唱万界!汝之意志,当继往传承!】
【今!心剑门掌门,心剑子向解难,代往昔之万界英豪,邀【嬉暗者--梁于飞】入我心像世界!一切业果,吾等承担!】
平静而激昂的宣告,传八荒四野,至远山高云。整个世界都听到了剑尊邀请英魂的声音!
【黑峰】、【飞天战车】的兵谏战场,在这一瞬不约而同的停下。林全宇破涕而笑,骂了一句不要脸。
乌撒耶可塔挑起了铁条一样的眉,觉得有趣;刚杀一人钱勇,听着天地间回荡的话语,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驻守俄亚洲边疆的【转世佛】,睁开蓝湖一般的眼,投来了目光,颂了句恭喜的‘阿弥陀佛’。
哪怕是远方历战不休的西欧洲,也在冥冥中,归附了暂时的平静。
于是,剑尊身后的星空开始闪烁,一声声自往昔岁月而来的万族英豪,开始欢呼,开始庆祝新友的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