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后,俄亚和西欧的边境下了一场雨,稀疏,绵密,却又未朦胧眼前山色。
老和尚给麻糖讲了一段经,说了一番自己的道,语调很平,声音很低,可是字里行间的禅韵很浓。
麻糖似懂非懂的闭眼,一闭,便睡了整整三个月。
老和尚和向解难没有管它,搭了一个草棚,把小家伙放到角落,便也没再管它,是福是祸,是成是败,皆是造化。
老和尚的日子,没有因为一人一猫的到来而改变。老家伙说自己自己心里有魔,当年杀了那个开外挂的师傅之后,就一直住着魔。可能不是魔,只是另一个自己。
老和尚想到修今世果,渡人渡己的佛;老和尚心底的自己,却想做一个以杀止杀,碧血换青天的魔。
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后,搭嘎汗墨固铮感觉那个魔想出来,和自己讲一个道理。有向解难在,他不担心魔出来害人,但是觉得自己这样会很没面子。
三个月的时间里,老和尚逐渐减少饮食,他说食欲也是欲,想先减一减,给自己添一添胜算。所以从一天三顿的野果,到三四天吃一顿的野菜汤。
熬汤的是向解难,熬的是野菜根茎汤,也不说好喝不好喝。反正向解难照着老和尚的方子,熬过一次后,就后悔的直说砸了招牌。
老和尚更加老,更加瘦了,瘦的就像一副披着人皮的骷髅。但是在愈发浓厚的禅意中,又好似成了白骨状的莲花。
先开始的一两个月,向解难还时不时的,与老和尚谈一下经文。大多是向解难在念,老和尚在听。
老家伙的佛性很足,却没什么无聊的门户执念。无论是渡人的大乘佛,还是渡己的小乘佛,他悟的都还不错。
当然,剑尊强烈觉得,这和自己每次念经是开的【道韵·世间语】有极其直接的关联。
到了第三个月,向解难就没念经了。搭嘎汗墨固铮说想自己悟一篇经文出来,看能不能杀了心中的魔,向解难便依了他。
第三月的最后一天,在一场雨中,世间少了一个叫麻糖的三色废宅猫,多了一个同样叫麻糖,喜欢穿着动漫痛T的小个子女生。
小个子女生刚醒来,就抱着向解难的胳膊,自推荐信,甚至自荐枕席的问大佬缺不缺一个倍儿软、倍儿萌、倍儿好推到的大腿挂件,以及暖床人员。
向解难没有说话,但是当向解难笑眯眯的拿出一把刀子时,麻糖明白了‘不作不死’的人生真谛。
后来,吃白食的麻糖,在某位实力太过出格的黑恶势力的威胁下,开始学着做饭。说实话,不好吃,但也没难吃到不能吃的地步。
又过了十五天,离着光明纪元35年的年底,又近了些。天上落下了第一片雪花,后来素白的银色,一夜之间便填满了视野。
搭嘎汗墨固铮这一天站起来吃了顿午饭,午饭也算简单,一荤一素一菜汤,主食就是向解难当年用沙树茎做的厚实馕饼。其实,向解难也没想到,当年体恤流民的随手之作,竟随着流民的扩散,解决俄亚近乎五成人口的温饱!
零零散散,赚下来的功德数量,瞧的向解难也有些哭笑不得。
对于有一阵没一阵的老和尚,向解难和麻糖也太在意,左右不过多烙张馕饼的事。饭吃到一半,搭嘎汗墨固铮捻起了一块肉,就着手里的馕饼一同吐下。
麻糖当即紧张起来,五条猫尾下意识的在身后飘荡。
“呵呵--别紧张--”干涸嗓子,发出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没有慈悲的禅意,也没有半点温和。熟悉的湖蓝色眼眸,带着一丝异样的浑浊,气定神闲的望了过来:“我现在没赢,老和尚也没输。
而且,就算我赢了,有向施主在这,我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麻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化作人形的小圆脸上,噙满了被压抑的愤怒。搭嘎汗墨固铮对她来说,有教导之恩,半师之谊,她不想让一个本该成佛的搭嘎汗墨固铮,成为被人唾弃的魔!
“我和老和尚是一定会死,还请麻糖小姐不要当心。”搭嘎汗墨固铮的‘魔’,望着向解难微微点头:“这是我和他的一次较量,请向施主给个体面。”
向解难继续吃着馕饼,没有回头,也没有投来视线:“他赢了圆寂,我给他超度;你赢了,我便宰了你,再给他超度。”
“呵呵呵--”搭嘎汗墨固铮的‘魔’干涸的笑了起来,便起身离开:“生死无所谓,输赢更重要。”
吃完了午饭,向解难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洗碗’,便飒然无声的消失了。
气的麻糖小姑娘只想插着腰,一顿口吐芬芳。当时想了想向解难的小心眼,以及跟小心眼极其不般配的实力,小丫头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他。
......
来到边境的第四个月,光明纪元37年的脚步声,在不经意间,已然近在眉睫的走来。
搭嘎汗墨固铮是一尊佛,佛的心里住了一个魔。佛想杀魔求一个圆满,魔想杀佛求一个超脱。
入了冬,边境便没了转暖的意向。雪,越来越多,薄纱一般的银装,硬生生给下出了大袄一样的触感。
麻糖每天多了一个给草棚扫雪的任务,作为一个五尾化形,妖王血脉,身承四大逆道的小姑娘,她起先是拒绝的。但是在一场‘友好’的‘切磋’竞赛之后,她体会到了向解难让他体悟凡尘的良苦用心。
是月,月中,新雪初下的一晚。
搭嘎汗墨固铮在草棚的角落里念自己写的经,本事平心静气,去处杂念的经文,不知道为什么,反到成了杂念的催化。
像火星遇上了油,又像是野草遇见了水。杂念方生,便无边无际,充满了神识脑海。
然后,崩---,名为‘理智’的弦断,佛死魔生。
搭嘎汗墨固铮身上的布衣膨胀翻动,枯瘦的骷髅之躯,血色与佛光同现,深远宁慈的高妙正大,尽数被‘以杀止杀,以戈止戈,佛刀斩业救众生’的暴戾替换。
骷髅的老僧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满意而痛快的神色。魔赢了,魔的道便赢了。魔望着已然前来的向解难,开怀快意,又似大彻大悟的笑道:“我的道赢了。”
向解难拔出腰间的陋剑,神色无波的摇头,说出魔曾经说出过的话语:“你没赢,他也没输。”
搭嘎汗墨固铮(魔)狞然的皱了皱眉头,随后又释然轻笑道:“无所谓了,无论我还有没有佛性残存,我生而他死,便足够了。”
“恭喜--”向解难点了点头:“但是你赢了,也得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
向解难扯了扯嘴角,挥下了剑:“那便走好。”
......
一个小时候,向解难和麻糖望着眼前的碑,默然无言。
对着墓碑,拜了三拜后,麻糖看着向解难问道:“这也是【求不得】?”
“懂了?”
“......懂了--”
向解难并指,在前方虚空处一划,空间破裂,涌动的虚无和死寂荒芜的‘边界之外’,让麻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剑尊让麻糖变回原形,提溜着小猫的后颈,便向着裂缝走去:“那就回去吧。这次...赢了一半吧。”
PS:历经数月,第七卷终落帷幕。此卷漫长,写书途中,也添加了一些个人所思。我也曾想过,给这群伐天换命英雄和恶鬼,一个飒意张扬,纵死不悔的结局,但是临近下笔,心中又想如此行径,是否太过自以为是?遂多有不愿,请各位谅解。